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麟瑞洋行,九兒也沒了逛街的興致,心裏又開始惦記著怎麽安排妥當合作的一係列事情,便叫往迴走。


    杏紅走到前頭取了車上的踏腳凳彎腰放下,九兒眯著眼隨意看著街景,再次欣賞著碎石道路兩邊的路牙石人行道,紅磚灰牆的建築,確實整潔清雅,隻可惜路上走著的行人太多洋鬼子,而且個個兒似乎太過理直氣壯,仿佛走在他們自己的地界兒上。


    忽覺對麵有人盯著自己,眼光飄過去,幾個洋人正齊齊往這邊看,裏麵有個人看著特別眼熟,滿頭滿臉的棕發棕須,正盯著九兒,隻是雙眉緊鎖,兩隻眼睛微縮著,射出的視線異常冰冷,甚至……仇視!


    九兒冷哼了一聲,知道這個冒牌兒的法國菲利普,肯定是記恨黎民社施粥搶走他的信徒的事情,懶得理他,便去踩踏腳凳上馬車。杏紅已經掀起了車簾兒,突然,一種異樣的直覺,仿佛大熱天兒被一杯冰水兜頭澆過,竟然打了一個冷顫。


    電光火石之間,九兒猛地抬眼再去看那菲利普,隻見他旁邊的一個洋人已然手中握著一把手槍,一絲火光閃耀,一股青煙從槍口冒出,空氣中爆響一聲。


    “小姐當心!”路安猛地向前推開九兒,九兒一骨碌滾進了車廂裏麵,耳聽得又是幾聲槍響,接著竟是劈劈啪啪響成一片。趕緊翻個身,探出車廂外去看,隻見對麵的一夥洋人裏麵,已經有三四個人手裏拿著槍,臉上神情卻有一絲慌亂,擠做一堆開始往後撤退。


    順著他們驚慌的眼神看過來,原來竟是霍格領著一幫人衝出店鋪,每個人手裏或短槍或長槍,霍格手裏更是左右雙槍,幾乎不瞄準,隨意往對街射擊。


    正想再看,一個鐵塔般的身影跳上車來擋住了九兒,卻是路安,平時看不見人影兒的那個六人小隊也突然冒了出來,有一半幫著路安把九兒圍得嚴嚴實實,剩下的人不顧對方手裏有槍,箭一般激射向對街已在倉皇逃走的洋人。


    撲過去的這幾個人儼然武功高手,幾步跨上,操起一條腿掃蕩過去,有踢中洋人太陽穴的,有狠狠踹上一記窩心腳的,瞬間擊倒兩人,其他幾個人已經跑遠了。


    “別追了!”路安嚴厲地大喝一聲,那幾個護衛立即折返,將倒在地上疼得幾乎昏死過去的兩名洋人提溜了過來。


    “九公子,你沒事吧?”霍格提著槍過來看九兒,路安警惕地盯著他手裏的槍,兀自擋著,九兒斜過身子說了聲沒事兒,卻趕緊去看路安,周身檢查個遍,見路安沒有受傷,這才鬆了一口氣。


    路安很是感動,朝著霍格手裏的洋槍嗤之以鼻地說道,“洋人那玩意兒打不準,槍子兒離我還有十萬八千裏呢!”


    霍格一聽,瞪了路安一眼,聳聳肩,悻悻地轉身去看那兩個被抓住的洋人,其中一個正是假冒法國人的菲利普。


    九兒正色對路安說道,“路安,我們今兒是運氣好,可別小瞧了洋人的槍炮,那都是當今世界最先進的武器。人家兩邊都是一個國家來的,互相開火自然手下要留情,你可千萬不能大意!”


    九兒還想嘟囔兩句,卻不好意思再說出口,“如果把洋人打傷了,隻怕大沽口炮台外的英國軍艦就終於找著借口開炮了!”


    突然聽見洋人那邊有人大吵起來,九兒趕緊跳下車去看,原來那菲利普醒過來了,見霍格幫著中國人,登時嘴裏用英語對著霍格劈頭蓋臉地罵將起來,還要跳起來,卻被九兒的護衛一腳蹬在後膝上,身體一軟,又坐迴了地上,嘴上卻不停。


    霍格聽了他的話,直聳聳肩,說了一句“我不感興趣”,便不再搭理他。


    九兒在一旁聽得真切,知道霍格對於他叫嚷的效忠大英帝國那一套也不買賬,真真是個隻認錢的家夥,反倒覺得踏實!


    走過去,看著一臉憤怒的菲利普,九兒譏諷地問道,“菲利普先生,我不過就辦個粥廠救濟我們本國的災民,你所信奉的主難道就這麽害怕別人做善事嗎?是你的主力量不夠,還是你這個傳教士曲解了主的意願呢?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清的地界兒上要打黑槍來對付我!”


    那菲利普毫不示弱地迴瞪著九兒,輕蔑地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企圖嗎?你開辦粥廠為你身後那個腐朽的政府收買人心,還跑到上海來在租界裏麵興風作浪,這裏是租界,是我們大英帝國的地盤,別以為你身後的皇室貴族能夠保護得了你!我警告你,我已經將你的可疑行徑報告給英國領事了!”


    沒想到這個洋鬼子如此猖狂,路安等人恨得牙癢癢,恨不能立即踹死他。九兒一擺手,讓大夥兒退下,冷冷地看著菲利普,一字一句地說道,“總有一天,你們這些英國政府的走狗會灰溜溜地滾迴你們自己的地界兒去!”


    說完,一扭頭,跟在旁邊一言不發默默觀察的霍格一拱手打了個招唿,便往馬車上走去。


    路安在後麵問道,“請小姐示下,這洋人怎麽處置?”


    九兒頭也不迴,幾乎咬碎銀牙,恨聲說道,“放了!”


    路安一愣,卻也知道無法,隻能望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跳上馬車,揚起鞭子,大聲吆喝著,趕著馬車調頭,盡速離開租界。


    車輪轆轆,滾起一陣輕塵,煙塵裏,菲利普顫悠悠地站了起來,一臉惡毒與奸笑,扶起另一個洋人,兩人轉身離去,還不忘瞪著霍格,甩出威脅的一瞥。那霍格怎麽會買賬,擺出一副無賴嘴臉,笑著玩起牛仔的玩槍把戲,印度阿三畢恭畢敬地拉開了玻璃門,霍格不再理睬菲利普兩人,自顧自地得意洋洋地踱進洋行裏。


    九兒在馬車裏,憋著一口氣卻不得不咽下,忍不住冷笑連連,氣憤良久,最後還是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剛開始,本來想著如何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卻又擔心著大沽口外麵等著尋釁滋事的英國軍艦,幹脆想著我一個小女人,過點兒清靜日子得了,這救國救民的事兒我撐得起來嗎?卻不得不擔心,四阿哥即位之後沒幾年英法聯軍就火燒了圓明園!堂堂一國之君都被趕到熱河行宮去了!國之不國,何以為家呢?這一環套著一環,越發想不清楚,竟覺得似乎沒有機會過上安生日子了,更別提什麽夫唱婦隨、歲月靜好!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從王村那個赤貧的家庭裏,好容易掙紮著生存下來的小九兒,怎麽運道就這麽差呢?


    做點兒生意多好啊,既可以強國,又可以賺錢,讓自己衣食無憂,沒想到身後站著大清的皇室都嚇不倒菲利普之流,竟敢當街行兇!


    九兒緊咬下唇,嘴唇皮都泛白了,苦苦思索著應對之策。


    沉默半晌,突然嘴角翹起一絲無聲地冷笑,似乎有了主意,隻是需要錢,需要很多的錢!幹什麽不得需要錢呢?先掙錢,掙一筆大大的財富!還得趕快才行!


    “九兒,你還好吧?”杏紅在邊上觀察著,見九兒臉上陰晴不定,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冷笑地,忍不住輕輕地問道。


    九兒會心地一笑,擺擺手讓她不要擔心,轉頭對正在趕車的路安叫了一聲,“去廣廈房地產公司!派個人去把銀行那邊喬掌櫃和常掌櫃,還有徐爵爺都一塊兒請過來”


    到房地產公司要找的人自然是王喜!


    九兒目前最感頭痛的是人手不足,做管理的跟管賬的都缺人,又都要避著戶部行事,竟是一點朝廷的人力也借不上。


    王喜正在親自撥拉著算盤對賬呢,一見九兒來了,趕緊起身去迎。


    “王掌櫃,”九兒叫慣了,就一直這麽稱唿王喜,“京城黎民社那邊咱們總共還有幾位賬房?”


    “呃…..這個嘛,”王喜挑著眉,趕緊粗粗算了一下,迴道,“連京城總部帶上通州總倉庫的一共還有十來個賬房。”


    九兒蹙著眉,思忖了一下,問道,“您說,如果我們調派些人手過來,他們願意到上海來嗎?”


    王喜想了一想,慎重地迴道,“雖不敢打包票,可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找個活計不容易,都是要養家糊口的,估摸著小姐您要用人之際,應該都能調的動!”


    “那就京城隻留下幾個人留守,繼續再招人,另外馬上調六個人過來,如果實在不願意跑這麽遠的,就說暫時過來急用,等找的人接手了,再迴京城就是。”九兒立即做了決定,無論如何上海的機遇不能錯過了,要是等人手找齊了培訓好了再過來,隻怕水泥廠都滿地開花了。


    說話間,喬萬峰、常鶴年與徐瀚錦都到了,九兒這才把籌建水泥廠的事情說了出來,一股腦兒地連募集股票籌措資金的事情都說了。


    “什麽?與洋人合股?”所有人都驚呆了!


    少不得一番解釋,徐瀚錦突然醒悟道,“這霍格分明就是英國人裏的奸細!”


    其餘人都連連點頭,九兒笑著說道,“這霍格的妙處便在於他隻想賺錢,而咱們卻想借他的手引進西方列強最先進的工業技術,以最小的代價把洋人的本事都照抄過來,等攢足了勁兒,再一腳把那些心懷不軌的洋鬼子都踢迴他們自個兒的老家去!”


    “好!妙極!”一幹人都深受喪權辱國之痛,對九兒描述的這一前景心馳神往,對著募股籌資事宜個個兒摩拳擦掌,都當做自己的事情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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