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我知你心比天高,是個罕見的奇女子!而且運道更是亙古少見的洪福齊天的命數!能不能跟我交個底,你到底想要怎樣?”徐翰錦今天少見的有些倔強,做出一副推心置腹長談的態勢。


    九兒略略思量了一下,便笑著說道,“我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刻意避開過你,你既然起了興致願意了解得更深,那麽我心裏所想的也願意跟你敞開心扉談一談。”說罷,給兩人重新續了茶,款款說起。


    “我知你心胸寬廣,表麵上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甚至吊兒郎當的樣子,可是行事素來自有一番是非曲直,做事向來穩重,不會因為利益或是個人好惡隨意下論斷,我敬你是一位脫了凡俗桎梏的謙謙君子,也感謝你以真性情待我!”九兒說到這裏,笑著以茶代酒,敬徐翰錦。


    徐翰錦見九兒說得如此鄭重,自己覺得遠沒有那麽好,也不辯解,略帶歉疚地笑笑,舉杯迴敬。


    “我不過是問問你的長遠打算?你倒好,避而不談不說,反倒給我帶了這麽大一頂高帽子!”


    “我一向不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敷衍人!咱們打交道不過是這兩年的事情,可是,隻看你建立起的這了不得的一攤子,便知我不是混說!”九兒搖搖手阻止徐翰錦開口,繼續說道,“我一個女人家,你說我能想什麽呢?即便是有再多的身家,再大的權勢也不會圓滿,心中所願,左不過是有一位恩愛夫君白頭偕老!可是,如若那位夫君是君王,即便我貴為皇後,三宮六院放在那裏。我又怎麽能幸福?”


    想起奕欣,他如今正在京城名為侍疾,實則在靜太妃的支持下,逐漸地開始執掌朝政大權,寄來的信函,字裏行間無不透露出春風得意的興奮之情。九兒不禁悵然,也不避諱徐翰錦,憂心與焦慮隻管放在臉上,一覽無餘。


    徐翰錦靜靜地打量著九兒,許久。點了點頭,說道,“也隻有你。才有這個資格嫌棄堂堂一國之君!”


    九兒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一雙玉掌“啪的”拍出一聲響,喜道 ,“也就是你徐公子才有這個魄力,敢這麽誇我!”


    徐翰錦搖搖頭。笑道,“這上海灘的世道早就變了!自從洋人在這裏劃了租界,按理說這是國人的奇恥大辱,可是這西洋也確實有他們值得我們借鑒之處,隻說這洋機器,就確實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如果能平等地與洋人打交道,該有多好。再說了,把江山治理成這副田地。這大清王朝也著實叫人尊敬不起來啊。”


    “你的想法還真是…..叛逆啊!”九兒驚詫道,“沒想到你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這麽有政治範兒!”


    “你才真是說笑了,放眼大清,比你還有想法的能找得出幾人?”徐翰錦文靜的臉上泛起一層光輝。誠懇地對九兒說道,“說實在的。自從與你認識之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充滿了新鮮事物,精彩得我做夢都會笑出聲兒來!現在再想起從前那般的日子,簡直就像活著死去了一般!幸好生活裏有你了!”


    被一個大男人這麽近距離地誇讚,九兒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扭過臉,喃喃地解釋道,“我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左不過洋人世界裏的好處都在那裏擺著,順手拿過來模仿著用就是了,這算得了什麽?”


    徐翰錦聳聳肩,啞然失笑,“那麽些人都知道洋人那邊有好東西,怎麽就你不僅看到了,還這麽順手都說拿來就拿來,眼睜睜地三兩年間,一個龐大的經濟帝國就這麽在眼前成長起來了!”迴想起這兩年的巨變,徐翰錦仍然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隻怕好景不長了!”九兒突兀的話語打斷徐翰錦的白日好夢,“洋人已經動手了,雖然上次不成功,可是他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再這麽繼續做大下去了!”


    徐翰錦知道是指年前的突襲,皺著眉頭道,“咱們請了這麽多的洋人工程師,你別說他們真是教出了不少好徒弟!其實就算洋人的政府要幹涉,從此以後切斷技術供給,我不信咱們自己就不能自力更生!怕就怕大清政府打不過人家,迴頭再簽一個什麽條約,辛苦賺的還不夠賠上那些銀子的!”


    九兒突然定定地望著徐翰錦,神情莊重地說道,“你不是問我到底想要什麽嗎?便是身在一個富足強大的國,黎民百姓安居樂業,我們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做生意,製造出各種新式設備,不用擔心私人財產沒有保障;不必自籌私兵保護身家安全;有法度可依,而無需依仗人情關係。”九兒突然停了一下,強調道,“當然,必須得是一夫一妻製度,一個尊重女性的社會!”說罷,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皓齒。


    徐翰錦被她那燦爛的笑容晃得眼花,趕緊把眼躲開去看盆栽的寒蘭,綠油油的長葉姿態婀娜,卻怎麽看都像九兒那曼妙多姿的身段。定下心神來,靜靜思量著她對國的闡釋。


    一時溫室裏安靜了下來,兩人各自看著一方,各自想著心事。香蘭的氣息沁人心脾,徐翰錦怔怔的,突然覺得時間若是就這樣靜止在這一刻,也是美好的!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九兒,人生得此知己,似紅顏非紅顏,似摯友更緊密,又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情!


    他這廂正看得發呆,九兒察覺了,轉過臉來甩了一個大白眼,一步挪上前來,使出青蔥玉指重重地點在徐翰錦的額頭上,笑罵道,“你這是在做的什麽白日夢呢?好叫你家娘子來看看你這副癡傻模樣!”


    徐翰錦猛地被她戳醒,臉也紅了,不好意思地摸著額頭,哂笑道,“那也要怪你,為什麽這般與眾不同,總是惹人生出許多幻想?要是我那位娘子能有你半分的開化,我便要給佛祖磕頭了!”


    “騙誰呢?”九兒與徐翰錦向來說話直白,這下更是毫不留情地揭他的老底,“正妻看不上,就算她是包辦婚姻,你無權做主,可是你有三房姨太太呢!那可都是你自己擦亮了眼睛,打著燈籠,得了寶貝似的尋迴來的。”九兒突然頓了一下,嘲笑的語氣更加露骨,“我想起來了,好像你那第三位姨太太頗有些來曆的,當時還流傳了好一番佳話!怎麽,這會兒倒上我這裏來吐苦水來了!”


    提起姨太太,徐翰錦卻收了羞赧之色,變成一臉苦相了,想起幾番經曆,一時發起癡來,喃喃道。


    “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初見之時,各有各的好,皆是一副清白雅致的品性。我每次都以為終於遇見了期待已久的那個人,怎的一旦登堂入室,就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整日價不是淚水連連,就是勾心鬥角,甚至跳腳咒罵,生生變成了一個潑婦模樣……”徐翰錦不知不覺把內宅的實情說了出來。不過他也不怕九兒取笑,實在也是煩悶透了。


    九兒婉然一笑,伸手去梳理幾盆長葉蘭草的葉片,語重心長地勸解道,“在一個女子沒有地位的社會,你怎能期待她的品性高潔自重!你不是沒有聽說過柳如是的故事吧?她與錢家公子錢謙益的一段佳話結局如何?她確實是蘭麝高潔、人品貴重了,可是最後卻是在內宅的勾心鬥角中活活餓死的!你道正妻狠毒,可是正妻可曾有機會享受正常的夫妻恩愛了?不管是心狠手辣的,還是忍辱抱屈的,其實都是同病相憐!”


    徐翰錦登時語塞了,看著九兒靈巧翻飛的手指,似是有所悟,悶悶地想了一迴,又不出聲兒了。


    九兒偷眼打量他一眼,手下不停地去收拾著那些花花草草,不再打擾他,由他去遐想。卻不由得對他可歎又可憐。


    說是富家公子出身,徐翰錦卻是幺房,除了幸運地承寵於祖母,分家時得了些好處,卻也隻是過得去而已,必須時時巴結長房。他性情灑脫、喜歡玩樂,卻娶了一個真正河東獅吼一般的正妻,以至於不得不時常流連在外,不敢迴家。


    正是從遇見九兒開始,別人不屑一顧的小生意,他本來當做是巴結九兒的小玩意兒,卻讓他陡然間身家暴漲。財務自由的好處之一,便是終於可以不看正妻的臉色了!


    隨著財富的快速積累,他的情感卻越來越失落,常在花叢飛的人,也算是閱人無數,誰知連娶三房姨太太,竟然都是一個下場!他知道正妻作祟,卻沒有與她正麵衝突的勇氣和耐心!


    好半天,才鬱鬱寡歡地說道,“本來是你走之前跟你話別的,倒沒想到又被你說教一番。罷了,這些煩心事隻怕要跟牢一輩子了,懶怠去想了,還是說正事兒吧。”


    九兒搖頭笑道,“行!你說吧,我聽著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蘭麝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鸚鵡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鸚鵡溪並收藏蘭麝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