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位男人走出房間關上了門,九兒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眼睛瞪得又圓又亮,笑顏如花,衝著杏紅鼓掌慶賀道,“事情都辦完了,現在是購物時間!”


    杏紅被她逗得笑彎了腰,此時的九兒,終於像個小姑娘了。


    其實,各個股東在恭送四阿哥迴京之時,堆了整整兩大船的禮物,附帶送了不小的一份兒給九兒備著。隻是無論小女生還是小女人,哪有新到一繁華之地不逛街不購物的道理?更何況此時的九兒荷包鼓脹!早就眼巴巴地盼著今日事畢,便衝上街去狠狠地腐敗一迴!


    豔陽高照,午後的租界稍顯冷清,街道上馬車粼粼的聲音泛著迴響。九兒在車裏興致很高,顧不得炎熱,吩咐路安先去逛租界裏洋人開的商行轉轉。


    望著車窗外租界馬路上的景致,九兒心中不得不感歎:鬆江府的上海縣城一派古舊,街道狹窄,走在兩麵都是普通民居的路上,滿眼雜亂,常常覺得光線黯淡,時不時飄來茅廁馬桶的味道。而這新建不過幾年的租界,采用了新式的碎石鋪路法,街道寬敞,馬路兩麵盡是獨棟的二三層樓的住家洋房,或者清潔整齊的店鋪,大大的玻璃櫥窗展示著誘人的舶來商品。九兒心中頓覺慚愧:自己畢竟也是西化了的!這將是今後近二百年中,世界不可阻擋的大趨勢!


    來到一家據說是如今上海最大的洋行門口,九兒頂著毒辣的日頭站在台階前,虛咪了眼去打量招牌,卻是麟瑞洋行,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陽光下幾乎無法直視,九兒心裏一格楞:這不是跑馬廳大老板的洋行嗎?眉頭一挑,立即決定進去探探。


    仔細打量這洋行,那門臉兒台階居然是“水門汀”——水泥抹就,九兒吃驚地彎腰低頭,湊近了去研究那最早的水泥台階,隻想著怎麽把這個好玩意兒給忘了,自己不正搞房地產建設嗎?迴去就開個水泥廠!肥水可別流了外人田!


    門口一位做門房的印度阿三,留著濃密的絡腮黑胡子,頭上戴著大紅的包頭,見九兒一行看上去甚有威勢,像是顧客的模樣,倒不敢嗬斥,隻得意洋洋地用蹩腳的中文說道,“這是從大英帝國運來的”,九兒抬起臉來笑笑,點點頭,示意要進去,那印度阿三這才打開了厚厚的玻璃門,做了請的姿勢。九兒昂起頭,帶著杏紅、嬤嬤和路安一同走了進去。


    盡管有前世的見識,看到裏麵的裝潢擺設,九兒還是愣了一下。想來前世的時候,正流行的的是極簡主義現代風,或者假假的、改良過的歐美風,而眼前的這一幕,卻還在延續著巴洛克的奢華主義。


    一腳踏上厚厚的地毯,有如置身一個異國的空間,屋內的擺設布局散發著濃烈的異國情調,大幅猩紅的金絲絨窗簾鑲嵌著金色的流蘇,紅色烈焰花紋的牆紙奪人眼球,滿屋的家具均裝飾以巴洛克風格那華麗而曖昧、重重又疊疊的渦輪卷兒,木器表麵油漆堂皇的乳白色,凡突出部位均鑲嵌著金色的流線貼邊。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滿屋晶瑩剔透、光彩照人的各色飾品:支形水晶吊燈、各色做擺設的玻璃器皿酒樽、英國骨瓷茶具,中國的陶瓷花瓶,擦得鋥亮的銀質燭台,還有一台固定在牆上的巨大的自鳴鍾。


    樓梯上走下來一個身形魁梧的外國人,金色的卷發像獅鬃一般濃密,滿臉金色的絡腮胡子,濃眉深目,嘴上叼著一支碩大的雪茄,白色絲綢刺繡襯衣外麵穿著緊身綢緞背心,下著一條褲線筆挺的深色西褲,腳蹬一雙白色漆皮薄底皮鞋,皮鞋頭比那門外的金字招牌還閃亮。


    這洋人一派花花公子風度,鼻頭與兩頰微微發紅,像是宿醉剛醒的模樣。觀察了九兒一會兒,隨即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碧綠的眼珠像貓兒眼一樣興奮地閃爍光芒,“九公子大駕光臨,不勝榮幸!”


    這洋人大步靠近,嘴上說著洋涇浜的中文,叫著九公子,卻彎腰伸手去抓九兒的小手,欲行吻手禮,看來對九兒的身份十分了解的模樣。


    這種年代,九兒哪能讓他得逞,一旁的路安上前一步橫在了洋人跟前。


    那洋人隻好作罷,聳聳肩,若無其事地擺出一副迷人親切的笑容,自我介紹道,“鄙人麟瑞洋行大班霍格,很高興有機會為九公子服務!”


    “原來是霍格先生,久仰久仰!”九兒一愣,倒沒想到一來就遇著正主兒,清淡優雅地笑笑,雅致地拱拱小手見了個禮。這霍格便是組建跑馬場俱樂部的大股東!


    霍格眼珠微微一縮,這九公子身上竟有一股熟悉的西人風度!雖是行的中式禮,那語氣、那姿態、那神情,與打過交道的那些教養良好的清朝富豪似乎有著明顯的區別。


    “九公子肯定不會久仰我,否則大清國民銀行開張剪彩之日,在下不會連張邀請函都沒有資格接到。”霍格故作委屈,笑眯眯地聊著天兒,其實本來他是很不高興的,不過一見九兒那張美貌絕倫的東方美女的麵容,登時把不快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九兒聽他洋腔洋調地說得有趣,而且不乏幽默,不禁皺起小鼻頭笑了笑,眼波在那些鋥亮晶瑩的奢侈品間打了個轉,笑吟吟地看向霍格,解釋道,“其實,在這跑馬廳旁邊經營,怎麽也不會忘記霍格先生,我們曾經委托道台大人,諮詢過貴國領事的意見,明確表明希望邀請霍格先生出席的,隻是……不知為何,霍格先生竟沒有來,我們還以為您瞧不上我們那些個小生意呢?”


    九兒細聲細氣地娓娓道來,霍格浪蕩公子出身,幾曾見識過東方淑女的風範,骨頭都要酥軟過去,待一聽緣由,不由得渾身僵硬了一下,一絲怒氣從碧綠貓兒眼中飛逝而過。


    原來,英國領事為了不能插手跑馬場生意的事情,跟霍格隱隱有鬧僵的意思,怎麽還可能給他機會結交大清朝廷的實權人物?


    怒氣轉瞬即逝,霍格抬起頭來,臉上已是陽光明媚,眼前這位女扮男裝、魅力無窮的九公子——大清國民銀行的董事局主席,不是就站在自己麵前了嗎?


    “九公子樓上請!相信我們可以找到不少共同語言!”霍格殷勤相邀,渾身洋溢出一股活力,與剛才下樓時的慵懶判若兩人,以九兒前世的眼光看來,更像是雄性荷爾蒙的刺激在起作用!剛才看著碧綠的眼珠,這會兒居然已經變成了一片幽幽的海水藍色。不禁好笑,這洋鬼子無論什麽年代都是這麽直白,曖昧與情欲全都寫在臉上!


    九兒笑笑,往客廳裏的軟沙發上款款地坐了下去,朝著杏紅她們三人下巴一努,三個人便低頭行禮告退,直退到玻璃門外,路安卻轉過身來側對著屋內,以隨時應變。


    霍格見此情景,習慣性地聳聳肩,也讓店堂裏的夥計職員統統退下,又命人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咖啡,這才坐到九兒對麵的沙發上,大喇喇地坐下,兩支手臂攤開到最長,輕鬆地搭在沙發椅背上,倒像隻張開翼展的大鳥。


    “九公子真的很特別,與我見過的大清國的女人都不一樣!”霍格看著姿態憊癩,語氣語調卻很坦白,幾乎能聽得出一點真誠。


    九兒笑而不語,這樣的恭維最近實在是聽得耳朵都出老繭了。


    霍格卻越說越來勁兒,不知不覺收了大鳥展翅的姿勢,身體前傾,兩隻眼睛泛著藍光,熱切地望著九兒,繼續說道,“九公子是大清國難得的明白人,更何況您可以左右大清國最有權勢的人,您如果願意跟我合作,我們一定可以賺很多的錢!”


    “霍格先生實力雄厚,已經開了一家跑馬廳,在上海灘的影響如日中天,難道還嫌錢賺的不夠多嗎?”九兒調侃道。


    “誰會嫌錢多呢?”霍格微笑著搖頭聳肩,雙手往兩邊一攤。


    “你知道我是誰嗎?”九兒悠悠地問了一句。


    霍格兩手再次攤開,縮著肩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還未開口自己先樂得滿臉通紅,“您知道嗎?這就是最妙的地方!您是大清國未來皇帝陛下的女人,您的睿智頭腦和先進的眼光會讓您成為大清國最有權勢的女人!而且肯定會是最富有的女人!”


    “哦?霍格先生這麽認為?”九兒漫不經心地調開眼光,心裏卻忍不住苦笑,還是這個洋鬼子說出了事情的本質:所有的一係列舉措之所以被所有人買賬,不過是因為九兒站在未來國主的身前,狐假虎威了一把!


    “霍格先生以為,如果我們合作,會有什麽前景?”九兒淡淡地問道。


    “我們如果聯手,整個大清的市場就會都是我們的!前途簡直…….簡直不可限量!”霍格很興奮,九兒願意談細節,這說明那扇大門已經打開了一條門縫了。


    “我是大清的子民,絕不會幫你做掠奪自己國家的事情!”九兒臉上笑容全無,肅然正色說了一句話。


    “做生意嘛!怎麽會是掠奪你們的國家,這是互惠互利雙贏的事情!”霍格聳聳肩,使出全部的耐心好言哄騙。


    “即使違背你自己的國家的意願你也無所謂嗎?”九兒立即犀利地反問道。


    沒想到霍格哈哈一笑,放鬆地靠向沙發背,滿臉燦爛,一字一句說道,“九公子,我也許持有的是大不列顛護照,但是,本人是如假包換的愛爾蘭人!如果英國領事有異議,認為我沒有盡全力保護英國政府的利益,我隻能說:很遺憾,我們愛爾蘭人從不認為英國是我們心目中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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