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這已經是第五道金牌了。我們是否要加快行程?”子揚問得小心翼翼,唯恐觸了林千夜的逆鱗。


    沐小姐失蹤後,主上花了無數心力尋她,一麵又要探聽找慕羽蓉的下落,還要……陛下幾次召他迴京,他都沒有理會。之後陛下大發雷霆,竟拿出了金牌,主上依舊置之不理。而今,他們雖是在迴京的路上,可是每天走的路一百裏都不到,這不,陛下又派人拿金牌來催了。


    “皇帝這般緊張,無非就是亡國的流言愈演愈烈,剛好南楚使者又來訪罷了。”林千夜靠在車壁上,華貴柔軟的狐裘襯得那張臉如玉般叫人挪不開眼睛,隻是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再等等吧!”


    再等等,那個小丫頭就該趕上來了。這時候,聖旨也應該到了吧?


    子揚撓了撓腦袋,忍不住想要歎氣:“主上,本來是很簡單的事,為何要做得這麽複雜?沐小姐知道自己命不長久,又怕你會犧牲自己去救她,所以才故意跟你慪氣,就是想氣走你。你既然鐵了心要救她,幹嘛不把話說清楚?”本來他也生沐小姐的氣,覺得她不知好歹,這幾天冷靜下來把前因後果都想明白了,倒是對林千夜多了幾分怨懟。主上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就做了這麽無聊的事呢?其實沐小姐很好哄的,還容易心軟,說上三兩句話就哄迴來了,值得那天把人給氣哭了嗎?


    林千夜垂眸一哂,確實是很無聊。明明想寵著她,卻又忍不住生她的氣。她是那樣任性,可以為了封平得罪了她,不顧天寒地凍地去投湖。她可以利用他的擔心,步步緊逼著去尋找洛心的據點。她可以一句不想連累他,就一廂情願地想要跟他一刀兩斷。這樣自私自利的一個小東西啊,叫他愛不得,恨不得,卻也舍不得。


    荀陽商會的事他已替她安排妥當,拋開這些的煩惱,她可會來追他?心甘情願地陪他走這一程?他設計的種種,不過是想要這麽一個答案。林千夜,你是不是太無聊了呢?


    薇兒,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追上來?你不能總是叫我找你,你卻從不肯來找我。


    主上竟然當著他的麵走神了,而且,臉上的表情,是希冀嗎?


    子揚硬著頭皮道:“主上,恕我直言,沐小姐見到聖旨會很生氣。她就是個倔脾氣,被惹毛了可是會找人拚命的。也不把皇帝放在眼裏,未必會按照聖旨上的吩咐乖乖迴京。”他已經見過那個傳旨的太監了,自然也知道那道聖旨的內容是什麽。還是先潑一潑冷水吧,也好過到時他失望了,拿他們這些可憐的下屬當出氣筒。


    林千夜揚了揚眉:“她叫子言迴荀陽打探消息,一旦知道結果,就知道本相的用意了。怎麽可能不上京城?”神情很是篤定,他就這樣走了,以她的脾氣,怎麽可能甘心不見他最後一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下商會會長沐歸晚,克勤克儉,功在社稷,然身體羸弱,朕心不忍,特賜嘉榮郡主爵位,良田三百畝,黃金千兩,郡主府一座,望其安心榮養,不負朕望。”傳旨太監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將聖旨呈上,“郡主,陛下口諭,郡主接到聖旨後便即刻起行,前往京城。”趁著這個空檔,他偷眼覷了歸晚一眼,暗自咋舌,這沐大人的身子果然不好,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這聖旨本來一個月前就該傳到了,可這接旨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若非林相指點,他打死也想不到這沐大人竟然會跑到宣州裏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小城裏來。這裏除了溫泉多點,山多點,還真看不出有什麽地方值得人留戀的。


    當然,叫她即刻起行,這是他自己揣摩出來的,本來傳旨就耽誤了,若是再耽誤了行程,他腦袋還要不要了?何況,林相的意思,大概也是叫她即刻就走的。


    歸晚接過聖旨,隨手遞給了身邊站著的甜兒,勾了勾唇,嘉榮郡主,虧慶昭帝想得出來,給她一個郡主的封號,就想不動聲色地拿走她辛苦創下的基業,奪了在她在荀陽的權。對旁人而言,郡主封號是天大的榮寵,可是,對她卻是一文不值的。她現在本就領著二品俸祿,又是殿試上陛下親自點的頭名,加之沐家嫡女的身份,旁人巴結她尚且不及。而區區一個郡主,聽是好聽,說起來並不比高門大戶的嫡女更尊貴。


    商會本就是塊大肉骨頭,覬覦的人多,有能力把它吞下肚的人少。她不過是把這塊骨頭牢牢地抓在手裏,叫那些人為她賣命,他們對她除了巴結,也會生出怨恨,如果她手中那塊肉骨頭被人奪走了,那麽原先被她耍得團團轉的人會如何呢?當然是撕了她!屆時不需要慶昭帝出手,她也會永無翻身之日。


    狡兔死,走狗烹,慶昭帝當真是好刻薄,好算計!


    她本是將死之人,要這些虛名也無用,剩下的時光,她隻想安排好身前身後事,而後便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可是,他們偏偏不叫她如願!


    那麽,我就叫你的如意算盤都變成癡心妄想!


    子揚猜對了,歸晚此時真的被這道聖旨給激怒了,犯了倔脾氣。


    “郡主……您看是不是先收拾一下?”傳旨太監躬身問道,他的焦急落在歸晚眼中便成了咄咄逼人。


    “請稱唿我為沐大人,陛下隻說了封我為郡主,沒說叫我卸任商會會長一職吧?”歸晚神色淡淡的。


    “是沒有說,不過……”不過後麵的話傳旨太監並沒有接下去,不過既然封了郡主,又特命迴京榮養,說得好聽點那是天大的榮寵,說得不好聽,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京城了,那商會會長一職自然是不了了之,陛下沒有明說,也就是明麵上不能做得太難看罷了。


    “既沒明說,我商會中還有些事要料理,豈能說迴就迴?”歸晚不再看他,徑自問甜兒,“運送藥材的商船該到了吧?”


    甜兒點頭:“是楚公子親自送過來的。現在因為瘟疫的事鬧得人心惶惶,了了禪師寫的控製疫症的方子一公布,這些藥材就成了緊俏貨,就算沒人生病,各家各戶都搶著備點。要收集到這些藥材,也相當不容易呢!”


    歸晚點頭笑道:“也是難為他了。這批藥一運到,總算是解了燃煤之急,等疫情控製住了,藥材該不會再這般緊缺了。”她話音未落,子言便神色匆匆地闖了進來:“小姐,一大批官兵圍在碼頭,要搶藥材,外麵還圍了大群百姓。”


    “什麽?”歸晚心頭一跳,“不是叫你們暗中行事的嗎?”


    子言苦笑:“要運這麽大批的藥材出來,需要路引,這路引是石敬石大人開的,他也跟著來了,有他在,就低調不了。”


    歸晚咬牙:“這個蠢貨!”此行是護送解疫的藥材,護送的人中他的官銜最高,自然把楚蘭敏等人給埋沒了,屆時世人看到的就是他石敬石大人不顧個人安危,深入疫區送藥。這豈不是天大的一個功勞?他肯定恨不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


    “我去瞧瞧,荀陽情況如何?”歸晚一麵走一麵問。


    子言道:“小姐放心,湄和小十九雖然人在牢裏,卻沒有受皮肉之苦,好像是太子的意思,那些人也不敢嚴刑逼供。”


    太子?歸晚蹙了蹙眉頭,她跟太子素來沒有往來,他怎麽肯賣這麽大一份人情給她?她似是想到了什麽,但是念頭隻是一閃,就很快被其他事情壓了下去:“誠王的人什麽反應?”


    “誠王那邊也很安分,可能是因為誠王染上了疫症,他們沒有了主心骨。”


    歸晚點頭,在前往桃花渡請了了禪師那日,她就讓子言單獨迴了一趟荀陽城打探消息,之後了了開出了藥方,她想到藥材可能會緊缺,又叫人傳信給子言,讓楚蘭敏等人運些藥材過來,子言就是跟著船隊一塊迴來的。此時情況緊急,倒不好細問商會那邊的情況了。


    在碼頭,歸晚遠遠見到石敬氣急敗壞地衝楚蘭敏吼:“本官叫你把這些藥材交給軍隊,你就交,哪來那麽多廢話?”


    “這些藥是給百姓治病的,豈能因為他們幾句話就給?何況,這藥,是我楚家花錢買的,這船,乃是我楚家的商船,石大人,請看清楚了再說話。”那位少年比以前瘦了,但是卻長高了些,也黑了一些,遠遠瞧著,確有幾分家主的樣子了。


    石敬氣得直發抖,像是一條瀕死的青魚,唿唿地喘著氣:“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你若不給,他們就要上來搶了。到時刀劍無眼,你我還有命在嗎?藥沒了,我們迴去再運一船就是了,你何必這樣死腦筋?”


    楚蘭敏手指緊扣住船上的欄杆:“不行!百姓們等不起。”有一股暗中的勢力也在大肆收購這些藥材,收購了之後卻並不放出來賣。是以這些常見的藥物市麵上竟是十分短缺。他雖不清楚對方用意為何,但是直覺其背後定然隱藏了一個巨大的陰謀。湊夠這兩艘船的藥已是十分艱難,若此時藥沒了,就是斷了那些染病百姓的活路了。


    一個將領模樣的人上了前來,手按著刀把吊兒郎當地道:“怎麽樣,你們商量好了沒有,怎麽把藥給軍爺們送去?”


    “這位軍爺,小老兒求求你,留下點藥給我們吧!小老兒的兒子前天沒挨過去死了,唯一的孫子大夫給開了藥,好不容易把燒給退下去了,可是藥不夠啊,今天熱度又起來了,那點藥渣,都煎了六七迴了,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抖抖索索地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


    “求求軍爺,給我們一條活路吧!”隨著他這句話,後麵的百姓跪倒了一大片,瞧著叫人心酸。


    他們都家中有人生病,藥已經用完了,大老遠地聽聞運進了大批的藥材,他們歡天喜地地趕了過來,為的就是親人的那一線生機。誰曾想,藥是到了,可是,這些如強盜一般的當兵的也到了。


    那軍官喉頭動了動,吐了口痰:“啊呸,爺可憐你們,誰可憐可憐爺?軍爺我們幾個兄弟也病了,也等著藥呢!前幾日亂黨橫行,是誰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地守著你們,現在軍爺爺有難,你們就不能為軍爺爺我想想?”


    最先跪下的老人沒說話,隻是崩崩崩地磕頭,不多時,額頭上便鮮血直流。


    那軍官直嚷了一聲晦氣,就要叫人上前解纜,把船開走。百餘名士兵哄笑著上了船,眼中是見到大筆的銀錢時的貪婪。這時候這樣一船藥材,拿去賣得值多少錢啊?他們本來就是外麵借來的兵,就算是趁火打劫,上麵要追究,一時半會也追究不下來,到最後總會不了了之。


    “住手!這是我楚家商船,未得我的允許,請你們下去!”楚蘭敏義言語之中自有一股凜然之氣,他周圍的家丁護衛一字排開,竟是絲毫不懼對方是官兵。


    那軍官先笑了:“喲唿,有點意思,你小子,毛都沒長齊吧?就敢跟軍爺爺我叫板。楚家的商船怎麽了?軍爺爺我今天就因公征用一迴。”他身後的士兵哈哈大笑。


    楚蘭敏寸步不讓:“這些藥是用來救人的,請你們馬上離開。”


    “你小子算個什麽東西?”那軍官一把拽過石敬,“他都答應了,你敢不答應?”


    被抓住衣領,石敬被勒得直吐舌頭,見到士兵們手中明晃晃的刀,更是嚇得腿都軟了:“楚蘭敏,本官命令你,把這兩條商船交給這位軍爺!”


    “我呸,原來是一路貨色。鄉親們,現在沒人會為我們做主了。都起來,反正橫豎都是死,幹脆去把藥搶過來!”不知道是誰先在百姓堆裏大嚷了一聲。


    “對,搶藥!”


    “搶也是死,不搶也是死!”成百上千的百姓蜂擁著衝了過來。


    “解開纜繩,快,上船解開纜繩。”沒想到這些一向懦弱,任由他們欺淩的百姓竟然如瘋了一般衝上來,那些士兵也著了慌。七手八腳地爬上了船開始解纜繩,就要把船開走。


    “把藥留下!”那些百姓竟然如拉纖一般,死死拽住了船上的繩子,怎麽都不肯鬆開。那是他們親人的希望啊,怎麽能鬆開手?


    那長十餘丈的商船竟是被拽得直直撞上了岸,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有人衝上了船也不顧上傷人,就要尋找放置藥物的船艙所在,那些官兵卻慌了,拿了刀就一陣亂砍。頓時,江水紅了大半。


    “殺人啦,官兵殺人了!”百姓本來是為了搶藥,可是官兵的舉動分明激怒了他們,“這分明是不給我們活路,我們拚了!”


    鋤頭、錘子、榔頭甚至是一個臉盆,凡是能順手摸到的東西都成了殺人的工具。對生的無限渴望,對他們這些官兵輕賤人命的憤怒,長年累月受他們欺淩的積怨,都在這一瞬間爆發。


    民變!此事可大可小。青龍江決堤,出雲國將亡的謠言四起,正好這就爆發了如此大規模的瘟疫。已如驚弓之鳥的百姓一旦受到挑撥,這民變的火種就會變成燎原大火,把出雲國的基業焚燒殆盡!


    “住手!”一聲怒吼宛如巨雷在眾人耳邊炸開,不管是百姓還是官兵,都被這聲怒斥給震得耳朵嗡嗡直響。就在他們愣神的瞬間,已有十幾名青衣護衛上前,把百姓和那些官兵分隔開來。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望向那聲源所在,那是一個身著淺色士子青衫的女子,容貌並算不得十分出色,在這漫天的血色中,她靜靜地站著,卻是神色從容,風華無雙。


    而她身後,站著一名其貌不揚的青衣護衛,想來這聲音就是方才這護衛所發出的。


    她就那樣背著手,施施然地穿越人群,木屐敲打在地上的聲音猶如她的聲音一般不徐不疾:“幾位軍爺好大的軍威啊,連我天下商會的東西都敢搶!”


    她一開口,就轉移了矛盾,不是百姓和官兵的衝突,而是,這些士兵不守軍紀,搶了她商會的東西。她這樣做,就是為了給百姓找一個脫罪的借口,不論如何,以民欺兵,難免有人會怕事後被追究,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鋌而走險。她就是要先扼住這苗頭,把民變的可能完完全全地抹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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