書接上迴。


    話說朱恩在囚龍洞中,向石床上的任九霄抱拳行禮:“閣下便是昔日名震江湖,真正的幽煞門主,任九霄嗎?”


    “不錯…正是貧僧…”任九霄應道,收住了傷心眼淚,深唿吸著,平複了心中激動的波瀾,複語:“當年我犯下滔天罪行,無邊殺孽,終也自食其果,被江湖正道誅殺於昆侖絕頂,落入萬丈冰崖...任九霄便是死了的。有乃空現,莫諱空而執有;空在有中,非滅有以明空。朱公子、鳳兒…但叫老僧法號‘空空’便是,阿彌陀佛。”言罷,低眉雙掌合十虔誠禮佛。


    “前輩已經皈依佛門了?”朱恩有些愕然道,心裏莫名替懷中的鳳仙難過起來。


    “是的…”空空老和尚淒然一笑答道,挽袖抹幹了臉上淚痕,瞧著仍在悲痛不已的鳳仙安慰道:“鳳兒莫哭,鳳兒莫哭,我這一生惡業果報,連累了你們娘倆,幸得當年呂老兒相助,果真不負我的托付,把你救出來了…而今你一身道家真氣,想必也是他的嫡傳吧?實在是老天待我不薄了,不枉我這十幾二十年的懺悔,每天吃齋念佛,感念佛恩。”


    “別哭了,這不都好好的嗎?你瞧,你爹爹也終能看破紅塵孽緣,得此圓滿的安靜佛門淨土,這…豈非再好不過的結局嘛?”朱恩也輕拍著鳳仙的後背安撫道,柔聲細語,不勝愛憐。


    “嗯…”鳳仙半響應了句,抬起頭來仍是梨花帶雨的淒苦。


    “既然是日日盼,夜夜想,這不都到了眼前了嗎,快去跟他老人家相認吧。”朱恩心疼她道,開導語。


    “爹爹…”鳳仙轉過身來,終於哽咽著,喊出了這輩子最痛的兩個字來。


    “誒…我的鳳兒啊…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空空老和尚顫抖著答應道,張開了雙臂。


    鳳仙再喊了一聲“爹爹”,便撲在老和尚的懷裏,悲慟不已。盼了二十年的相見。老和尚嘴裏低聲念起佛門密咒:“唵嘛呢叭咪吽…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也是努力在自持著,淚眼淋漓,亦喜亦悲,終也漸漸平複下來,輕撫著愛女的秀發,化作滿眼慈悲。


    朱恩瞧著二人相擁而泣,不由感慨萬分,心裏也為鳳仙了卻的夙願而高興非常。如是過了片刻,靜待這父女倆盡敘親情,因為事關體己。朱恩早就出手點了地上三人的昏睡穴,複把當今江湖形勢緣由,一一告知了任九霄,卻是聽得他連連搖頭,心情複雜:“雖非我本人。禍卻是因我一手造成,罪過罪過。”


    “前輩,您是在昆侖一戰後,被誰人所救?又是被誰人囚禁於此?”朱恩對任九霄躬身問道。


    “說來慚愧,我還真不知道此人的真麵目,此人自稱五代丐幫弟子‘周天’,相處時間長了。我才知道,他竟是一直帶著人皮麵具。而今日久年深,我也隻依稀記得,當年是被丐幫弟子所救,而後悄悄送到了此地躲藏,沒曾想。這一躲便是二十年…”任九霄悵然道,卻又自責懊悔語:“能瞞過天下武林正道,把我藏起來,我當初便已經知此人極攻心計,我卻隻為一己私心…”任九霄說著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女兒,接著說道:“而且此人天生練武奇才,胸懷大誌,我當初雖然被他救活過來,一身天蠶寒玉神功,卻已經是被呂老的純陽真氣所破,功力全無,雙足也被截去,哎…猶是如此,仍自心有不甘,想著東山再起,報仇雪恨…卻全然被他利用了,收了他做徒弟,傾囊相授。”鳳仙聽到他說雙足被截去了,心下便是一痛,伸手去摸他的雙足,果然,膝蓋以下具無,不由又淚湧出來。任九霄挽袖幫她擦拭淚水,勸慰道:“鳳兒莫哭,我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也是老天爺不願意,讓我這麽容易便死去,它還要我受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之災,逼我棄惡從善啊。”


    “收了他為徒弟,仍不知他的真麵目?”朱恩詫然道:“周天?丐幫中,從未聽說有此人物。”


    任九霄點點頭,迴答道:“嗯,我當時被他救活,也是奇跡,是昆侖雪山絕寒之地護住了我的心脈,然後又被他及時發現,用接骨續命膏把我救活過來,雖武功全廢,四肢不全,卻已然是個奇跡了,誰又會知道我還活在世上呢?怪隻怪我當初仍惡心不改,聽了他擺布,和他定下誓言,除了要光複幽煞門,還要尋找鳳兒與我重聚。可是這一切等我醒悟過來時,他已經盡得天蠶神功真傳,我也是無力迴天了。”


    “前輩確定他是丐幫中人?”朱恩凝神問道。


    “是的,應該沒有錯,當初我醒來時,確是第一眼便認出了他們的裝扮?”任九霄迴答道:“他們也是把我打扮成受了傷的丐幫中人,偷偷運迴洛陽的。”


    “他們?…不止一個丐幫中人?”朱恩又愕然道。


    “是的,”任九霄又答。


    朱恩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不外乎那幾個人了…”


    “管長青嗎?”鳳仙問他道。


    “極有可能。”朱恩答道,迴頭又問任九霄道:“前輩,那人除了在你這學了天蠶神功外,還得到了什麽?”


    “還得到了我藏於昆侖山的一些財寶和武功秘籍,比如四大護法的各項絕技等。”任九霄迴答道。


    “如此一來,便說得過去了,這就難怪他們還要托鏢李天茂,運大藏佛經來洛陽了,想必是暗藏著珠寶和那些武功秘籍。”朱恩撚著下巴,自點點頭,若有所得狀。


    “是的。”任九霄迴答道:“秘籍和珠寶,確實是和我分開來運送的,細節我不得而知,但是結果我是知道的。”


    一旁鳳仙看著斷足蒼老消瘦的生父,卻是滿腔苦楚心疼道:“我在武當山無憂無慮的長大,爹爹卻是在這,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這二十年來,可是怎麽過的啊?….”言之又悲慟起來。


    “傻孩子,莫哭,禍兮福所倚,想來我今日能皈依佛門,還是因了這般苦難。”任九霄說著卻是淡然釋懷狀:“剛開始幾年,確實是度日如年,是複仇之心蒙昧支持著我。如是五年後,我才看透了那人之心,百獸盡,走狗烹,這麽些年,他不殺了我,還算是仁至義盡了。後來支撐我活下去的想念便是你…”任九霄說著,蒼白麵孔有安詳,卻像說幸福的事,而非不堪迴首的往事一般,撫摸女兒的秀發,眼中愛意一閃又淡然化成慈悲,又接著說道:“再過了十年,想見你一麵的念頭,也難於支撐我活下去了,那時才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前麵的十年又算什麽呢?沒有了信仰,人也快瘋了,每分每秒,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卻是這本佛經救了我…從此以後我潛心佛法,從一開始尋求苦難解脫,到一心追求人生真諦,亦有日日為你誦經祈福,嗬嗬嗬…我佛慈悲啊,終是善待了我這罪孽深重之人。”任九霄說著,眼角一滴晶瑩淚泛,卻是透徹如珠,有無喜無悲寧靜平和。


    “恭喜前輩,一番涅槃重生,慈悲普渡。”朱恩肅然起敬道。


    鳳仙眼中有淚,仰頭看著眼前的生身之父,卻是百感交集,這即親近又陌生的親爹,是該為他離境坐忘名的境界高興,還是該為他一心斷了人世俗念,遁入空門而傷感呢?任九霄卻是知道她的感受一般,眼中的慈悲,讓鳳仙分不清是父愛還是眾生所愛,唯聽他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苦海無邊,迴頭是岸…鳳兒,你我今世父女一場,便是有極深的緣份,業力所感召在一起,因緣合和,卻是善緣,你能予否?”


    “能…”鳳仙聞言愣了愣,站起身來,雙掌合十肅然答道。


    “謝施主成全,貧僧當日日為你誦經祈禱,無量壽佛。”任九霄雙掌合十道:“任九霄在十年前便已經不存在,朱公子,以後但叫我空空和尚便可。”


    “朱恩拜見空空大師,請受晚輩一拜。”朱恩自整整儀容,躬身便拜,還未等空空大師阻攔,便已經是‘咚咚咚’,在地板上叩了三個響頭。


    那空空大師本還愕然不明所以,瞧了瞧身旁女兒,便立刻恍然大悟了,嗬嗬嗬笑納起來:“鳳兒的終身托付給你,我也就放心了。”


    朱恩聞言則是樂不可支,無異於拜堂成親了,言及此,氣氛自是融融洽洽起來。鳳仙也跪下給親爹磕過響頭,也算了卻了一段心願,見朱恩瞅著她笑,仍有淚痕的麵頰,也不禁紅暈飛霞起來。


    “好吧,諸事完畢,咱們還是趕快動身離開這地窖吧。”朱恩拍拍手高興道。


    “地上這三人可怎麽處置?”鳳仙指了指肥龍三人,問朱恩和父親道。


    “對啊,這三人都學了天蠶神功,想必空空大師早有打算了吧?”朱恩笑看空空大師問道。


    空空大師點點頭,笑答道:“凡因皆有果,凡果必有因。這事因我而起,當由我滅。我當初對周天失望後,潛心研究佛法,卻是因緣際會,參悟了有乃空現,莫諱空而執有;空在有中,非滅有以明空的神功心法,便是等來日,若周天親自對我動手,我雖全無功力,但若是與他神功相觸,則可把他的一身天蠶神功盡數吸迴來,這也就是為什麽先前,我要阻止你們兩位,待我把這大牛三人的天蠶神功盡數收迴的緣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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