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水光在茶桌上橫折撇捺,書寫了她最熟悉的字。


    孟行雲笑得溫朗如月,他轉身朝餘涼打趣道:“還是你的‘本家’。”


    風止夜頂著那張陌生的人皮麵具,眼中幾分戲謔,他裝作不認識般,挑眉道:“‘本家’?姑娘也姓餘?”


    黃昏攜著晚風飄進窗內,餘暉落在孟行雲的右肩上,晚風也撩動了他的青絲。


    他抬手虛虛托起餘涼的腕袖,見餘涼沒有閃躲,任由他牽著入了座。


    孟行雲微微偏過腦袋,藏起了竊喜的笑意。


    正對他的風止夜,卻將孟行雲的神色盡收眼底,風止夜眉眼微蹙,有了絲不悅。


    此刻的孟行雲礙眼極了,但風止夜說不出為什麽,隻是頗為後悔把他招了來。


    餘涼不知道這些暗流湧動,她自顧自擺擺手,一副不在乎:“什麽本家不本家的,我們師門幾個,都是師父從山下收養的孤兒,姓都是隨意挑的,沒什麽淵源。”


    她本身是叫餘涼不假,有自己的家人。但太初餘涼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與師姐妹、師弟們一樣,是被邱識帶上的南綏山。


    至於大師兄蕭寒盡,她們幾個卻不知道來曆,隻知入門時,他就已經在太初了。


    聽到這話,孟行雲正在倒茶的手一頓,麵露歉意。


    餘涼無所謂一笑:“但話也不錯,我既姓‘餘’了,四舍五入,與‘餘兄’也算是本家人。有緣了。”


    她抱了一拳,“餘兄”兩字落了重音,眼神中滿是質問的意味。質問他到底想做什麽。


    聽她言明了自己的身世,風止夜一時間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他不再提名字,轉口問道:“兩位來江寧是賞景遊曆,還是有何要事,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餘涼和孟行雲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怎麽迴答。


    看他們這番默契的樣子,風止夜滋味難言,明明自己才是與餘涼有暗地交易的人,怎麽孟行雲與她也有什麽需要避人的秘密?


    風止夜微不可見的輕哼了一聲:“若是不便,兩位不說也無妨,是我冒昧了。”


    餘涼在桌下按住了孟行雲的手,她搶先道:“遊曆,正好路過江寧。”


    風止夜當然知道她來江寧府不是遊曆的,但他隻知是為了扶危玉璽,卻不知她來此還需要去玉山堂求取“寄情”。


    “寄情”的副作用會讓她與孟行雲死傷與共,即一旦服用此藥,他們將成為彼此的弱點。


    她傷過風止夜,雖說現在是談妥了些交易,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哪日翻臉不認人,新仇舊恨一起報。


    餘涼不信任風止夜。


    風止夜從她的迴避中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他眸色漸沉,嘴角還在維持淺笑的角度,而臉色已然不悅。


    孟行雲一下子明白“寄情”一事,她不願意往外明說,不管是謹慎,還是單純不願,他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思。


    眼見麵前的“餘兄”神色尷尬,孟行雲趕緊緩和了氣氛:“江寧風景宜人,往常我來皆是匆匆,未得仔細欣賞,這次定要好好遊覽。餘兄是江寧人?”


    “不是,”風止夜低頭喝了口茶,“也是路過江寧。”


    “不知餘兄要待多久?倘若不急於趕路,改日我們還可同遊。”孟行雲。


    是不是太熱情了?


    她可沒有和風止夜同遊的興趣。


    “但具體哪日我們還沒有定,何必因約誤了人家。”餘涼出聲道。


    她這話說得明白,表麵是替別人著想,實則是自己不願共遊。


    孟行雲突然有些歉疚,江湖中人是習慣性的好客,喜廣結好友,但他卻忘了考慮餘涼具體的想法,


    而風止夜一聽她話中婉拒的意思,反倒來了興致,“不急,我會在江寧待好些日子,兩位何時有空,我可隨時應邀。”


    風止夜擺出靜候佳音的模樣,讓人難以拒絕。


    孟行雲隻能客氣迴道:“那,來日再說。”


    還是他私底下再跟這位餘兄推拒吧,現在不好拂了這番好意。


    相談間小二端上了佳肴,三人就著暮色清風,推杯換盞,轉眼入了深夜,才各自迴房。


    餘涼剛落鎖,身後便傳來響動。


    她一臉無奈地轉過身去,窗戶大開,可見遠方的明月。


    而風止夜則椅坐在窗闌之上,半邊素色衣袍垂下,燭光映照他的側臉輪廓。此時的他,已把麵具揭下,露出了姣好的麵容,就像窗外的皓月般,綴著最好的光華。


    “風樓主這麽喜歡翻人窗戶嗎?”餘涼白了一眼。


    風止夜表情未變,淡淡問道:“怎麽這麽大氣性?在中州時,你對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我該是什麽態度?”餘涼坐在床榻,邊解開行囊邊道,“你與正派水火不容,怎麽偏要往上湊呢?孟行雲又不是傻的,萬一他探察出你身上的斷月心法,那該怎麽辦?”


    風止夜不屑道:“他殺不了我,縱然我傷勢未愈,也能輕易贏他。你是擔心他的性命?……還是擔心他發現我和你的關係?”


    “我——我們什麽關係!”餘涼結巴道,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風止夜挑眉:“你想不認賬?扶危玉璽不想要了?”


    餘涼:“要!當然要了!我求你做事穩妥些,別招惹生事,孟行雲你也別動他。”


    “果然,你擔心的是他的性命。我還說你怎麽來遲了,按照行程,你早該前幾日便能到達江寧。如今看來,是你一路談風弄月,耽誤了。”風止夜冷冷道。


    風止夜臉上浮現了不滿,他單手整理了有些褶皺的衣袖,隨後掀袍下了窗闌,走進房內。


    他在餘涼身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向坐在榻前的餘涼。


    餘涼討厭這種壓迫感,在這種處境下解釋自己為何會來遲,就像是迫於他的威迫才出聲辯解。


    她摸到了行囊內的匕首,正是那日在雷鳴寨刺穿卓元奎胸膛的利器。


    手剛貼上刀柄,餘涼便立刻拔出,起身揮刀揚向風止夜。


    風止夜下意識想用掌風將她震開,又突然顧念到她說過現在沒有內力,難以撐住這一掌,隻好收迴了掌勢,改掌為拆。


    順著她的手臂擦過,風止夜扣住了她的手腕,奪過匕首。


    在他拆招之時,沒有注意到餘涼的另一隻手已抽出星馳劍,劍尖一指,正對上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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