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無意間說了句話兒,福晉也很快注意到了九兒,也沒聲張,隻是暗自留意九兒幾日,發覺確實是個有靈氣的,這一日便乘著老爺心情還不錯的時候,將九兒的事情提了出來。


    老爺正坐在花廳裏品茶,初到潞安府上任不過兩個月,諸事繁瑣,又是年下,好不容易過了正月十五,終於有了一刻閑暇時光,便叫下人沏了碗滾燙的釅茶,福晉陪坐著說一會子話,闔府積下的雜事也有些交代的。


    差不多裏裏外外的事情??鶩輳?闥檔腳??@弦?始芭??娜粘f鵓櫻?=?氐酪磺卸己茫?皇竊偎檔角倨迨榛??煺朐洌?憧?紀褡?x浴<?弦?迕跡?闥呈鋪崞鵒司哦??p>  福晉明白老爺為何對女兒的事情如此上心,前些年老爺一直仕途不順,常年不過是個八品筆帖式在吏部行走,雖然一向勤勤懇懇、考績優良,卻始終不得升遷,老爺一直鬱鬱不得誌。直到今年忽然時來運轉,得蒙聖恩,連升兩級,老爺這才一掃抑鬱,便一心開始籌謀著如何再讓仕途更上一層樓。


    老爺與福晉膝下隻有一女,為此福晉也十分愧疚,無奈再無所出,隻把希望放在女兒身上,希望能養育出一個聰慧靈秀的女兒,也好聊慰寸心。老爺一心拓展交際,無奈官場風氣,交際是需要使銀子開道的,畢竟是從小吏才得提拔,又沒有偌大的祖業依仗,有心攀附個高枝兒也是心有餘力不足。於是,老爺竟把心思動到了聯姻上。


    世代久居官場,老爺十分明白聯姻的威力,對像他這樣的中等出身的人家,家中若養得一個如花似玉、聰慧靈秀的女兒,甚至比生幾個兒子憑著自己奔前程更有助益。


    如今女兒雖隻有十二歲,畢竟出身八旗,要尋一門顯貴些的親事也不是沒有底子。與親家先有些走動,再訂了親,等個三五年也就可以過門兒了。這中間幾年歲月,自己因了親家的關係,搭上個順風船也是有可能的,再加上自己在吏部浸淫多年,能力也是不缺的,若果真能攀得一門貴親,必能一展拳腳,家道興盛也不是不可能的。隻是,這就需要自己這個女兒能拿得出手才行。


    夫婦二人對於女兒從小就悉心教導,琴棋書畫一概延請有名望的西賓授課,就連女紅針鑿也是從蘇州請的娘子。女兒從不輕易出院門,小小年紀,整日裏倒忙得跟什麽似的。無奈女兒資質平平,什麽都學會一些,卻樣樣不精,沒有拿得出手的。夫婦兩人計較再三,也可憐女兒辛苦,便決定再請一兩個伴當陪讀,興許有了同齡人一道,互相討論著更能有些進益也不一定。


    福晉便把九兒的身世,並入府以來的表現一一說與老爺聽,老爺聽得頻頻點頭,道,“鄉野村俗之地倒能有這樣靈秀的人物,更何況小小年紀便懂得審時度勢,確實不簡單。既然福晉看過了說好,便送到蘭兒身邊做個貼身丫鬟,一道陪著讀書也就是了。”


    兩人談說之間,九兒的命運又一次轉折了,當天便搬進了小姐獨住的院落。


    娟子幫著九兒收拾一番,本來也沒有幾件東西,因是去小姐的院子,便沒有叫小廝,自己送她過去。這月餘跟九兒朝夕相處十分融洽,竟像尋著一個親妹子一般,娟子對九兒叮囑的也特別上心。她是跟著老爺福晉從京城過來的,如何不曉得老爺福晉對小姐的用心?因為知道九兒是找來給小姐做伴當的,之前斷斷續續地已經說了不少,這番真的搬過去了,又怕以後不住一處,有什麽要交待的深怕以後不方便,一路上便撿了緊要的再叮囑一番。


    九兒耐心地點頭應著,等到了下處,放下手中的物件,便上去偎依在娟子懷裏,伸手摟住,眼睛紅紅地說,“娟子姐姐,我都記下了,你放心吧,又不是離開去遙遠的地方,不過是隔著一個花園而已,真有九兒不清楚的地方,跑過去問姐姐就是了。”


    娟子也有些動情,又有些不好意思,確實也不是生離死別,自己就是心疼這九兒小小年紀如此省得事理,動了真心去疼愛她。便岔開話兒,說笑著幫九兒一起歸置了行李,又怕福晉那邊有事情找,便忙忙地先到前頭去了。


    才到福晉跟前兒迴了話,福晉又慮著九兒沒什麽穿戴,坐到女兒跟前別叫女兒太過嫌棄,反而掃了女兒的興致,便又打發娟子按著一等侍婢的等級給九兒找兩身換洗衣裳,一並再找幾件女童頭上紮頭發用的頭花兒。娟子又去庫房仔細挑選了幾樣,給福晉過了目,再高高興興地往花園裏小姐院子給九兒送去。


    等幫著九兒梳洗,將新衣服新頭飾穿戴上了,兩人一起對著鏡子打量。夾襖是上等的花色細布做的麵子,做了修身的裁剪,因為生怕做寬鬆了影響幹活兒,。府裏一等侍婢是有錦緞的罩衣可穿的,雖是月白素淨的顏色,畢竟照人膚色,再加上剪裁緊湊,人一穿上,看著特別的精神。


    娟子喜滋滋地幫九兒左右瞧著,突然想起一事,小心地到門外打探無人,這才低聲在九兒耳邊說道,“府裏這位小姐自幼學習詩書禮儀,素來有些清高,凡事常自有些主意,雖還算得上是個脾氣溫和的,輕易不使性子,可是有一樣兒,見不得有人比她好。我特意給你挑了些式樣花色簡單不打眼的,你以後可得記下了,別給自己招來事端。”


    九兒聽了,暗暗點頭,幸虧娟子姐姐提醒,不然一去觸個黴頭,自己還不知道怎麽迴事,便縮在娟子懷裏笑著嬉鬧,好姐姐長好姐姐短的,又好好感謝了娟子一番。


    小姐蘭兒的院落在後花園裏麵,午後,小姐歇了中覺起來,一個奶嬤嬤便領了九兒進到小姐房間。


    這位蘭兒小姐的閨房果然不同凡響,九兒一走進房間便感覺到了。外麵院子看著跟別處差不多,兩邊東西耳房,中間一溜三間的正房,門上的棉布簾子一放下,堂屋中光線有些暗,九兒適應了一下,才跟著奶嬤嬤走進小姐臥房。屋裏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床幃帳幔皆是彩繡,設色豔麗,即使襯著小姐閨名繡上的蘭花,也是鮮豔的粉紫,倒像前世裏每年都去觀賞的熱帶蘭,九兒一邊兩眼四處打量,一邊腹中簡評。


    小姐剛剛床上下來,隻穿了裏衣坐在梳妝鏡前,身形纖瘦,背對著門口,一位奶嬤嬤正在給她梳頭。


    “小姐,這個丫頭便是老爺福晉給您挑選的侍婢,名字叫九兒,聽說還識幾個字兒,福晉說覺得好的話,就給您讀書做個伴當呢。”九兒不用奶嬤嬤提醒,一等她的話音剛落,便低身行禮,口中問安。


    “哦!倒是聽阿媽和額娘提起過。”略顯直白的嗓音使原本秀氣的背影登時減了幾分美感。小姐轉過身來打量九兒,雖然低著頭看不清臉,卻也能看得清膚色白皙,頭發漆黑發亮,便急著想看她的全貌,叫了聲“你起來吧。”


    九兒站直了,抬起臉的刹那迅速地瞄了小姐一眼,卻碰上小姐的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目光中露著不善,登時心中一緊,低眉順眼地在地下站著,等小姐發話,心裏卻忍不住評價一番小姐的氣質長相:身形瘦弱,卻還算秀氣,隻是眼神中透著一股子任性和敵意,便忍不住腹誹之前告訴她小姐性情的仆役,這算哪門子的性格溫順,倒是娟子的話似乎是在盡可能地透露些實情。


    小姐蘭兒剛才也瞧見九兒的眼睛了,不過跟自己一般年紀,那雙眼睛卻仿佛阿瑪的一般犀利,能看穿人的心思,更可氣的是,這個九兒比自己長得好看!雖然穿著侍婢的衣裳,還隻是最簡樸的打扮,卻生就的一副美人坯子,便是這一點,已經把小姐氣著了。


    “聽額娘說,你是被轉賣過兩道的,還是在窮鄉僻壤,怎麽可能識字?騙人的吧!”畢竟隻是十二歲的小姑娘,一生起氣來,鼻子皺緊了,直通通地便把話語砸過來了。


    九兒盡可能做出一副溫順的模樣,迴答道,“因為村子裏有個私塾先生的女兒與我同年,我帶著弟弟的時候,她常過來在一處玩兒,所以得空的時候,也願意教九兒識幾個字。”


    “可學了那幾本書?”


    “迴小姐話,哪裏有正經學過什麽書,隻是就著《三字經》隨便念念就是了。”


    小姐聽到這裏,覺得氣稍稍平了一些,又比著自己學習的科目,琴棋書畫女紅針黹一一問過一遍,發現九兒連半瓶子水也算不上,這才覺得揚眉吐氣,不屑地撇撇嘴說道,“就憑你這點皮毛,也好意思跟阿瑪額娘說什麽識文斷字兒,什麽一概都會,先跟奶嬤嬤們學著怎麽伺候吧。”


    “是,小姐。”九兒依舊很溫馴的樣子,肚子裏卻在冷冷地腹誹道,“就憑你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看姑奶奶我怎麽收拾你!”


    “會不會梳頭?”冷不丁地又聽見小姐在問,趕緊迴道會的,便湊上去接過奶嬤嬤手裏的木梳。


    先前在府裏的時日,九兒已經知道這府裏的規矩和風氣,大體像穿戴梳妝一類的事情,都是依照著京城裏上等人家的式樣,那便是宮裏的式樣。在這潞安府窮鄉僻壤之地,也是極風雅的時尚領跑者,福晉每逢宴請串門子的時候,必定是要出一把風頭的,娟子就十分擅長各種時尚穿戴的製作,九兒最先學會的就是這些。


    從鏡子裏又偷偷地打量著小姐的臉形,九兒便打定了主意,給小姐梳了個兩把抓,十二歲的年紀還是得梳成兒童的式樣,可畢竟是個小大人兒了,九兒給小姐偏偏在額頭上留了一道薄薄的及眉的劉海兒,兩把抓各留了兩綹頭發,又挽成了蝴蝶的式樣依在兩把抓側下方,再紮上天青色的彩繩,小姐原先有些木木的臉登時顯得活泛起來。


    奶嬤嬤們已經先誇起來了,“哎喲,小姐梳了這個頭,可真是俊俏得很呢!”小姐便急著挪到前麵去,自己往鏡子裏去瞧,一照著鏡子,登時自己也呆掉了,還是平常的常梳的發式,不過加了把劉海,多了點小花樣,可是自己卻明明白白地瞧著漂亮了,心裏便有些得意,左照右照,眼睛舍不得挪開。半天,才喜滋滋地迴過頭來笑著對九兒說道,“看不出你還真有點小本事,就做我的貼身侍婢吧。”剛才的不快竟是轉頭便忘了。


    九兒趕緊謝過小姐,心裏也樂顛顛地得意著,“不過雕蟲小技就把你給收服了,看來也是個好糊弄的。”


    於是,初進小姐院子的第一天,憑著一手梳頭功夫,九兒便確立了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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