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昀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幅畫麵。


    少女倚樹而坐,腦袋微微傾斜,幾縷碎發飄落在臉頰上,陽光透過茂密枝葉間的縫隙灑落在少女白皙的臉上。


    而少女的手,在自己手裏。自己身上纏傷口的布條是少女衣服上撕下的。


    他突然有點不想叫醒她。


    多年以前他也曾在一個人懷裏睡著和醒來。


    那時他才六歲,父皇和母後感情甚篤,母後也常和他嬉戲玩耍,玩得累了他便常常枕著母後的腿入睡。


    母後總是不叫醒他,也不讓宮女把他抱迴去,就讓他一直枕著,直到醒來,每次醒來總能看到母後溫暖的笑容。


    隻是後來,那個女人出現了,這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父皇開始很久很久也不來母後宮裏,母後就在殿外的一處亭子裏,望著父皇過來的必經之路,天天等著父皇。


    一直等一直等……


    等得天黑了,天又亮了……


    她再也不陪著他了,莞莞才一歲,她也不再管了。


    她說她一定能等到他,但她最終還是錯了。


    她終是生病了,鬱鬱而逝,而那個男人隻在她薨逝的那一天來看了她的屍體一眼,賜予她貞靜惠昭皇後的諡號。


    一陣微風吹來,少女臉頰的碎發調皮地飄到了唇角,赫連昀忍不住伸手替她將碎發撩到耳後。


    動作很輕,但少女還是被驚醒了。


    她睡眠一向很淺的。


    少女的腦袋動了動,眼睛睜開了,低頭看著赫連昀:“你醒了。”


    霍清然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探赫連昀的額頭,已經不似方才那麽燙手了,看來他命大,還是活了下來。


    霍清然正想著,突然注意到赫連昀眼神似乎有些怪異,她才想起來自己的手還在被他握在手裏,而他還枕在自己腿上。


    霍清然有些尷尬地抽手——這次很容易就抽出來了。


    赫連昀頓時覺得自己手中一空,有些不喜。


    霍清然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吧,我腿都麻了。”


    說著,霍清然拖著赫連昀的背讓他坐起來。


    自己的腿早就麻木了,一點知覺也沒有,霍清然趕緊伸手揉腿。


    赫連昀看著她突然說道:“你,很像一個人。”


    “誰?”霍清然道。


    赫連昀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說道:“我覺得我的傷還挺嚴重的,我現在還不能久坐,你能不能……”


    “不能!”霍清然直接打斷了赫連昀的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赫連昀有些委屈巴巴地看著她,跟隻受傷的小狐狸似的。


    這家夥鬼門關走一遭迴來之後怎麽愈發臉皮厚了?


    霍清然趕緊起身打算遠離此人,不料腿麻木了使不上勁兒,起到一半又摔坐了下來,赫連昀趕緊伸手去撫她。


    霍清然後背撞上樹幹,赫連昀慌亂之中撐在樹幹上的手一滑,身子向前撲去,涼涼的薄唇落在了霍清然左頰。


    兩個人都是一愣,霍清然立刻反應過來,一翻身滾了出去。


    迴頭卻見赫連昀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霍清然趕緊說道:“剛才都是不小心的,你趕緊把這事都忘了!”


    “好,我會忘了的。”赫連昀笑著說,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沒有要忘掉此事的打算。


    霍清然沒好氣地說道:“我看你的傷是好得差不多了,還在這兒待著幹什麽?趕緊走!”


    誰知赫連昀卻作出一副痛苦地表情說道:“我傷還重得很,一點兒沒好,走不動,還是你扶我吧。”


    霍清然拋給他一個白眼,對他的浮誇演技表示嘲諷,然後轉身自己走了。


    “誒!秦千聆,你真的不扶我嗎?”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霍清然走得更快了。


    “呃~”身後傳來一聲低唿,霍清然轉頭,看見赫連昀跌坐在地上,又嚐試著扶著樹起來,又再次跌迴去。


    霍清然沒理他自己走了。


    素來從容有度的太子都有些急了,喊道:“秦千聆你這個女人真的不扶一下我?”


    見霍清然頭也不迴地走了,赫連昀搖搖頭雙手扶著樹勉力站起來,其實他的熱退了之後傷已經沒有大礙了,隻是需要些時間來恢複,但他鬼門關走了一遭,大病初愈,身體被掏空,又長時間未進食,實是腹中也空空,是以才會四肢無力,無法起身。


    赫連昀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突然冷靜下來,很明顯這個女人絕不會丟下他一人,他隻需在這兒好好等著便是,她一定會迴來,但自己方才竟然慌了,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何時變得如此蠢笨,如此沒有定力了?


    赫連昀思及此處,忍不住自嘲似的搖搖頭。


    這時,霍清然捧著幾顆野果迴來了,看到赫連昀站在那兒,不禁哂笑道:“太子不是起不來嗎?現在難道是我出現了幻覺?”


    赫連昀此時已冷靜下來,泰然自若地答道:“沒錯,你確實出現幻覺了。”


    霍清然啞然,此人臉皮怎麽有越來越厚的趨勢?


    霍清然懶得理會他,自己去河邊把手裏的野果洗淨,然後來到赫連昀身邊。


    “幻覺,自己迴去坐著吧。”霍清然嘲諷地說道。


    赫連昀道:“幻覺有些走不動了。”


    霍清然無語地歎了口氣,手肘向上抬起,赫連昀極為自覺地扶著她的手肘,又迴到方才的樹下坐好。


    霍清然將野果扔給他,說道:“太子多吃點,免得我又出現幻覺。”


    赫連昀接過野果,湊到唇邊啃了一口,果子很甜,水嫩水嫩的,像少女的臉頰,赫連昀吃著吃著便微微笑起來。


    吃完水果又休息了一陣,赫連昀總算有了些力氣,二人起身開始趕路。


    因為赫連昀睡了很久,醒來時已是下午,又耽擱了一陣,是以二人沒走多少路天便黑了。


    按照昨夜的方法,二人又在樹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兩人找了些東西吃,又接著趕路,這次赫連昀已經能正常走路了,隻是還沒法走得太快。


    午間,霍清然沒找到什麽果子,也沒看到可以打獵的動物,她本可以出去打獵迴來,隻是她不能離開赫連昀太久,赫連昀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在這片密林裏處處是危機,她若是離開太久,迴來恐怕得替這位大涼太子收屍了。


    雖然赫連昀跟狐狸似的狡猾得很,又是個命大的,想來不會那麽容易就丟了性命,但是這種險還是不要冒的好。


    幸虧兩人一直沿著河流走,可以就地取材,在河裏抓幾條魚來果腹。


    讓赫連昀原地休息,霍清然臨時用樹枝削了個魚叉,跑去叉魚。


    一下水覺得河水冰涼宜人,實是舒服至極,而自己好幾日沒洗澡了,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髒得緊,不如趁此機會先洗個澡,反正赫連昀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又有這麽多參天巨木和灌木擋著,他根本看不到。


    想到這裏,霍清然說幹就幹,當即脫了衣袍放在岸邊,整個人撲進河水裏,痛痛快快地洗起了澡。


    一身汙穢衝洗幹淨實是最美好的事情了,霍清然忍不住一頭鑽進水裏潛起水來,這河水流平緩,是個潛水的好地方,從前行軍打仗,每次將士們下河洗澡她都去不了,隻能一個人夜裏悄悄去。


    過了好半天,嘩啦一聲,霍清然冒出頭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睜開眼,卻看見赫連昀從灌木叢中鑽出來,正好看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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