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當然不會如林千夜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txt電子書下載t/.右相大人被迫臨危受命,人人都以為他此行兇多吉少。可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策反了信陵轄下的百越一族。


    百越族所在之地毒瘴叢生,民風彪悍,與信陵朝廷的矛盾由來已久。


    誰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說服了百越族造反,並且帶著他們攻下了信陵國的王城。


    信陵國君倉皇逃竄,而遠在久雲關的數十萬信陵大軍不得不迴去平內亂去了。


    這場戰役有了戲劇般的轉折,信陵國因為內亂無暇他顧,隻得跟久雲關求和,最後反被逼得送上了兩個城池。


    出雲國也很大方地將他們的長公主樓嫣然送還。信陵國的老皇帝受了驚嚇一病死了,樓嫣然跟幾個皇子爭皇位爭得不亦樂乎,信陵國一時間亂成了一鍋粥。幸而出雲國和南楚國還在宣州城僵持,信陵國才沒被趁機吞了。


    久雲關沒有了壓力,出雲國開始傾舉國之力應對與南楚國之間的戰爭。太子殿下下令誠王全權負責宣州戰事,抽調步家軍前往宣州,將征集的新兵經訓練之後補滿原先赤麟軍的編製,仍交由誠王所轄。一時間,誠王能調集的兵力竟有五十萬之眾。


    誠王在朝中的親信黨羽空前地活躍了起來,他們曆數風氏一族的罪狀,指風氏一族偷取冀門關情報,致使冀門關失守。風無樾更賣國求榮,助信陵國攻擊久雲關。風氏一族當滿門抄斬,其中,就包括沐歸晚。


    然,沐歸晚在久雲關立下大功,且早已入了沐家的族譜,跟風氏何幹?太子殿下將那些上書的大臣罵得狗血淋頭。更是對歸晚封賞有加,特賜下食邑五千戶,其爵位可以世襲。


    這封賞其實有些重,但沒有人能夠反對。


    這段時間太子監國,積威日重,那種君王的威儀有時甚至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慶昭帝的身體越發的差了,昏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候少,太醫院早知道陛下是中毒了,為穩定朝局,隻能秘而不宣。終於耗時數月配出了解藥,慶昭帝的身體卻因為毒素的侵蝕羸弱不堪,以後大概隻能在床榻上度過了。


    朝臣上書請慶昭帝退位,太子殿下句芒成了新君,句芒為表孝道,依舊延用慶昭的年號。


    慶昭帝退位之前,一封罪己詔讓天下人側目。詔書曆數了風氏一族數百年來的功績,令史官重修史書,給風氏一個公道!


    這封詔書自然是太子句芒寫的,他在用印之前,一字一句地念給慶昭帝聽。


    慶昭帝靠在床榻上,如一條被拋上了岸的魚般大口大口地唿吸著:“你這個逆子!朕,當初瞎了眼才會立你當太子。”


    句芒緩緩合上那明黃色的詔書,卻是笑了:“您終於說出這句話了。你真正屬意的人是誰?誠王?也對,天下皆知,他才是你最看中的皇子,他的生母曦貴妃,是你最愛的女人。”


    “可惜了,曦貴妃為謀朝篡位,下毒毒害陛下,我賞了她一杯毒酒。而他的兒子誠王,我委以重任,給他節製天下兵馬的大權。人人都道我是一個重手足,明是非的明君。您說我是不是呢?”


    慶昭帝簡直不敢置信:“你這個瘋子!”


    “當誠王有了滔天的勢力,您說,他會不會想要造反?他的親信黨羽會不會想要從龍之功?別忘了,誠王一黨可是您親手縱出來的。”


    慶昭帝道:“他不會。”誠王素來是風光霽月的,他清楚那個兒子有多麽驕傲。


    句芒又笑了:“您何必自欺欺人?縱使是神明也算計不了人心,人是可以為了貪欲弑神的。風氏一族何等高貴,何等忠誠,卻被那些依附於他們,一心逐利的人逼得滅了族。可惜,風子鬱隻有一個,重諾守信,以天下先的神之血脈已經死光了。”


    這天下,再沒有風子鬱,再不會犧牲整個家族拯救家國的傻瓜了。誠王北悅寧,他更不是風子鬱!


    慶昭帝厲聲道:“國家大事並非兒戲!”


    句芒似笑非笑:“可如今,整個出雲國,隻有我是主宰。”


    “句芒,我知道你心有怨氣。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是你的母後。你才是我最愛的兒子,你是我唯一屬意的太子,隻有你才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慶昭帝沉沉地歎了口氣,“你生在立春,句芒是上古春神的名字,我希望出雲國在你的治下生機勃勃。”


    句芒冷冷笑了:“是啊,句芒二字,代表了生機和希望。可我帶來的,隻有死亡!你立我為太子又怕外戚坐大,害死了我的兩個舅舅。你一力打壓蘇家,母後因此鬱鬱而終。你殺死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你知道母後臨終前跟我說了什麽嗎?她說我是災星!她恨我!她恨我為什麽要降生在這個世上!”


    “從小到大,你抱的人隻有他,你誇獎的人隻有他,你所有的關愛都給了他,留給我的隻有懲罰和斥責。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卻孤零零地在太**,得受盡宮人的白眼,那時我隻有四歲。我遇到過多少次意外,我中過幾次毒,你可知道?若非蘇家在宮中的人暗中相護,我早就死了!你說最愛的兒子是我,北悅寧隻是磨刀石。這句話,你問問天下人,有誰會信?”


    慶昭帝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這些我都不知道。”他隻是想培養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太子,他隻是不想要溺愛。想讓他最愛的孩子在磨礪中成長為最優秀的君王。他錯了嗎?不,他沒有錯。在成為君王的道路上,本就有無數艱辛,不曆經挫折,怎能成大器?他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句芒嘴角的笑意說不出的譏誚:“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當然可以不知道。我會等著那一天,等著你最愛的兒子殺了我坐上那張龍椅。北悅寧,他永遠都隻能是弑兄自立,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


    他滿腔的怨恨無處發泄,他不能弑父,更不能累及天下百姓,那麽,承受他怨恨的人,隻有北悅寧。那個一直被慶昭帝所關愛的人。北悅寧,你是否能經受住**的考驗,至高無上的皇權的誘惑呢?


    從那天之後,句芒早晚都會給太上皇請安,卻隻是遠遠地在宮門外叩首,未踏入慶昭帝的寢宮半步。


    南楚與出雲的戰爭斷斷續續地足足打了兩年,直到南楚國的前太子昭麟登上了皇位,兩國方才休戰議和。


    五年之後,沈相告老,林千夜兼任左右兩項,這在出雲國史上,唯有風子鬱曾有過如此殊榮。然,即便有少數人有異議,也被壓下去了,在國朝百姓心目中,林千夜,已經成了不遜於風子鬱的傳奇。


    當年冬至,誠王終於以清君側的名義興兵逼向王城了。句芒下詔書大罵其忘恩負義,卻為了百姓性命著想,嚴令各州府不得抵抗。誠王節製的兵馬有五十多萬,而皇帝的親兵唯有五萬金吾衛。北悅寧幾乎是不費一兵一卒地進入了王城。


    等待他的是已經病入膏肓,氣若遊絲的新豐帝句芒,他的唇角帶著解脫的笑意。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


    新豐帝出殯那日,京城百姓大慟,自動披麻戴孝為這位文韜武略的年輕皇帝送行。上百名士子身著白袍,痛斥北悅寧這個背信棄義的竊國小人,而後撞死在宮門前。


    在朝臣和百姓心目中,新豐帝是一個愛民如子,英明睿智的君王。盡管之後北悅寧上位後亦是輕徭薄賦,勵精圖治,可無論在百姓口中,還是史書工筆,他都是弑兄自立的亂臣賊子!


    歸晚心下惻然:“句芒可以是一個名垂千古的好皇帝的。他何必如此?”


    林千夜望著那重重宮闕,難得正經地迴答了她一次:“天不永年,情深不壽。”句芒跟他的妻子感情至深,自從妻子在慶昭帝的設計下難產而亡,他的生機就已經斷了。他對那張龍椅從來都沒有留戀,若非責任驅使,若非心有怨恨,可能當時他就追隨妻子於九泉之下了。


    林千夜對北悅寧倒是沒有一句過激的話,隻是輕描淡寫地留下一張辭表。


    林千夜是朝中柱石,更是整個出雲國的風向標,他一旦辭官,北悅寧的皇位怎麽可能坐得穩?於是,他不得不再三挽留,甚至為表誠意,對著林千夜下拜。


    於是,林千夜繼續兼著他的左右兩相,當了侍奉反賊的二臣,意外的是,不管是在朝還是在野,對他都隻有讚譽之名。


    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是怎麽做到的,歸晚表示她已經麻木了。


    她當了幾年的天下商會會長,終於玩膩了,再說有林千夜在,很是能狐假虎威,於是就辭了官。林千夜名下倒是有不少產業,全丟給了她打發時間,美名其曰:“我的就是你的。”


    每每被林千夜氣得跳腳,她就會抓著他的衣襟氣哼哼道:“右相大人,別忘了,現在是我養著你。”


    林千夜寵妻天下皆知,可惜兩人成親十餘年,卻一直都沒有孩子。歸晚的身體曾被毒藥給毀得幾乎失去了生機,之後又受過重傷,根本無法受孕。林千夜倒毫不在意,他本就不在乎倫常,於子嗣也並不看重,能借此哄著歸晚對他的一些稍微過分的要求乖乖的,倒是再好沒有。


    北悅寧最後一次見到歸晚是在他登基十年後的景寧九年,一次偶爾的微服出宮看紅葉。彼時紅霞漫天,隔著山道,他看見她嘟著嘴不高興,表情嬌氣又驕縱,林千夜抱著她,低聲哄著什麽,良久她才拿臉頰蹭了蹭林千夜。林千夜笑了,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


    十幾年前的她鋒芒畢露步步算計,十幾年後,他卻看到了本應不屬於一個三十歲婦人的天真與嬌美。此時的她並無風華萬丈,恰如同平凡的愚婦般跟她的夫婿撒嬌任性。


    依稀記得她曾說過會輔佐他當一個好皇帝,而今想來卻是恍如隔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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