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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剛下了一場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濕意.一陣風吹過.打更人直直打了個哆嗦.雖已經是深春.晚上還是冷的.他揉了揉眼睛.沒精打采地敲了下更鼓.已經是四更天了.整個小縣城都陷入了安謐的沉睡.


    一個院落內一盞精致的風燈在迴廊下輕輕搖晃著.暈出淺淺的暖色.顯然這風燈後麵的房間就是主人的居室了.屋裏悄無聲息.看來主人早就安寢.


    幾道黑影從東牆掠進.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院內.他們極為謹慎地貼著牆根輕步潛行.一麵借著那燈光打量著這個院子.


    院子不大.卻很精致.迴廊下擺著幾盆佛手.院落裏幾叢開得正好的海棠.幾塊爬滿酴釄的山石.幾口養著蓮花的大水缸.錯落有致.野趣盎然.青石板的地麵上散落著顆顆棋子.那石桌上還擺著一副棋盤.黑白棋子交錯.一個棋甕傾翻著.怕是野貓貪玩.弄翻了這棋甕.


    而在此時.西牆也有幾個條人影掠了進來.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兩撥人馬懼都怔了一怔.站在原地戒懼地望著對方對峙了半晌.便達成了共識.再次向那幾間屋子摸去.


    他們的目的本來就一致.就是殺了這座房子裏的人.隻要達成目的.就算對方是敵人.合作一次也無妨.


    有人已經先接近了迴廊.不多時.院落裏響起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繼而.這些經過地獄式訓練.神經強韌無比的死士發出了無限驚恐的嚎叫.似是見到了地獄中的惡鬼.


    這聲聲慘叫把周圍無數的居民從睡夢中驚醒.幸而不過半刻.一隊專管本縣治安的衙役燃著火把敲響了那個院落的大門.


    門一打開.自認大膽的衙役們也不由得覺得背脊發涼.經曆過無數命案現場的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情況.院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十幾具屍體幾乎血肉模糊.地上甚至散落著被砍下來的肢體.更為詭異的是.他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的驚恐.似是在死前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比起院落內的滿地血腥和狼藉.迴廊下卻是纖塵未染.一襲紫衣的右相大人提著一盞風燈站在迴廊下.微微皺著眉頭:“這些是南楚國派來的殺手.還有一些.是陛下派給本相的死士.你們看著辦吧.”


    領頭的衙役恭聲應是.請了林千夜先迴屋裏稍坐.卻是不敢大意地叫了仵作進來.細細驗明了死者身上的傷口.自己在院落內四處查看走動.


    院落內的一切東西都沒有異常.散落著滿地的棋子也沒什麽好詫異的.想來是在打鬥中撞翻的.很快仵作的話就證明了右相所言非虛.十幾個人雖然都是夜行衣.但用的是兩種布料.他們用的兵器五花八門.身上的傷口跟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相互吻合.且每件兵器上都有血跡.


    出了這麽大的事.縣尹很快就趕了過來幫助處理.林千夜半句重話都沒說.反倒安慰了他兩句.他又是感動.又是愧疚.一迴去就寫了請罪的折子.


    這南楚國簡直是欺人太甚.他們出這麽一個驚才絕豔且平易近人的白衣丞相容易麽.他們先是借著和親離間.幸而陛下信任右相大人.沒被他們得逞.如今又派了人來刺殺.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滿地的屍體被抬了出去.天光已經漸漸亮了.潛伏在暗處的子楊等人走了進來.一臉的心有餘悸.


    “以後得罪了誰都不能得罪小姐.”這是所有人的心聲.


    他們是眼見著那些自以為小心謹慎的殺手毫無所覺地踩入了陣中.接著如同瘋了一般的自相殘殺.那樣恐怖的場景他們在暗處旁觀也覺得心底發毛.


    修羅陣.一旦踏入陣中.就是不死不休.這個陣勢是歸晚布下的.顯然她是受了先前桃花林中七殺陣和破軍陣的啟發.這院落中的一草一木都被精心擺放.成了渾然天成的陣勢.而陣眼就是廊下的那盞風燈.風燈取下.陣勢自然瓦解.


    隻憑借這麽一個陣法.她以逸待勞.兵不血刃地收拾了慶昭帝的殺衛和南楚國派來的殺手兩撥人馬.當然.他們也是出了點力的.故意製造出還沒找到林千夜兩人的假象.讓兩撥人都覺得錯過今晚.叫他們會和.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動手時機.於是.他們輕輕鬆鬆地請君入甕.來了次甕中抓鱉.


    隻是.策劃這整次行動的歸晚竟是失蹤了.


    “子楊.把他給我揪出來.”林千夜眉頭一動.輕描淡寫地吩咐了一聲.


    子揚幾個起落.滑向了那潛伏在廊下橫梁.一個身影如燕子般滑出.子楊伸手去抓.他竟是在半空中腰身一折避了開去.子揚不得不認真起來.幾個起落才把人給揪了迴來:“小子.輕功進步不少嗯.可惜在小爺麵前還是不夠看的.”


    那被拎在子言手上的正是在荀陽時專門為歸晚打探情報的小十九.


    “你放開我.我不會跑.”這小鬼臉一板.顯得十分硬氣.


    子揚咧嘴一笑.隨手扯過一根繩子將他捆成了一個粽子.壞心眼地一推.這個粽子就在地上滾了一臉的灰:“誰不知道你小子滑溜得跟泥鰍似的.小爺懶得花力氣陪你玩.說吧.幹什麽壞事了.”放開他.他就滑溜得如泥鰍一般跑了.


    小十九怒瞪著林千夜:“你欺騙我家公子姐姐.化毒珠明明是被不歸閣給得了去.你卻任由公子姐姐誤會是被蘇蘇吞下去了.有什麽目的.害公子姐姐跟你一起掉進幽蘭穀裏.還三番兩次讓不歸閣的人阻攔我們下去救人.究竟是什麽居心.你還故意被風無樾抓住.逼著公子姐姐跟風家斷絕關係.簡直可惡.”雖然他也不喜歡風氏.但是他見不得公子姐姐傷心呀.跟風氏斷絕關係.公子姐姐在這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這小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麽.子揚拿腳尖蹭了蹭地上的粽子.調侃道:“小鬼.你年紀還小.不明白這其實是一種別樣的情調.你家公子姐姐怎麽可能會為了這點小事就生氣了.她很快就會是我們的主上夫人了.”


    他的話果然換來了小十九更加憤怒的目光.他摸了摸鼻子.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小破孩.你再多說幾句.會被我家主上狠狠地虐的.知不知道啊.


    林千向子揚投了似笑非笑的一瞥.子揚立馬就老實了.可是小十九顯然沒有意識到子揚的良苦用心.他一扭頭.衝著大聲道:“公子姐姐才不會喜歡你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不歸閣的紅塵是什麽身份.你和他沆瀣一氣.這些我都告訴我家公子姐姐了.她看清了你的真麵目.昨晚就離開了.”在林千夜漫步經意的目光下.他頓了頓.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語氣弱了下來.“你現在就是殺了我.也沒用的.”


    林千夜挑了挑眉.望向子楊:“子言他們追出去了.”


    “是.兩個時辰前他們就追出去了.隻是一時半會可能也追不上.”


    林千夜當然知道他們追不上.那個小東西花了一天的時間布下了這個修羅陣.甚至在下午還陪著他下了局棋.等吃晚飯時發現她不見了.隻留了張字條在桌上.她離開得悄無聲息.甚至連子言都瞞過了.其中未必沒有人暗中幫忙.他眼睛一眯:“封平.你沒跟著她.”


    封平從暗處現身.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她讓屬下保護主上.她是未來的女主人.屬下不得不聽從.”話音剛落.他就隱到了暗處.


    若不是場合不對.子楊幾乎想要大笑出聲.木頭一般的封平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幽默.竟然能想到用主上原先說過的話來堵他自己.


    小十九覺得十分解氣:“你就死心吧.公子姐姐不要你了.”


    子楊撫額.這小子.平時的機靈勁上哪去了.本來主上的怒氣都衝著封平去了.你這時候說這種話.不是自動跑出來當靶子.招仇恨麽.


    林千夜連瞧都沒瞧他一眼.雲淡風輕地道:“關到柴房餓他三天.讓他醒醒腦子.之後把他丟給封平.”


    紅塵是什麽人.他的真實身份.若不是他有意透露.就憑小十九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能探聽出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他還有臉洋洋得意.


    子楊眼底閃過一抹憐憫.又很快被幸災樂禍代替.落在封平手裏.這小子可慘咯.這麽踩主上的狐狸尾巴.也是他活該.若不是小姐喜愛這個小子.主上的懲罰可不隻這樣而已.


    把人丟進柴房.子楊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小姐偏愛小十九.不外是這小子聰明機靈.性格也討喜.可是把人交給封平**.想也知道.封平那個木頭會教出什麽樣的徒弟.小姐對小十九的喜愛可能就要打打折扣了.


    可是.又不能埋怨主上是吧.誰不知道主上其實是一番好意.幫小姐訓練屬下呢.楚家的金牌影殺.不是誰都有那個福氣跟他學兩手的.


    子揚迴到林千夜的院子時.正好聽到他的吩咐:“此處的縣尹陳玄不錯.寫個條子給吏部留意下他.”一句話就給了一個人登雲之梯.


    此處尚屬邊陲.其實最近這半年並不算太平.先是北悅寧借的邊軍騷擾百姓.再是青龍河改道的流言.之後又是瘟疫橫行.各地人心惶惶.可是這麽一個小小的縣城.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少波及.百姓們的生活依舊平靜而安逸.但是巡夜的衙役並沒有懈怠半分.甚至發現了小院內的異樣之後那麽短時間就趕了過來.出了命案.麵對右相的解釋.他們也並不是被動的全盤接受.而是遵循原則.小心查證事實.治下能有這般局麵.可見這陳玄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


    子揚望望天.主上這是演賢相演上癮了麽.可是小姐不在這裏啊.再怎麽賣力表演也沒用的.還是.主上其實是用迂迴戰術讓小姐迴心轉意.也太迂迴了吧.


    …………


    落了一場雨後.道路更加泥濘難行.冷風兜得臉頰一片冰涼.身上的暖意也被風給吹散了.歸晚鬆了鬆韁繩.狂奔了近一夜.馬早就疲倦了.幹脆就信馬由韁地慢慢前行.


    徐徐走出兩三裏.遠遠地有幾掛紅燈籠從北邊而來.燈籠是極其豔麗的紅.天色將明未明.在那灰黑的黎明中.紅豔豔的顏色一圈圈地氤氳開來.暈染出極為柔和的暖意.讓人打心底柔軟放鬆.


    徐徐地.那些燈籠近了.歸晚才發現那是由十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每輛馬車的上方.都挑著幾串紅紗攏成的燈籠.挑得那樣高.帶著幾許張揚.眩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那美人唇上的胭脂.纖纖十指上的鳳仙花汁.那被葡萄酒汙了的石榴紅裙.抑或是春宵一刻的芙蓉暖帳都該是這樣的顏色吧.


    一輛最華麗的馬車在卻她身邊停了下來.車簾被掀開.一雙修長而白皙的手伸向她.暈紅的燈光.如馬車中人的笑意.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她把手遞了過去.下一個瞬間.便已經在溫暖的馬車裏了.


    馬車裏的香味很甜.像是梔子花的味道.很幹淨.朦朧中能看清在她麵前的是一個極其美麗的男子.正神情散漫地看著她微笑.馬車裏的錦緞也是一徑的暗紅色.角上掛著一顆小小夜明珠.柔和的光暈在這小小的車廂裏暈出曖昧的暖紅.那個美麗的男子穿著件白色棉布衣裳.頭發鬆鬆地綁著.潔白無塵的顏色.卻與周圍的擺設投契得天衣無縫.歸晚眼角掃了下周圍.眼睛又落迴到了那個美麗的男子身上.他就那樣懶懶地微笑著.任歸晚打量.那柔順的姿態.就像他身上那件的衣裳.柔軟得叫人心生歡喜.


    “紅塵.”歸晚揚了揚眉.徑自笑道:“還是南楚國的前太子.昭麟.”


    “還是叫我紅塵吧.”那雙白皙如玉的手襯著青花瓷茶壺說不出的好看.他打量著她.繼而笑道:“這個名字似乎更為平易近人.”


    歸晚伸手為自己倒了杯茶.淡淡的茉莉花香氤氳開來:“傳聞不歸閣的頭牌紅塵.讓女子或是男子都為之癡狂的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惜既然公子現在的身份是紅塵.就不該找上我.”


    紅塵輕輕笑了.語氣有些自來熟:“你這次來.是為了林千夜.還是為了別人.”他這句話問得唐突.可那樣的神態.偏偏讓人覺得探聽別人的私事是理所當然的.


    歸晚反問:“你寧可砸了不歸閣的招牌.也要在與林千夜的交易中留了一手.這又是為什麽.”


    紅塵臉上溫和的笑意頓了頓.隻不過是一瞬.他臉上揚起似是溫柔.又似戲謔的笑:“我為的是我的心.這樣的迴答.小姐是否滿意.”他這句話是真心.從他口中說出.卻有了一種調笑的味道.他眼角泛著細細的笑紋.“你此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歸晚眨眨眼睛.理所當然地道:“我為的.自然是完成那筆未完成的交易.”這樣的迴答.說了等於沒說.她當然是為了他跟林千夜的那場交易而來.至於是為了林千夜.還是為了那些無辜的百姓.她不想說.


    紅塵悶笑出聲:“小可愛……你可真從來都不會叫人失望.”


    歸晚撇了撇嘴.對他莫名其妙的稱唿不予置評:“希望紅塵也不會讓人失望.”


    “叫人失望的從來不是紅塵.而是他們自己的心.”紅塵好脾氣地笑道:“不過.要完成這場交易.小可愛先得出得起那個價錢.”


    “我想這個價錢.可不是金銀那麽簡單吧.”


    “自然.可能還得勞煩你跟我們遊蕩上一陣了.”說是遊蕩.還是有目的的.此番他得罪了林千夜.在出雲繼續待下去.可不太明智.


    歸晚摸了摸下巴:“聽聞不歸閣是有名的銷金窟.隻不過我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紅塵不會介意吧.”


    “啊……”紅塵嘴角抽了抽.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繼而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恢複成了那般眉眼溫柔的樣子.“那就當我日行一善吧.”那是施舍的口氣.若是樓嫣然公主.肯定火冒三丈地跳起來了.


    歸晚卻是沒什麽自覺.她甚至覺得占了便宜.占了便宜她當然不介意發好人卡:“紅塵果真大方.”


    紅塵當然不肯白白讓人占了便宜:“如果小可愛不介意接受我的仰慕的話.我會更大方.”


    歸晚聳聳肩:“我當然不介意.如果你不介意林千夜把你大卸八塊的話.”


    ……


    紅塵默默地抽搐著眼角.內心很受傷.跟林千夜那隻狐狸久了.小可愛一點都不可愛了.


    歸晚自若地喝了口茶.右相大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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