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有心要耍耍小脾氣,卻不肯就此放過這個話題,失去了辯解的機會,隻好嘟著嘴,滿懷不高興地說道,“所以,剛才我是說,如果皇上一心要對咱們趕盡殺絕的情況下,咱們也許可以借著英國領事的庇護暫且躲過一劫。話又說迴來了,咱們培植私兵,規模越來越大不說,還要借著農民起義軍的力量,徹底打擊大地主大豪強的勢力。皇上能夠端坐龍庭,靠的不就是這些人的扶持?咱們要做的事兒,樁樁件件都是拿剃刀刮龍鱗。但是,我們這樣做,是有機會挽救大清的江山於水火的,是有機會為國家爭取一個光明的前途的。如果一味隻是由著皇上和他的朝廷腐朽昏聵,咱們大不了帶上用不盡的財富遠走高飛就是了,眼不見為淨!可是大清四萬萬百姓是無辜的,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欺辱、被蹂躪、被剝削,如此艱難地生存?別忘了,我可是他們中的一員,從小餓夠了肚皮長大的!”


    奕欣張張嘴,想說什麽,又半天說不出話來。


    九兒斜睨他一眼,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說道,“當然啦,剛才我那樣說,是欠妥當。那洋人的政府對我們大清虎視眈眈,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所做之事,竟然是在培養實力與他們對抗,隻怕會比皇上更急於要了我們的命。任何一方的勢力都可能是我們強大的對手,不過,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更有可能我們與任何一方,都會是刀兵相向,而非僅僅隻是躲起來而已。”


    這下想說的都說完了,九兒撅起嘴,再也不說話了。


    奕欣卻還在那番話裏思索,半晌無語。九兒心知各自所在的階層太過懸殊。自然不能要求奕欣跟自己一樣,隻能等待。如果最後奕欣思考出來的,是與九兒完全背道而馳的主張,又能有什麽辦法?


    沒想到奕欣這一思索,竟然好多天不曾言語,一個人要麽關在書房裏,抽起了霍格贈送的雪茄,一屋子煙霧繚繞;要麽就是出門兒了,也沒說去哪裏,經常夜裏很晚才迴來。次次喝得爛醉。


    九兒默默地守望著,自己一個人帶著杏紅和林嬤嬤以及路安與何真四人,去各個公司視察。也不去打攪他。鐵柱帶著一隊雄鷹隊的人明裏暗裏護著,九兒倒也不擔心他的安全。


    薑濤和他手下的雄鷹特種兵,一共隻有四百人,除了調撥二百人給了卓青隨同南下,一百人跟著塗龍飛留守待命。另外的一百人則喬裝改扮,跟著九兒進入了英租界,以房屋建築施工隊的名義,秘密潛伏在九兒宅子的隔壁。


    這裏也是一處空曠的宅子,偽裝成一個正在施工的工地,四周圍牆已經築起。平時大門上鎖,隻在與九兒宅子相連的圍牆上開了一個小門。平日裏大多數人都在空宅子那邊照常訓練,反正地方大。外麵也聽不見動靜兒,僅留十人常駐九兒宅子,輪流換班兒,隨時保衛宅子的安全。


    九兒心裏其實也很苦悶,她心裏的構想。如今隻對奕欣全盤托出,其他可以敞開交談的人。卻再無一個。如惠征,如宮慕久,如徐瀚錦,甚至霍格,都隻能暢談經濟方略而已。


    這天,九兒辦完了事兒,想著散散心,便示意路安把馬車趕到租界,下了馬車,便隨意溜達起來。


    明麵兒上隻有四個人在後麵跟著,實際上再遠些,另有一隊十人組或明或暗地跟著。去年九兒曾經被那個偽裝的法國傳教士菲利普當街襲擊過,路安不敢大意。


    初夏的小風吹著,徜徉在高大舒展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梧桐樹葉,在身上灑下斑駁的樹影。人行道上三色路牙石拚成了規律平整的圖案,經過的一棟棟花園洋房款式大方,牆磚色彩淡雅,格調相當悅目宜人。


    這片地方是新建的街區,正是去年廣廈房地產公司圈下的第一塊地。房子建造的速度很快,由法國設計公司根據九兒的要求,配備了新式的生活設施,有自來水和下水管道,有抽水馬桶,更有電燈和取暖設施。房子的設計一經公布,還在打地基的階段,已經開始熱賣。


    僅僅三個月的功夫,基礎設施剛剛實地規劃完畢,整個街區的房子已經銷售一空。而這個街區快速預售完畢而獲得的銷售資金,正是九兒所有事業啟動的最初的一桶金,來得那麽洶湧熱烈,不僅所有的股東,就連九兒自己,都被那股滔天的金山巨浪給震暈了。


    望著眼前的傑作,九兒不由自主地心中充滿了成就感,這也是九兒繼續實施心中規劃的信心的來源。越往後會越艱難了,甚至充滿了危險,風險巨大!


    突然,路安與何真齊齊圍住了九兒,九兒一愣,立時停步。隻聽街對麵一個聲音在高聲打招唿。


    “hello,九兒,下午好!”


    九兒定睛一看,原來是霍格。路安與何真也看清楚了來人,便立即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後麵緊張起來準備隨時衝上來的一隊人,也重新隱蔽了起來。


    “hello,霍格!下午好!怎麽會在這裏遇見你?”九兒笑意盈盈地隔著馬路揚聲問候。


    霍格正摟著一個洋女人坐在一架四輪敞篷馬車上,見九兒停了下來,立刻跟那洋女人說了幾句話,便下了車,穿過馬路朝九兒走過來。


    “我的上帝啊!九兒,你難道真的不知道你穿上漂亮的女裝,是多麽的迷人嗎?”霍格懶洋洋地做著招牌動作,聳著肩,兩手一攤,綠得猶如貓兒眼一般的雙眼,在陽光下笑意盎然,眯縫得猶如彎月。


    總是誇張的溢美之詞,連杏紅和林嬤嬤都不再大驚小怪了。見霍格有話要說的樣子,四個跟班兒的同時退開了一些。


    九兒懶得接茬兒,瞄了一眼對麵馬車上的洋女人,也開起了玩笑,“怎麽?又換女朋友了?”


    要知道,九兒是霍格唯一遇見的一位,會跟他同樣幽默風趣地談話的東方女人!一見九兒心情不錯,霍格立刻來勁兒了,誇張地瞪圓了眼睛,做出無比認真的樣子,說道,“親愛的九兒,你是知道我對你的一片真心的!可是你總是對我敬而遠之,傷透了我的心!如果你願意對我敞開大門,我願意為了你奉獻出我所有的一切,我整個人都是你的!”


    九兒做出一幅牙齒被酸倒的怪模樣,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說起來,九兒也很喜歡跟霍格聊天。這樣說吧,霍格是唯一一位,九兒與之聊天的時候,可以露齒大笑的人!即使在奕欣麵前,九兒也無法像這樣放得開,渾身充滿了一種現代感。


    “不過,九兒,說正經的,”霍格突然嚴肅了起來,一臉擔憂。


    九兒一愣,好奇地笑道,“我聽著呢。”


    霍格又突然猶豫了起來,支支吾吾,期期艾艾。


    “這可不像你啊!”九兒笑了起來,心裏突然冒出一絲不安,催促道,“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霍格往九兒身後的四個跟班兒看了看,杏紅她們立即知趣地再走遠了些,九兒這下真的有些擔心了。


    “你的情人,錄迦公子,這幾天一直泡在跑馬廳裏,喝很多酒,下很大的賭注。”


    “哦!這事兒啊!”九兒拖長了聲調,掩飾著笑笑,爽快地說道,“我們這兩天遇到一些困難的事情,他需要獨自思考一段時間。”


    “哦!原來這樣啊!”霍格也拖長了聲調,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有些尷尬,猶豫了片刻,加了一句話,“昨天晚上他欠債了,又不肯亮明身份寫欠條,差點被賭場的打手圍攻,幸好我正好在那裏,幫他解了圍。其實他如果報出你的名字,現場的領班都會買賬的,就完全不會有任何麻煩,但是,他根本不提。”


    九兒暗自吃了一驚,這種事情,想來鐵柱為了他主子的麵子也不會報給九兒的。


    “男人啊!碰到點兒難題就垂頭喪氣,借酒澆愁!”九兒故作輕鬆地搖頭歎氣,轉而對著霍格一個微笑,真誠地謝道,“謝謝你,霍格,你真的是我的朋友!”


    九兒真情流露,霍格倒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杖點了點帽子,舉止紳士地告辭。轉身之際,看著九兒感謝的笑容,原本想隱瞞的最後一點兒信息,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的情人,錄迦公子,是個英俊的男人,你可得看緊了,喜歡他的女人可不少!”


    說罷,再也不敢看九兒,大踏步地走迴敞篷馬車,接過洋女人手裏的韁繩,再次致意,這才揚長而去。


    九兒強撐著笑意,直到馬車遠去,笑容這才倏然逝去,滿臉陰雲密布。


    杏紅與林嬤嬤走近九兒,馬上注意到了九兒情緒的巨大變化,驚得麵麵相覷,就連她們也很少看到九兒如此陰鬱的模樣,就像遭受嚴霜侵襲,一向開朗自信篤定從容的九兒,整個人突然就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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