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敬意猶未盡,瞥了一眼旁聽的有些嚇著了的三家江南豪紳的代表,對那三家仍跪在地上的家主說道,“其實這等好事本來輪不上你們,實在是你們把自己老家弄得忒敗壞了,眼見撚黨幾要成勢,解鈴還須係鈴人不是,這才給你們機會,否則早輪著別人了!別的股東入股怎麽沒你們這些個條件,你們說是不是?”


    此話一出,旁聽的三家這才恍然大悟,一顆心落了下去,又總覺得有些驚險,隻管期待著什麽時候這個大清國民銀行正式運營了,確認是個賺錢生利的行當,那時再輪著自己來入這個股,畢竟要穩妥些,隻是,頭道湯沒喝著,會不會丟了大機會?一時心裏七上八下,理不出個頭緒來。


    又是山西秦家的家主挑頭,聲勢已經全倒,卻仍不死心,叩頭請示道,“微臣代表家族認下這一成股,明天就迴去籌款!”


    四阿哥哪能讓他走,一臉燦爛地笑道,“大清國民銀行正值初建之時,新任股東有許多事宜要商討,這些個家族內部的事情你們就派個得力的親信去處理就是了,你們自己就不要來迴奔波了。等錢款到賬,千頭萬緒都理清了,你們就隻管迴去坐等著生利就是了!”


    那三位跪在地上的家主心裏咯噔一下,這才明白竟是被扣在這裏做人質了,不由得心中大唿上當,戶部陰悄悄地這麽發個帖子,請的竟是鴻門宴!


    四阿哥得意地看著那三個兀自心不甘情不願、垂頭喪氣的土財主,心裏可是樂開了花兒,要知道,即使在朝堂之上,要在他們地界兒上行個令如今也是難上加難,九兒這個狠招兒真正扣準了他們的命門兒,由不得他們不照做,既可以緩解地方沸騰的民怨,又可以籌集到三成股本,而且,四阿哥陰陰地壞笑著,如果三地安撫民怨不利,還有理由把這股本給黑了!到時候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兒!


    入夜,玉輪高懸,月朗星稀,天上連一絲雲影兒也沒有,甚至看得出幽遠的蒼穹是深藍色的。


    四阿哥靜立院中,月下沉思,仍然在迴想著白天議事廳中的情形,“對付這些土豪,須得用些霹靂手段才行!”這是九兒獻策時說的一句話,這麽老辣的一句話從一個小姑娘的嘴裏冒出來,四阿哥搖頭苦笑,卻不得不承認很實用。


    自從被內定為皇儲以來,四阿哥一直被皇上帶著,參與了幾乎所有重要的軍國財政大事的討論。一群思想迂闊的人永遠抱定祖宗家法的說法占據主流,越是有新意的想法越是容易被否定,被打壓。多少頗有見地的策略被妥協刪減修改,最後總是落得個不倫不類,甚至南轅北轍。


    四阿哥深深意識到,如今的朝堂,尤其被以穆彰阿為首的投降派牢牢把持,對內毫不留情地鎮壓,民怨越積越深,對洋人卻一味妥協隱忍讓步。皇上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無奈病體遷延,已經無力施展平衡手段,索性玩起了虛晃一槍的招數。此番籌建大清國民銀行一事,便是例證,逃過了朝堂上穆彰阿的阻撓,等大事已成,他再反對也晚了。


    此刻,四阿哥才深深意識到,自己在朝堂上是多麽地孤獨!由於皇上十分忌諱黨爭,四阿哥一向不敢與任何一派過多親近,卻造成了如今的尷尬局麵。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年輕俊朗、生龍活虎的麵孔——六阿哥奕寧!其實,與自己政見最投契的莫過於六弟!四阿哥想起許多往事,兩人自小到大幾乎都在一處,怎麽能不投契呢?就連喜歡的女人都是如出一轍,想到九兒,四阿哥不由得裂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突然便覺得,那些嫉妒的小心思十分可笑!不由自主地猛地吐出一口濁氣!


    望著院子裏四阿哥望月深思的背影,九兒靠在門邊沉默良久。他看著月兒,九兒看著他:在解決了最為棘手的籌款問題之後,似乎小兒女情懷的苦悶煩惱變得無足輕重了!


    自前世以來直到此刻,九兒突然有抽身出來的感覺,情關雖難過,如果站得夠高,看得夠遠,情關也許已經不成為情關,一個小山包而已!


    院中望月的他,門邊望他的九兒,此時都有如釋重負之感。


    月色撩人,九兒興致頗高,示意杏紅取出古琴,焚起鍾愛的茉莉清香,淨手清心,襝衽靜神,一雙素手輕撫琴弦,一串充滿古意的美妙琴音如山泉水淙淙流淌,汩汩奔湧流瀉而出。


    巍巍兮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


    四阿哥聽琴知音,喃喃地念著詩句,月華拙樸,荷塘靜謐,琴聲古韻悠揚,儼若行雲流水,人如在畫中,一時畫中人陶醉,畫外音繞梁,一曲撫罷,小院一片靜默,畫裏畫外皆久久不舍將此情此景散去。


    九兒單手托腮,沉浸在這美麗如畫的夜色之中,望著院子裏那個年輕挺拔的背影,微微的一絲笑容掛在了嘴角,心裏喃喃自語道,“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四阿哥仿佛知道九兒在身後注視著自己,釋然一笑,並不說話,默然地迴房去了。


    九兒的心裏有些五味雜陳,自己也知道:女人心,海底針!上趕著的哪怕你貴比王侯也不放在眼裏,真的拿捏起架子來,反而有些心欠欠的!當然,前提是,那個男人的基本素質得入得了女人的法眼!


    挑挑眉,自嘲地笑笑,九兒走到書桌邊,鋪開宣紙,是寫點兒什麽抒抒懷,自取煩惱呢?還是做點兒什麽逃開那些煩憂呢?九兒一個人開心地笑著,這是近來新學會的自我調節的小本事,人的情緒是可以控製的,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哪怕是天邊的理想也是可以追求的!


    杏紅一看九兒的模樣,知道她又沉湎在自己的那堆驚世駭俗的幻想之中,抿嘴一笑,隻輕悄悄地上去替她磨磨。


    未幾,宣紙上鋪陳一手端莊凝練的隸書,字字潤澤漆黑、飽滿圓潤,杏紅都忍不住誇讚,“九兒這字兒可是越寫越漂亮了!難不成九兒要做狀元不成?”


    九兒撲哧一笑,“是啊,狀元公都用這隸書來寫食譜配方,那朝堂上可就熱鬧了,真真兒成就了治大國如烹小鮮之語了!”


    房間內頓時笑作一團。杏紅見九兒隨意寫就,那配方寫完一條又一條,竟是許多從未聽說過的新詞兒,什麽巧克力,什麽香草、芒果、草莓,還有香蕉,眼睛都瞪大了,那字兒倒認得,隻是放在一起竟是天書!


    九兒也不管那些材料有沒有,隻想著先憑著記憶把能想起來的都寫出來,再做整理。


    “這些都是熱帶地區才有的水果,廣東就有啦!”九兒一邊檢查配方,一邊解釋。


    “熱帶是什麽?”卻傳來杏紅弱弱的提問。


    “熱帶啊,顧名思義就是一年四季都特別熱的地方,太眼光照射很厲害,水果種類特別多。”看著這麽多前世的美味,九兒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突然想起前世最愛的許多零食來自上海第一食品百貨公司,眼睛一亮,思路大開,另鋪了一張宣紙,顧不得再費神寫隸書,換做一筆蠅頭小楷,急急地書寫起來。


    “九兒,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好吃的?”杏紅喉間微動,很不好意思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九兒這會兒食思如泉湧,筆下美食不斷,果脯蜜餞幹貨炒貨醃貨鹵貨,當然更多的是各種西點。杏紅指著許多名字笑道,“這些東西我倒聽說過的,京城六必居就有的買,隻是不曾吃過。”杏紅食指大動,又有些遺憾。


    九兒毫不優雅地仰頭露齒大笑道,“等我們的食品百貨公司開出來,管你盡情吃個飽,吃不了還可以兜著走!”


    “公司?這又是個什麽東東?”杏紅忍不住皺眉,盡管天天跟九兒在一起習慣了,今晚的衝擊波還是太大了!隻好搖搖頭,想不清楚就不想也罷,隻是看著這麽多紙上美食,胃口大開,忍不住問道,“九兒,你餓不餓?”


    “嗯?”九兒一停,果然覺得肚中饑餓,蹙著兩彎?煙眉,眼睛一亮,問道,“今兒白天做的冰激淩可還有剩下的?”


    “有啊!都不舍得吃呢!在那冰桶裏好好冰著呢,就怕老爺們想要的時候沒有了!”杏紅趕緊迴道,“九兒想吃的話,我現在去盛一點來就是!”


    “夜裏不比白日,吃那個會不會太涼了?”九兒有點拿不定主意,突然又不知想起了什麽,拉起杏紅便往門外跑,一溜煙地出了院子。


    四阿哥的房間開著窗,早聽見她們屋裏又是笑鬧又是開門關門的,忍不住問金海,“那邊玉蘭小姐是不是又尋著什麽新鮮樂子?怎麽兩個人這麽高興?”


    金海剛才早覷著個空子去聽了壁角,聽見四阿哥問,心裏先得意自個兒機靈,趕緊忍著笑意,迴道,“玉蘭小姐寫了許多的食譜方子,其中不少聞所未聞,隻是聽著名字,就覺著一定好吃!隻怕說的人跟聽的人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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