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說起名下產業和工程的進度,九兒更是心情舒暢,她突然滋生出一個念頭,不動聲色地借著這個機會試一試。


    “什麽?這麽快?”凱西再次失態地驚唿了一聲。轉瞬明白過來似的,眼光狐疑地掃了一眼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阿德林娜,“阿德林娜,你好你丈夫一直在上海,這些事情想必你們都是一清二楚的咯?怎麽不早些告訴我呢?”


    凱西克製著怒氣,語氣裏藏不住的埋怨讓阿德林娜頓時心驚膽戰起來。他們夫婦在上海沒有少拿九兒的好處,代價便是刻意隱瞞九兒與霍格的合作關係。其實當九兒訂購的第一船貨物裏麵有蒸汽機車和各種新式武器的時候,他們夫婦已經意識到犯下大錯。可是,他們私吞東印度公司鴉片收入的把柄捏在九兒手裏,怎麽都是死,不如繼續私吞鴉片收入,同時從九兒手裏收受賄賂,實在不行,就逃到美國去。


    阿德林娜剛剛進宮的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此時此刻冷汗淋漓,恨不得立刻轉身就走,返迴上海,與丈夫帶上全部的財產,即刻開始逃亡生活。她忍不住偷眼瞄了一下九兒,心裏埋怨九兒把她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我……我也不太清楚!皇後娘娘有朋友在那邊開了家工廠,新發明了電風扇之類的家用小電器我倒是知道的,隻是大型工廠…….這個真的不太清楚。”阿德林娜已經打定主意,一迴上海就買船票,盡快逃到美國去。這會兒索性放開了,臉上不自然地笑著,看向九兒,說道。


    “皇後娘娘,我也很想知道呢。不如請您跟公使夫人介紹一下,我也好聽聽。”


    九兒的眼睛熠熠發亮,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工廠嘛,說建起來也很快,都好幾年了,現在去追究也已經晚了。想請公使夫人迴去給您丈夫,甚至是你們的維多利亞女王帶句話,大清也不是那麽柔弱的。如今要再打起來。可不會像上一次鴉片戰爭時那麽容易打敗了。”


    凱西的火氣終於被點起來了,脫口說道,“你們國內農民起義那麽大的聲勢。隻怕大清政府能不能生存下去還是個問題!”


    “哦?是嗎?”九兒不動聲色地問道,“敢問公使夫人或者說公使大人有何提議?”


    凱西終於將此行想要試探的事情說了出來,隻不過正在氣頭上,沒提防語氣已經超出了身份,扮演了她丈夫英國公使的角色。她帶著施舍的語氣。盛氣淩人地說了出來,“也許皇後娘娘可以向普寧皇帝表達我們的最真摯的心意,大英帝國可以幫助你們鎮壓農民起義,幫助你們保住現有的政權。”


    “哦?條件呢?”九兒幾乎沒有了興致,臉上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保持著必要的禮貌。對方想說什麽,她一清二楚。


    凱西看著九兒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不知道說出來還有沒有意義。想起此行的任務恐怕難以完成,凱西的臉色陰沉如水,嘴角向下耷拉著,兩隻眼袋愈發突出,掩飾不住的沮喪讓她越來越生氣。也顧不得再有什麽禁忌,張嘴便說了出來。


    “如果清朝的普寧皇帝向我們大英帝國請求幫助。我們會派遣一支洋槍隊幫你們度過難關,相信我們的軍火對於還在使用大刀棍棒的農民起義軍是有致命的殺傷力的。當然,我們是要求迴報的:首先,普寧皇帝要答應支付我們這支長槍隊的費用;第二,要開放更多的城市作為貿易口岸;第三……”


    “好了!公使夫人,你說的夠多了!”九兒臉上沒有氣憤,隻有平靜,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笑意,“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大清不需要外國洋槍隊的支援;我們不僅不會再支付你們任何費用,對於上一次鴉片戰爭的不公正結果,我們會提出抗議,甚至會考慮終止支付剩餘的所謂賠款。”


    凱西和阿德林娜的嘴同時張大了,極度震驚地看著九兒。“皇後娘娘,您說的話不能代表普寧皇帝吧?”凱西吃驚地喊了出來。


    九兒無所謂地笑笑,“那麽公使夫人的話能夠代表公使先生嗎?如果不能,就當我們夫人之間閑聊。”


    凱西被將了一軍,臉上下不來,辯解道,“我們夫人之間的談話自然也是代表了一些立場的,我們先把各自的意圖了解清楚,他們男人之間正式談判的時候,目標才會更加明確。”


    九兒仍然是那副從容淡然的態度,笑道,“那就請公使夫人轉達我的意見吧,如今的大清已經不是十多年前那個大清,不僅君主換了,就連國力也不一樣了。雖然國內事務有待重整,但是大敵當前一致對外還是能辦到的。相信大英帝國的維多利亞女王不會冒著用盡舉國之力的風險來與大清做對吧?”


    凱西此時的心情就像從山頂直通通地栽到了山穀底,原本心理上的優勢蕩然無存。對麵皇後娘娘的形象也由剛開始的親切變成了威嚴疏遠。凱西心緒紛亂,眼光複雜的看了看一旁的阿德林娜,終於體會到來之前阿德林娜說起這位皇後娘娘時,那種既仰慕又害怕,吞吞吐吐的態度是什麽原因了。


    阿德林娜一見凱西瞥過來的目光,立刻心虛地低下了視線。她已經盡量提醒凱西了,皇後娘娘不好對付,凱西卻以她多年定居京城的經驗,對大清的貴族偏見頗深,對阿德林娜的勸諫嗤之以鼻。


    凱西心裏堵得慌,來時的預期被全盤推翻,一想到迴去無法向丈夫交差,談話的興致全無,便立即起身冷淡地告辭。


    九兒禮數周全與她道別,最後,莊重地說了一句,“鴉片貿易大清是一定會禁絕的,請夫人迴去轉告公使先生,並向貴國的維多利亞女王進眼:大清以後隻會開放更多的貿易城市,歡迎貴國商人前來自由貿易,但是,像東印度公司那樣傾銷鴉片的公司,大清絕不會手軟。”


    凱西聽了這話,本來怒氣衝衝挺直了的背脊突然便鬆了下來,站在腳踏之上的皇後娘娘渾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氣度,話說得義正詞嚴,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凱西再不言語,勉強點了點頭,也不理睬阿德林娜,自己當先走了出去。阿德林娜衝皇後娘娘笑笑,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登時覺得尷尬無比,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她們一出去,九兒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了。也怨不得公使夫人對大清貴族的預期,清朝到了這個地步,官場腐敗,民不聊生,起義頻仍,洋人覬覦,偏偏除了少數幾個頭腦清醒的人,大多數官員仍然沉浸在黨爭門派的醬缸裏,專注於蠅營狗苟。


    《洋務周報》、《新生活》以及《申報》這些介紹先進思想潮流和工業科技的報刊,從讀者群就能看出來,絕大部分是年輕人。曾經還發生過一些影響很大的事情,一些頑固的老派士紳,幾次聯名上書,以新報刊雜誌的內容有傷風化為名,要求取締新報刊雜誌。要不是鹹豐皇帝幾次以各種借口或避開,或彈壓才保住了。


    “是時候該清理這些腐朽的沉渣了。舊的不去新的難來!”九兒冷笑著,估摸著南方的消息也該到了。剛剛與公使夫人的對壘不過是前奏罷了!


    九兒走出接見室,在院子裏散步。抬頭是四方的天空,院子裏是盆栽的花樹,連一棵真正接地氣的大樹也成了稀罕物。坤寧宮裏的宮女太監都開始慢慢適應新規矩了,見麵問好,不再行跪拜之禮。但是,出了坤寧宮的大門,外麵的人和景頓時便會倒退一個時代。九兒覺得氣悶難忍,突然開始想念起旅行的時光,還有上海馨園那個愜意的溫室。


    如今成了國母,突然覺得受了許多的限製:以前妝容簡單是心性所致,如今卻是為了做出表率。九兒突然覺得其實自己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處處受製的生活!


    “九兒,你怎麽了?”杏紅覺察到九兒臉色已經變得很嚴肅了,眼裏盡是煩躁,不禁擔心地問了一句。


    九兒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剛才的思緒仿佛走火入魔一般,過激了。趕緊掩飾著問道,“南邊兒還沒有新消息到嗎?”


    杏紅擔心地覷著九兒的神情,略微笑著答道,“就是來跟你說呢?剛剛送進宮來,已經放在書房了。”


    九兒下意識地搖搖頭,把剛才的胡思亂想甩掉。如果以前都是憑著喜好隨意地在做,那麽以後必須得有計劃有謀略地生活了。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責任一旦真的擔在了肩上,真的也不一定喜歡,更不輕鬆。但是,一旦有了責任,便該誠實地盡力去完成。


    九兒一直便是這麽想的,無論背景多麽複雜,秉持簡單樸素的生活態度,偶爾靜思時,九兒戲謔的自我評價:活了兩輩子,仍然是個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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