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空中不見一顆星子,一彎上弦月孤零零高懸,夜空仿佛被一片深藍幕布覆蓋。四下裏不見半個人影,寂靜,針落可聞。


    巍巍城樓上似乎掛著幾個藤球,隨著如水涼風輕輕晃動,她瞧著詫異,遂爬上城樓走進一瞧,登時嚇得一捂嘴連退兩步,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那竟是幾顆新鮮的頭顱!


    待她稍整,欲去瞧瞧是誰,一隻手突然攀上她的手臂——


    “阿聆!醒醒!”


    秦千聆猛然睜開眼睛,入目的是林繪錦帶著擔憂的臉。


    “阿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一塊手帕擦過秦千聆的額頭,林繪錦看著帕子道:“出了一頭冷汗的。”


    秦千聆從床上坐起來,摸了摸額頭,果然觸手濕潤滑膩,點點頭:“被夢魘住了。”


    “快起來吧,劉公公怕是快來了,今日我們就要被分到各位主子的宮裏伺候了。”


    秦千聆環顧周圍,同屋的女孩子們差不多都起了,她趕緊起床收拾起來,今日可不能遲到的。


    不久前一批宮女滿了年紀,被放出宮去了,現在各宮都或多或少地缺人,三個月前宮中特地從民間挑選了些清白人家的年輕女子進宮,教導一番,都是要分到各宮裏伺候貴人們的。


    不多時,掌事的劉公公到了。


    秦林二人隨著其他人來到院中,周圍站滿了各宮裏來領人的宮女。


    林繪錦看了眼秦千聆,後者迴以安心的目光,前些日子兩人已經偷偷塞了銀錢給劉公公,讓他把她們二人分到一個宮裏。


    “放心。”秦千聆低聲道。


    林繪錦點頭:“嗯。”


    語罷,秦千聆站到了倒數第二排,林繪錦站在她前三排。眾人低著頭,靜靜聽著劉公公訓話。


    一把略有些尖細的男聲響起:“姑娘們,今天可算是你們站在這疏落院裏最後一遭了,今後各位入了各宮,有了主子,可都得忠忠心心、謹謹慎慎的,這宮裏的主子們呀都是最最尊貴的人物,不比在這疏落院裏對著雜家和諸位姑姑,伺候好了,自然是有得福享,伺候差了,可就不是有罪受那麽簡單了,雜家也不多說了,從今以後啊,我也管不著你們了,大家就自個兒看顧著自個兒吧。”


    “多謝公公。”眾人齊齊福身。


    劉公公滿意地笑了笑,打開了手裏的薄冊子,大聲念道:“於碧矜、程寧,大吉殿伺候——”


    尖細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兩個宮女站出來,衝劉公公福了福身,跟著大吉殿的宮女走了。


    “陳曼文、李香涵,延嘉殿伺候——”


    “爾蘭,百福殿伺候——”


    ……


    念了一會兒,人走了近半,估摸著快到自己了,林繪錦忍不住悄悄迴首,欲看一眼秦千聆,剛剛動了動腦袋,門口突然有太監唱道:“徐婕妤到——”


    林繪錦下意識扭頭,卻見門口一位年輕宮裝美人盈盈而立,一名侍女隨侍在側。


    眾人齊齊衝徐婕妤行禮:“參見徐婕妤。”


    徐婕妤抬手讓眾人起身,劉公公趕忙迎上去:“不知徐婕妤到這兒是要做什麽來?”


    徐婕妤邊往院裏走邊道:“我這珠鏡殿裏的人我想自己來挑選。”


    劉公公緊跟一旁:“哪敢勞煩徐婕妤您哪,這些個事情讓老奴來辦就行了。”


    “話倒不是這麽說。”徐婕妤停在眾人麵前:“自己宮裏的人當然是自己親自挑選的才比較稱心,況且若是以後不滿意,倒也怪不到公公身上來,公公說是不是?”


    “徐婕妤,老奴可不是這個意思啊。”劉公公趕緊低頭諾諾,婕妤位分雖然不算高,隻是這徐婕妤卻是最近受寵的,他可開罪不起:“徐婕妤看上哪個便挑去吧,能去珠鏡殿伺候也是她們的福氣。”


    徐婕妤微微一笑,便開始一排排看過來,幾次停下,又略顯不滿地離去,漸漸靠近後幾排。


    秦千聆看著徐婕妤,再瞧恭恭謹謹的林繪錦,內心正憂慮,卻仿佛應驗一般,徐婕妤果然停在了林繪錦麵前。


    “阿錦!”秦千聆心中低喚。


    徐婕妤抬起林繪錦的下巴,眼裏閃現出一絲驚豔,不過很快被斂下去,她又拉起林繪錦的手,上下看了看她。樣子不像是在挑宮女,倒像是挑秀女。


    “就你了,你叫什麽名字?”徐婕妤輕聲問道。


    林繪錦一怔,詫異的目光投向昨日還保證說一定把她和秦千聆分到一個宮中的劉公公,


    劉公公似乎完全沒想起來那茬兒,正色道:“徐婕妤問你話呢!”


    林繪錦趕緊低頭:“奴婢林繪錦。”


    劉公公翻了翻手裏的冊子,堆笑道:“徐婕妤,這新來的奴婢,規矩還不是很熟,望徐婕妤莫要怪罪,老奴這就把她調到您宮裏去。”


    “有勞公公了。”徐婕妤滿意地瞧了劉公公一眼,轉身:“走吧。”


    “快走。”徐婕妤身邊的侍女衝林繪錦拋下兩個字,就趕緊跟上徐婕妤。


    林繪錦迴頭,憂心忡忡地望向秦千聆。


    秦千聆幾不可察地衝她搖搖頭,用口型說道:“放心。”


    “還不快去!”劉公公輕推林繪錦。


    林繪錦隻得速速轉身,順從地跟著徐婕妤出了疏落院。


    劉公公這才去看秦千聆,隻一眼,秦千聆就明白,看來那銀錢是要不迴來了,不過這也不怪劉公公,誰知道徐婕妤會突然來這一遭呢?隻是阿錦不跟自己在一個宮裏,便不能相互照應,不過這究竟是福是禍,恐怕現在還說不準。


    分配事宜很快結束了,秦千聆被人領著往杜昭容的杜衡殿去。聽說前兩年杜昭容得寵,因著她姓杜,皇上還特地把她當時居住鶴羽殿更名為杜衡殿,由皇上親自寫就,製成匾額掛上去的,隻是杜昭容失寵已久,從前便驕縱,失寵後性子暴躁起來,常常打罵下人,這杜衡殿裏是人人自危,怕是不好待的。


    剛走進杜衡殿院內就聽到裏間傳來嘩啦一聲——花瓶碎了一個。


    “賤人!一個小小婕妤,竟敢嘲諷於我!成日就知道勾引陛下,該死的狐狸精!”杜昭容尖厲的咒罵聲傳來。


    門口的小太監弓著身,嚇得一顫一顫的,看到領秦千聆來的侍女綠盈走到門口,小太監立刻跑過來,輕聲說道:“綠盈姐姐先別進去吧,昨夜陛下又宿在了徐婕妤殿裏,昭容剛剛在外麵遇到徐婕妤,眼下正大發脾氣呢。”


    “知道了,謝謝成公公,這是新來的妹妹,名叫千聆。”綠盈指了指秦千聆。


    秦千聆微笑致意,卻見成公公一臉的憐憫之色,又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味道。


    看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了。


    少頃,待裏間安靜了些,綠盈引著秦千聆進去。


    屋內一名年歲二十左右的女子,身著桃紅海棠紋鳳尾裙,頭梳瑤台髻,一隻金蝶振翅金步搖微微晃動,秀眉微蹙,雙目怒睜,嫉妒之色毫無遮掩,正是杜昭容。


    旁邊立著一名麵容還算秀氣的宮女,一個太監正在打掃花瓶碎片。


    “昭容,這是今日內侍省新調的宮女,名叫千聆。”綠盈指著秦千聆道


    “千聆參見杜昭容。”秦千聆盈盈拜下,良久,杜昭容並不發話,秦千聆忍不住抬頭。


    瞧見秦千聆容貌,杜昭容臉色陡然一變,抓起手邊一個白釉牡丹紋茶杯就朝秦千聆臉上擲來:“大膽奴才,我叫你抬頭了嗎?”


    秦千聆下意識一躲,心裏卻瞬間暗道一聲,不好!


    茶杯嘩啦一聲碎在她身後。


    “竟敢躲?”杜昭容當下大怒得秀美麵容都帶上些猙獰之色,怒道:“秀綾,給我掌她的嘴!”


    “是。”杜昭容身邊的秀綾應一聲,麵無表情地走到秦千聆麵前,揚起手正欲朝她臉上扇去,然秦千聆猛地抬頭,直直地盯著秀綾,雙目中寒光隱現,後者立刻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被那雙帶著殺氣的眼嚇得一震,手臂頓在半空,竟是不敢下手,臉上露出一絲退縮之意。


    杜昭容見秀綾遲遲不動,氣憤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動手!”


    秀綾咬咬牙,手用力一揮,沒想到落在秦千聆臉上的前一瞬,望著她那冷得駭人的雙眼,手勁忽地一消,最後竟似輕輕撫摸了一下秦千聆的臉一樣。


    “昭容恕罪!”秀綾意識到自己恐怕惹惱了昭容,立刻轉身衝杜昭容跪下磕頭,心裏卻一陣後悔,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竅了,不過一個新來的宮女竟不敢下手。


    “沒用的奴才!”杜昭容怒瞪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秀綾,又抓起另一個茶杯再次朝秦千聆扔去。


    咚一聲,秦千聆分毫未動,隻覺得額頭一陣尖銳的疼痛,熱乎乎的血就順著眉梢眼角流了下來,卻也不抬手去擦。


    杜昭容走到秦千聆麵前,一耳光狠狠扇後者臉上。


    爾後伸手抬起秦千聆的下巴,冷笑道:“你這雙眼睛這麽會瞪,小心我給你挖出來!”


    周圍數人嚇得噤聲,綠盈輕聲說道:“昭容,她是新進宮的,怕是規矩還不太熟。”


    杜昭容手一鬆,直起腰來看著秦千聆道:“規矩不熟,就給我跪到熟為止,今天晚上不許吃飯,不許睡覺,給我在這兒好好跪著,沒有我的話不準起來。”


    杜昭容說完又問綠盈:“誰把她分到我殿裏來的?”


    “迴昭容的話,是內侍省的劉公公。”


    “哼,好個劉誌,調個這樣的狐狸精過來,在陛下麵前晃悠,莫不是想跟我爭?”杜昭容咬牙切齒地說著,出了屋子。


    綠盈趕緊跟著:“怕他還沒這個膽……”


    聲音漸漸遠了,打掃的人迅速收拾好,同情地看了看秦千聆,什麽也沒說就端著花瓶碎片走了,秀綾也被杜昭容叫了出去,轉眼間屋子裏隻剩下秦千聆一人。


    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額頭傳來陣陣鈍痛,隻是這痛對秦千聆而言卻不算什麽,她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她曾經受過很多傷,比這個重十倍百倍。


    她得忍,忍到無需再忍的那一天。


    隻是她不知道,那一天還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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