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迴到府裏,福晉又是得意,又是氣惱。得意的是,剛剛搬迴京城,便有機會結交京中權貴,今天更領著芝蘭拜見了不少名門貴婦。芝蘭不愧從小便接受嚴格的教養和訓練,進退自如、應對得體,尤其讓福晉喜出望外的是,芝蘭的談吐較之先前在潞安府的時候,竟是大有長進,似乎很有些見識的樣子!


    “難不成竟是托了九兒的福,咱家的芝蘭開竅了!”福晉方才還得意洋洋,一想起九兒便一股子氣惱:今天居然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差點耽誤入席!要是在這麽多達官貴人麵前失了體統,豈不連累芝蘭!別以為做個養女,抬了身份,就能忘乎所以!你再蹦?,也是咱們家的奴才罷了!今天要教你一輩子都得長好記性了!


    想到這裏,怒火已經燒起來了,便讓娟子請家法。


    九兒知道今天差點惹禍了,沒敢迴自己住的院子,直接跪在福晉的院子裏等著領罰。不過,一聽見福晉吩咐娟子請家法,還是大吃了一驚,以前隻是聽說過,這還是第一次身受!


    娟子情知不好,卻也無法,躊躇片刻,挑了一根又重又粗卻不硬的荊條。要知道,若是不懂的,挑了最細的,那可就苦了受罰的了:細荊條揮起來虎虎生風,容易施力,一鞭下去便能皮開肉綻,而且打起來不累人,堅持的時間長。這粗重的反而揮起來慢,再加上選了根軟和的,相比而言,要好受許多。這也是府裏的奴才總結出來的心得,人緣兒好的,便能想辦法讓自己少受點兒罪。


    果然,福晉一把操起荊條就往九兒背上劈頭蓋腦地先來了幾鞭子,眼見著皮膚裸露處,已經血痕斑斑了。福晉有心要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挫挫九兒的棱角,隻管下重手,嘴裏怒聲嗬斥道,“九兒,知錯嗎?”


    要知道九兒來到這一世十二年,雖然受盡凍餒辛勞之苦,卻從未被如此毒打過!一鞭子下來,早已痛得幾乎要昏過去了,登時憋出了滿身的冷汗,也隻能強忍著,連連認錯道,“福晉恕罪!九兒知錯了!原本是怕站得太近了礙眼的,所以才躲到人看不見的地方去候著,不想差點兒錯了時辰!福晉教訓得對!是九兒規矩學得不夠!“


    才施展了幾下,福晉就手酸了,本來也就是想嚇唬一下九兒,見她認錯到實在,便甩了鞭子,喘了一口粗氣,坐到椅子上定了定神,又喝了一口熱茶,這才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們芝蘭將來是要大富大貴的,你能侍奉芝蘭是你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盡快把規矩學好了記熟了,再出差錯可就不是打幾鞭子這麽簡單了!知道了嗎?”說到後麵,又是聲色俱厲。


    九兒趴在青石地板上,痛得死去活來,卻努力支起耳朵捕捉著福晉虛無縹緲的聲音,虛弱地繼續應承著,繼續認錯!隻怕聽漏了,又招來一頓暴打。


    福晉其實已經揮不動那鞭子了,心頭的火兒反正也泄了,便冷冷地說道,“算你認錯認得及時,今兒就饒了你,且跪在院子裏思過吧!”一甩手,便進屋去了。


    九兒支起身子,朝著屋裏磕了一個響頭,大聲說道,“謝福晉教誨!”便強撐著疼痛規規矩矩地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繼續跪著。


    耳聽得院門吱呀一聲,有人一溜小跑進來,卻是芝蘭。在福晉院子裏疾走,除了芝蘭也沒有人敢這樣!


    芝蘭隻在圍廊上遠遠瞧了九兒一眼,便進了屋子,依舊關上了門扇,隻聽裏麵低聲交談,漸漸聲音打起來——芝蘭竟然在跟福晉爭吵!


    過了足足一刻鍾的功夫,門才又開了,芝蘭從裏麵出來,徑直奔向九兒,一下子跪倒在了九兒麵前。


    一院子的人頓時都僵住了,福晉正生著氣,別過臉來隨意瞥了一眼,一見這一幕,登時也像凍住了一般,看呆了!


    芝蘭似乎被九兒身上的血痕嚇著了,眼裏含著淚水,一邊銀牙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一邊用她那嬌弱的臂膀一把抱住九兒,想把她攙扶起來,唬得一旁看呆了的娟子趕緊上去幫忙,又有小丫頭過來搭把手,便這樣一堆人擠擠挨挨地抱著扶著,挪出了福晉的院子。


    一陣忙亂,九兒已經趴在了炕上,娟子小心地幫她褪下衣衫,用熱水清洗傷口,芝蘭跑去翻撿家裏的藥箱,撿了一瓶最好的金瘡藥拿來給娟子。


    那金瘡藥藥性極強,一敷上去便覺一陣清涼,灼痛感登時減輕許多。


    娟子細細地給九兒上了藥,又取熱毛巾給九兒擦汗,芝蘭自拿了藥過來之後,便一直站在一邊看著,臉上一片焦灼神情。


    九兒緩過勁兒來了,見芝蘭尚隔了一段距離遠遠地站著看自己,便有些好笑,剛才那麽勇敢地為自己跟福晉爭吵,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出格兒了!此刻雖然隻是在旁邊看著,可是在這麽一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環境裏,這麽一個從小嬌生慣養,被丫頭伺候慣了的人物,不僅為了救自己跟福晉爭吵,還幫自己找來了金瘡藥,實實在在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堪比英雄了!


    “芝蘭,謝謝你!”九兒感激地望著芝蘭,不知不覺地改了稱唿,省去了小姐兩個字。


    芝蘭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有些手足無措,在九兒麵前她經常會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好像自己不是主子!此刻,這種感覺尤其強烈,好像五髒六腑都失去重力漂浮了起來,這種失控的感覺太難受,太讓芝蘭慌亂!,芝蘭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含含糊糊地隨便應了一聲,幹脆一扭身便要出去。


    又突然想起福晉剛才斥罵自己忘了主子奴才的身份,這才醒悟道原來是覺得九兒的稱唿聽起來太別扭,還沒有人這麽叫自己呢,便站住清了清嗓子,既想看著九兒卻又避開眼睛直視,別別扭扭地正色說道,“不要越了規矩,我雖然救你,卻還是你的主子。”


    九兒一楞,趕緊改了口說道,“是九兒一時疏忽了,今天的事情,多謝小姐了!”


    芝蘭一聽她改口,本該覺得滿意,但是聽上去卻還是覺得別扭,比剛才還要不舒服,“這是怎麽了?”心裏一片茫然!愣愣地不再做聲,自顧自地往外走,雙肩耷拉著,背影看上去是那麽地寂寥。


    “唉!”九兒歎了口氣,無聲地苦笑了一下,卻聽到娟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九兒啊,你當真是個有福氣的!被福晉收為養女,抬藉做了主子是一樁;你今天雖挨了一頓打,卻贏得了小姐的心,這又是一樁!隻怕小姐自己都還沒想明白呢!我們做下人的,誰敢奢望主子這樣的眷顧呢?你可不能辜負了小姐!”


    “娟子姐姐,九兒會記著你的話的!”九兒拍拍娟子的手背,無力多說,腦海裏一遍遍迴放著芝蘭撲到自己麵前的樣子,心中感慨萬千,一股久違的溫情絲絲縷縷地在心底裏蔓延,不由得臉上蕩漾出愜意的笑容,突然覺得累極了,腦袋一歪,即刻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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