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洞山亭藹,幽冥泉水清。朱恩惜時命,悲鶴穀中鳴。


    雲洞山一役,朱恩終究還是來晚了,眼看這千鶴門掌門雲中鶴,武林七大名宿之一,已經被任九霄折磨屠戮,心痛不已。蒼天似乎不忍,欲淚如雨下,風便起了,湛藍不在。滿山的樹葉顫抖著,伸長了樹幹齊聲唿號,如虔誠儀式,迎接一場即將要到來的雷雨。黑壓壓的烏雲便鋪天蓋地而來,君臨天下的姿態,在空中風雲際會,伴著隱隱雷電之光,沉悶地低吼著,偶爾暴走裂空的電閃,宣誓著時不我待的叢林法則。鴟鴞就收起了高傲的羽翼,伸了伸脖子,蜷縮在樹幹上,冷眼旁觀世人。


    唿唿山雨欲來,眾鳥都投了林歸了巢,唯獨天空卻傳來幾聲,嘹亮而孤寂的長嘯,有兩隻禿鷹張開了巨大的翅膀,迎風招展在半空,盤旋遊蕩。仿佛是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和那滿地的血腥,犀利的雙眼,饑腸轆轆地窺視著,伺機而動。


    雲洞醴泉旁,亭裏的如蘭與思彩雲,正為張忠予療傷,準備取他肩膀上的箭頭。因為箭的尖端有棱形倒刺,所以不能順勢拔出,必須得動手術才能安全取出來。幸好思彩雲家傳醫學,源自醫聖仲景一脈,醫道高超精湛,隨身行囊裏也常備著麻藥刀具等,故療治起來得心應手。


    亭外卻是悲悲戚戚、淒淒慘慘狀。千鶴門死去的人,被聚在一起,擺放在亭前官道旁。而在亭旁緩坡空地處,朱恩與雲蘭夫幾個,揮舞著玄鐵重劍,已經開始著手掘坑葬人。亂世之秋,莽莽群山曠野。戰死江湖的人,能有人埋葬而不被拋屍荒野,便已經是善終了。隻是老天。也急著抹去這段血腥殺戮一般,風過後。瀝瀝黃豆大的雨點,嘩啦啦漫山遍野而來。那紅塵一抹傷心事,曾叱吒風雲你爭我鬥的場景,便如隨風的塵土,散在了風裏,消失在雨中,一點點被抹掉痕跡。清洗幹淨。如蘭就關心地從亭裏往外看了看朱恩,濕透的衣衫,還有那在風雨中揮舞的力量。掘著掘著,嗚嗚的哭聲卻又忍不住悲慟起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遼定貴奮力掘著黃土,一腔的苦恨似漫天的雨幕,沒有盡頭。雲振龍在他旁邊木然機械的動著,手腳並用。滿身和著泥水。可是坑還沒掘好,水卻先滿了,雲蘭夫愣了一會,隻好去拉遼定貴與雲振龍,往亭裏走去。


    雨水嘩嘩地淋著地上的屍體。澆洗著他們身上的血痕,臉上赫然的慘白,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身下一片鮮紅液體,匯同雨水流淌開去,是一道道長長的血跡


    “第二次埋人,滋味真不好受…”朱恩心裏襯道,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抹了一抹臉上的雨水,解下身上衣袍,輕輕蓋在了雲中鶴與雲石鬆、和旁邊趙戟三人的臉上,遮擋雨水。雲蘭夫等人見狀,也都紛紛解下衣袍,蓋在死去的同門弟子臉上。


    七人在亭裏沉默著,四周隻有嘩嘩的雨聲訴說。思彩雲的手術也已經完成,正在為張忠予包紮傷口。麵有困頓神色的張忠予,卻是看著師弟雲振龍,眼裏泛著淚光。除了朱恩,其餘四個光膀子男人,都是望著外麵背對亭裏,聽不見哭聲,卻可以看到雲振龍忽而聳動的雙肩。朱恩來到如蘭身旁,問了問張忠予的傷勢,赤膊著上身露出雄健身軀,也顧不得嫌隙魯莽了。如蘭看了看渾身濕透的朱恩,心有憐惜,便雙手去捧他頭上的白紗帽,晾在亭中石台上。朱恩卻瞧見了那邊瑤琴,一把被掌印劈壞的瑤琴,琴弦盡斷了,桐木做的堅硬琴身,竟然印著一個深深的掌印。


    “此琴,難不成是任九霄所用之物?”朱恩問道。


    “迴先生,是的,我們來時,便見其在亭裏彈奏。”雲蘭夫轉過身來抱拳說道。


    “一代兇魔,竟也鼓琴?這瑤琴弦音,古雅而沉厚樸實,從來為君子陶冶性情,任九霄自是不可能的了,難道卻深不可測如斯?”朱恩微微愕然著說道,遂拿起瑤琴細看。雖不是什麽稀世名琴,卻也用料考究,精工細品,琴麵竟隱刻著浮鳳雕龍,曆來龍圖騰隻有帝王才能用,其居心叵測了。再翻過來,琴頸背麵刻著幾個字:“一波太古琴”。“如此琴名第一次看到,琴款樣式亦是少見,怕是任九霄獨有的了。”朱恩自語道。


    “那些圍攻我們的黑衣劍客死士,形如鬼魅僵屍傀儡,卻能聽出其琴音裏突現的殺機,而同時行動出招,實也是詭異。”雲蘭夫思索著說道:“每一個人都算得上江湖一流的高手,功力詭異深厚不在我之下,卻皆名不見經傳,甘受任九霄驅使做殺手,著實可怕,更不知任九霄暗地裏,訓練了多少這樣的死士。”


    思彩雲聞言,想了想說道:“先父曾說過,秦時有種秘法丹藥,為道士修煉時發明,能短時間,內提升一個人的功力至幾倍,卻因毒性太強而棄用。隻為長期服用此類丹藥,雖功力暴增,人性卻漸失,竟形同鬼魅傀儡,而一旦服用後,便容易成癮不可停藥,否則毒發暴斃,然性命皆很短,不過十年,服藥之人必毒入膏肓,無可救藥。”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


    “果真如此,任九霄是否可以訓練出千軍萬馬了?屆時,天下豈非其囊中之物矣?”朱恩微微凜然地說道。


    “這點師傅倒不必擔心,概因此類丹藥毒性太強,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往往在用藥初期,便或傷或癲,所以成功率極低。”思彩雲迴答道:“不過話說迴來,若要訓練出十幾個這樣的殺手,非有成百上千的人去試藥不可。”


    “那就太可怕了,這任九霄暗地裏不知害了多少人,才有今天的規模。”如蘭一旁說著,也是心有凜然。


    雲振龍的牙齒卻是咬得咯咯作響:“殺我兄父,屠戮千鶴門人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會讓任九霄血債血償!”四個千鶴門人皆是憤然貌。


    思彩雲聽著,便想起家人的慘死。感同身受,亦是此恨難平。朱恩淺蹙眉頭思索,在亭裏石墩坐了下來。說道: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任九霄沉寂醞釀了整整二十年。四護法七分堂一個不少,這麽多高手,也都訓練出來重組幽煞門,如此大的規模,緣何半點風聲都沒有走漏,一國之江山霸業也難能如此啊。”


    “言之有理,先生可是看出什麽端倪?”如蘭問道。


    “沒有。”朱恩搖了搖頭若有所思:“而今。依照方才彩雲所言,任九霄背地裏,還秘密訓練了一批高手死士,其規模就更加大的超乎想象了。一時半會兒無人知曉還說得過去。這麽多年,竟然江湖沒有半點傳聞,實在是匪夷所思,難於理解了。而且此次對付千鶴門,他也定然不會傾巢而出。接下來還有昆侖逍遙子夫婦倆,神僧玉蟬子與仙道呂洞賓就不說了。這任九霄的的確確太可怕了,不是他的武功有多可怕,而是他不著邊際、非同尋常的謀略心計。”


    眾人聽著,益發覺得心中凜然。沉重不已。


    “在太乙池畔,司徒文姬曾說過,任九霄的宏圖偉略,不是我們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今日看來,確實絕非虛言。”朱恩說道。


    “先生這麽說,江湖危險,我們豈不是,成了以卵擊石嗎?真也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如蘭微微抱怨道。


    朱恩聞言淡淡一笑:“非也,越是巨大的陰謀,越是諱莫如深,往往更曬不得陽光,見不得世人。有時候一個人的優勢,或許就是他最大的弱點。我隻能說,隱隱覺著幽煞門不單純,或許其後更有另一張,為世人所熟知的外衣。”


    “不明白,還請師傅明示誒。”思彩雲說道,也正是千鶴門四人心中,此刻所願。


    “別竟聽他玄乎其玄,隻怕說得益發沒有希望了。”如蘭說道。


    “蘭兒所言極是,情況不明胡亂猜測,再與你們說,隻怕徒亂軍心爾,直去做,有何懼?”朱恩說著表明心誌,也為鼓舞士氣,一掌拍在石台邊上,“噗”的一聲沉悶,石台卻沒有裂開,抬起手時,赫然一個掌印深入兩寸有餘,隻看得眾人愕然。


    “這爐火純青,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先生又到了一個警界了。”如蘭說道,心有蔚然。


    “還得多謝彩雲,告訴了我極樂門秘傳心法,足以借鑒更上一層的修煉。”朱恩說道,一旁如蘭聞言,想起練功時,需二人互相拍揉奇經八脈,就微微難堪赭顏。


    “師傅客氣,弟子應該的。“思彩雲說著有模有樣一臉認真,抱拳為禮道:“但能學得師傅真傳,血海深仇就有希望了。”


    朱恩聞言心裏暗歎:“徒增殺戮爾…”嘴上卻說:“這場雷陣雨快停了…唉…”欲言又止,卻是把眾人拉迴了眼前殘酷的境地。


    “時候不早,趁雨停了趕緊善後事宜吧。”朱恩起身說道。雲蘭夫卻是清醒了過來,抱拳施禮向朱恩三人說道:“承蒙先生出手相救,卻多有失禮,至今不知諸位恩人的尊姓大名。”


    “無需多客氣之言,未能救雲中鶴前輩,我心已悔,唉。”朱恩歎氣不已說道,複介紹起來:“叫我阿成便可,這位是如蘭姑娘和思彩雲姑娘。”


    “先生可是日前,江湖傳言甚囂塵上的那位“爆裂狂生”?”雲振龍躬身施禮問道。


    “慚愧,正是在下。”朱恩迴答著,看到他已能自製悲慟,心裏暗自慰然。“大恩大德,當永世不忘。”千鶴門四人說著都起身要拜。“打住!打住!鶴前輩身後事宜尚待處置,再休言其他。”朱恩製止道:“我知你們此刻的悲痛,然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困於向隅而泣?世人皆知雲中鶴前輩的勇,爾等當不負其重望吧?”朱恩說著用反問的語氣,卻是激得雲蘭夫等四人,又是感激又是熱血沸騰。由是不再客氣,去合力埋葬戰死的勇士們。一開始,朱恩願想著獨葬雲中鶴前輩,但是,雲振龍卻要求其父兄遺體。皆與千鶴門其他弟子門人一同合葬,曰:“鶴不獨處,宜歸故群。況且同門乎。”朱恩聞言也覺得有理,卻心生愧疚沒有棺蓋。怎堪讓英雄死後,直被黃土覆麵?遂望了望道旁的兩株大樹,拿起一把玄鐵重劍,一縱身躍去,叱吒裏,再次使出了驚世憾俗的功力來。但見其身若靈猴翻轉騰挪,手中劍光如雷霆霹靂乍起。樹幹頂端應聲訇然倒下,再直立著被齊整剖開,如厚板散落。這等劍法,縱然雲中鶴再世。也會自愧弗如,可是因緣際會,卻錯失了救助的機會,雲振龍一旁思及,悲愴得心如刀絞。


    “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思彩雲看著師傅的身影。楠楠自語道,卻聽得如蘭會心一笑,心有同感。


    未幾,墳已經覆好,朱恩再削得一根粗原木。一端根部尖尖,尾端平整。運氣提勁竄到半空,挾原木直插到墳前土裏,深入三尺有餘,還露出一人多高的墓碑狀。揮劍整齊削平做麵,問雲振龍等人道:“需刻掌門尊姓大名,還是…?”


    “懇請先生,刻上所有戰死勇士之名。”雲振龍說道。


    “好!”朱恩話音落處,劍如筆揮,橫折彎鉤左點右提,各人姓名皆一一刻劃出來。


    由是葬完了千鶴門中人,朱恩不忍見一幹幽煞門徒拋屍荒野,複又去掘一個坑,欲葬之。人死萬事空,徒恨生者魂,雲振龍幾個雖恨幽煞門,但仍被先生的胸襟氣度所折服,幫其很快就清理完了戰場。連山下的都一並掩埋了,順便算送了雲蘭夫四人一程,才分道揚鑣,接著趕路。迴轉身,這蒼茫山野,除了幾撮黃土新墳,青山依舊翠綠,河水依舊如新,何解人事紛紛?“先生,這半天折騰下來,雲中鶴前輩人沒救著,卻是耽誤了不少的功夫。”如蘭幽幽對朱恩說道。


    “是的,時間緊迫,而今千鶴門掌門被殺,情況越來越不利於白道了。敵人在暗處,以逸待勞策劃截擊,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同道們,隻有自求多福的份了。”朱恩歎了口氣道,微微氣餒。


    “這麽說來,丐幫的武林帖,反而是幫了幽煞門鏟除異己的大忙?”思彩雲若有所思地說道。


    “沒錯。”朱恩說道:“武林各個門派,分布江湖各個地方,若要逐個鏟除擊破,莫說耗費人力時力,更因各門派占著天時地利人和,未必盡能成事,至少其要付出的代價,也是一個幫派所難於承受的。”


    “依照先生所言,為了對抗幽煞門,鏟除邪魔任九霄,江湖能人誌士皆來參加武林大會共襄盛舉,無形中,卻是自投羅網,著了門道了?”如蘭插嘴說道。


    “然也。”朱恩微微一笑說道:“這就是詭異之處,也是任九霄可怕的地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待逐個擊破,屆時,能威脅到他,與他一爭高下的武林名宿便沒有幾個人了。”


    思彩雲與如蘭聽著咋舌不已,如蘭問道:“如此怎生是好?難道少林武當這些泰山北鬥,也不足以抗衡他嗎?”


    “論實力,當然可以,但是敵明我暗,攻守易勢則另當別論了。”朱恩迴答說道:“為今之計,盡快趕在任九霄再一次出手之前,與昆侖派逍遙子伉儷匯合,否則後果堪憂矣。”


    如蘭、思彩雲聞言點點頭,思彩雲問道:“可是馬匹都已經讓給千鶴門同道了,我們還怎麽趕路?”


    “這是個問題。”朱恩輕歎語:“若僅憑腳力,你輕功底子薄,內力又不繼,這樣會拖慢了我們的行進速度。要不然,你現在趕迴尹津鎮與雲振龍四人匯合吧,我隻與蘭兒前去便可,速度自然比駿馬更快了。”朱恩說著,倚近如蘭眨了眨眼。


    “對啊,先生說的對。”如蘭心有靈犀唿應道:“依照雲振龍所言,此去快馬加鞭,仍需好幾個時辰才能出山。但現在天色漸晚,雲洞山附近可沒有驛站,若是行進速度太慢的話,隻怕今天深夜,也未必能出得山去,到達前方驛站呢。不如彩雲留下來吧,好不好?”如蘭說著,做歉然懇求思彩雲狀。


    “啊!怎麽可以?不行!”思彩雲跳起來不停跺腳,一副焦急欲哭神情。


    “況且天氣不好,若是速度慢,半途下起雨來,又不知道怎樣的狼狽不堪了。”朱恩接著說道:“唉,你身子骨又單薄,若旅途風雨染上風寒,誰來給你治病呢?”


    “師傅,不要扔下我好不好?我不怕什麽風寒...”思彩雲說著,都不敢去想與朱恩、如蘭分離的情景,但卻覺得他們說的在理,自怨會拖累眾人行進速度,耽誤了大事,一時手足無措,便急得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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