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官道上行進,半點沒有隱瞞行蹤的打算,方向正是--京城。


    歸晚眼中劃過一抹恍惚,京城啊,若沒有北悅寧的阻攔,她現在早就在那了,或許也見到了林千夜。如果快馬加鞭,應該是來得及的吧?隻是心底無端端地生出無窮的怯意,即便來得及又如何,真的見到他又如何。真要死在他麵前嗎?以那樣醜陋扭曲的姿態在他麵前化作一抹劫灰,把她在他心中僅有的一點美好也抹殺幹淨麽?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百無聊賴地每日閑晃在尚書台,等著她服軟去道歉?還是仍在生她的氣,明知道她快要死了,也依舊不動聲色?聽說南楚和信陵的公主都來了,他是不是陪著那兩個公主?對別人而言,別國的公主下嫁是個災禍,可向來任性的他,娶一個公主又算得了什麽,權勢與天下在他看來也隻是消遣的遊戲而已。明知林千夜不可能跟那所謂的公主又什麽,她心裏還是酸脹得近乎難以承受。


    歸晚閉了閉眼睛:“澤雲,我們去荀陽。”她的聲音很冷靜,甚至是冷酷,隻有自己才知道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平靜無波地說出這句話。相見何如不如不見時,隻教心底作相思,想來這樣也很好……隻要不見,便可以隻當成是生離,而不是死別。


    馬車外靜默了一會才傳來澤雲的聲音:“主子,您現在需要休養,請恕屬下不能從命。”


    歸晚嗤地笑了:“是風無樾的意思?”她方才隻顧著惆悵,都快忘記了外麵那個是澤雲,效忠的人隻有風無樾,不是她親手帶出來的那十三人,更不是對她千依百順的子言。


    澤雲沒有迴答,不迴答就是默認。


    “就算死,也不肯給我一個痛快嗎?他到底該有多恨我我呀?”歸晚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傳進了澤雲耳中。


    “主子您別這麽說,家主是很愛護您的,當年若不是……”澤雲想到了馬車裏還坐著個步星月,頓了頓,繼續道,“家主已經找到了抑製毒性的辦法,他一定能救您的。”


    原來並不是要去京城,歸晚心底泛起淡淡的失落。


    他等了半晌也沒等到歸晚的迴應,揣測著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林千夜不在京城也不在荀陽。他如今正在瑾城接待信陵國使團,隨著使團出使的還有他們的嫡長公主。”


    瑾城是與信陵國交界處的一座城池,前麵就是赫赫有名的久雲關,嫡長公主其身份不是一般的公主可以比擬的,堂堂宰輔不遠千裏地到國門相迎,也不算是太出格。一個隻是高門嫡女,一個卻是一個帝國最尊貴的公主,換做常人,會怎麽選擇,不言而喻。澤雲的話是什麽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歸晚卻仿若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隻是微微蹙起了眉頭,信陵國的嫡長公主嫡長公主,被信陵國民視作瑰寶,美豔無雙不說,更是多才多藝,是皇帝手中當之無愧的掌上明珠。她的身份不要說是一個臣子,就是一國帝王也隻是堪堪匹配。信陵國果真這麽大手筆,派出長公主和親?下嫁的還不是皇族,而是林千夜這麽一個不怎麽靠譜的宰輔?


    不論對方是何居心,對林千夜而言卻是個大危機啊。他看起來高高在上,在朝中說一不二,但終究在朝中經營的時間尚短,比不得那些根深葉茂的百年世家,記恨他的人也不知凡幾,若是眾人群起而攻之,可就危險了。他該如何應對?


    歸晚心底沒來由地煩躁:“我沒問你這些。”


    “是,屬下多嘴了。家主在前麵等候,主子可先休息一下。”澤雲的口氣雖謙卑,卻隱有得意,那個林千夜太危險了,主子還是離他遠些的好。趁著這個機會能叫主子跟他斷了是最好不過。


    歸晚沒有說話,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說實話,她還沒準備好,不知該用什麽樣的麵目去麵對風無樾。如果可以,她情願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那些人。


    坐在對麵的步星月自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似笑非笑:“還以為被挾持的隻有我,沒想我還有個伴。你這屬下倒是忠心耿耿。”


    歸晚笑了笑:“他確實忠心耿耿,隻可惜不是我的屬下。”馬車外澤雲的身子僵了僵,馬上又神色如常。


    “既然到哪都是被挾持,舒舒服服地待在別院裏豈不更好,何必出來四處顛簸,受這活罪?”步星月的口氣不可謂不刻薄,自然,誰被挾持了脾氣都不會好。


    歸晚淡淡一笑,撩開窗簾,語氣悠然:“這段路人煙罕至,連綿四十多裏沒有半點人煙,一到了晚上就會有群狼出沒,你說,我在這裏把你放下來好不好?”她不高興了,自然也不會叫別人高興。


    步星月倒是不懼:“你大費周章挾持了我,就是要把我丟了喂狼?”


    歸晚一笑:“你以為我會用你來要挾北悅寧?那王妃殿下可就你太高看了你自己了,要威脅北悅寧,我何不挾持他那個多病多災的小世子?就是挾持吳側妃也好些,好歹她是世子的母親。”


    “你……”步星月緊了緊拳頭無從辯駁,把頭轉向一邊,語氣漠然,“不用你刻意提醒,我知道自己的斤兩。你已經知道當日賈石標派了三百士兵攔你時,是我派出了身邊的暗衛刺殺你的吧?一報還一報,如今我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王妃好硬氣!”歸晚拍了拍手,語氣輕快,“我不會殺你。你也別忙著幫人扛罪,殺手是你派的沒錯,可你隻是被人操縱的一顆小小棋子,我還不至於拿你出氣。”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當然是你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前麵步家嫡係軍隊為難我,後麵就有步家的暗衛傷了我,這步棋不可謂不高明。別人再怎麽懷疑,也隻會懷疑到步家頭上。我被步家所傷,被正在巡邊的誠王發現,他出於道義,帶我迴府養傷,這個借口很完美。主意大概是林序給你出的吧?想來你還沾沾自喜,總算是幫了北悅寧一個大忙。可你怎麽忘了,北悅寧那樣謹慎的人,怎麽會容許他的計劃出現疏漏?憑著賈石標那小小的三百步家軍怎麽可能攔得住我?這樣的漏洞,他會沒有發現,沒有後手?你這插了一手,剛好填上的漏洞,他會事先不知情?”


    真實的情況歸晚猜得**不離十,這個計劃確實是林序跟她一起敲定的,她一直都以為北悅寧是不知情的。如今被這樣一問,心底倒是多了幾分不確定,步星月抿了抿因為緊張而開始幹裂的唇:“你不必挑撥離間,我是不會信你的。”


    “是嗎?”歸晚反問,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落在步星月的耳邊卻如同炸雷。


    “他很自負,不屑用這樣的手段的。”步星月輕聲道,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北悅寧怎麽可能忍心算計她?萬一那些暗衛身亡,她最後的護身符也失去了。若是北悅寧事先知道她的計劃,一定會阻止她冒險的,畢竟他是仁厚無雙的誠王啊。


    歸晚悲憫地瞧了她一眼:“你不會以為北悅寧娶你單單是為了道義吧?”


    對這個問題步星月迴答得毫不猶豫,近乎是斬釘截鐵:“自然是!”當年她身為太子妃,卻被說成跟北悅寧有染,名節盡毀。若不是北悅寧肯背下這個黑鍋娶了她,她恐怕也隻有自盡或是出家一途了。北悅寧明明那麽厭惡她,明知道她是步家的棄子還願意娶她,這些年來在下人麵前也肯維護她王妃的體麵,不是出於道義是什麽?


    歸晚似看穿了她所想:“若不是他娶你,你最好的結果也隻能是出家,可是你瞧瞧,現在你這樣子跟出家有什麽分別?你是步家的棄子這個真相隻有陛下知道,太子知道,還有就是步家最高層的幾個人知道,外人怎麽可能知道這樣的辛秘呢?在旁人看來,誠王娶的可是步家唯一的嫡女,步將軍的掌上明珠啊。他娶了你名利雙收不說,還叫你對他死心塌地這麽多年,怎麽看怎麽劃算呢!”


    步星月顫了一顫,她欲反駁,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話來,心底有一個聲音隱隱地告訴她,或許這就是真相。可是,她情願不相信:“你別在這妖言惑眾了,你說的,我統統都不信。”


    “不如,我們打個賭?”歸晚淡淡一笑,“我們這馬車一路過來,隻要是有心人,自然能看到,如果北悅寧真的有那麽一點關心你,應該很快就會追來了吧?畢竟人命關天哪!”


    “他自然會來找我!”這點步星月倒是很肯定。


    “忘了告訴你了,他的軍隊出了點小狀況,好像是嘩變吧!”歸晚語意輕鬆,似乎隻是在談論天氣,“如今你不在,王府中能拿主意的就是吳側妃了。今天這麽一鬧,小世子肯定又受了驚嚇了。如果不是北悅寧自己想起,你會被徹底遺忘哦!”


    她把步星月丟在了路上,給她留了一張弓,一壺箭還有一把小巧的匕首:“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祝你好運!”


    澤雲不讚同地道:“小姐,您對她太仁慈了。”那樣的人,就應該捆了她的手腳把她丟在這裏喂狼,何必好心地給她武器?


    歸晚笑了笑:“因為北悅寧不會想起她,沒有武器,她根本就不可能從這裏走出去。”


    如果她活著出去,對北悅寧最後的愛意也會消磨殆盡了吧?你不是在乎他才要算計我嗎?那就別怪我掀開血淋淋的真相給你看了。


    “太便宜她了。”澤雲嘀咕。


    歸晚笑了笑:“有時候心底埋下的一根刺也能成為殺人的劍的。”她就是要在步星月心中留下這麽一根刺。情字如刀,不僅能傷己,刀口向外的時候,也是能殺人的呢。


    北悅寧既然為了權勢殺了湄,而今她已沒有了複仇之力,那就在他身邊埋一顆隨時都能置他於死地的毒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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