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落下的衝力濺起了丈高的水花,歸晚一下子沉落了下去。封平足尖一點水麵,飄落到山崖邊上,手抓住一顆樹枝注視著湖麵。


    漣漪一圈又一圈地蕩開,湖麵漸漸複歸平靜。封平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她一直沒有浮上來!


    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她連掙紮都沒有一下就被巨大的衝力給悶得暈了過去。此時是冬日,湖水冰冷刺骨,這湖水連接著瀾滄江,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暗流。她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封平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慌亂,他不想這樣的,他隻是……


    “屬下隻是想教訓她一下,沒想到……”除了一開始的慌亂,他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懼怕,什麽叫後悔,可是來不及了,他不知道那個利欲熏心的女人,竟也有那麽烈的性子。這麽多年他未下過跪了,可這次他當著主上和一眾影衛下了跪。


    林千夜素來漫不經心的幽魅眼底閃過淩厲殺意,衣袖一甩,揚起的掌風,把跪在地上的封平甩出了丈餘:“本相的人,何時輪到你來教訓?”她在他麵前嬌氣,對手下的人卻是好性子,若不是被欺負得狠了,怎麽可能會對他出手?怎麽可能連命都不要了也要教訓他?


    他舍不得,舍不得叫她吃一點苦。知道她要強,知道她驕傲得不肯依賴他,一邊放任她獨當一麵,一邊又小心翼翼地護著不肯叫她多受了委屈。四年未見,她變得極度沒安全感,小心翼翼地防備著所有人不敢靠近,唯恐再次被拋棄,被背叛。他費盡了心思才叫她對他全心全意地依賴。


    他相信封平的忠誠,他比子揚身手要好,更能護她周全。沒想到封平背著他,肆無忌憚地傷了她!如今她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封平抹去嘴角的血漬,膝行幾步爬上前,垂首認錯:“屬下知錯了,請主上責罰。”這一掌,他已受了內傷,主上那一掌沒有半分留情。他承認自己有錯,沒有依照主上的吩咐保護好沐歸晚,可是,他自認一舉一動都是為了主上,沒有半分私心,他無愧於心!


    林千夜勾了勾唇,原本該是靡麗的笑容沒有半分溫度:“封平,你是父親留給本相的人,是不是覺得,你是特別的?”


    封平的手心微微出現了潮意,那是冷汗,殺手的手必須時刻保持幹燥,他即便麵對最危險的敵人也不曾如此,可現在,他控製不住自己的緊張,手心在不停地出汗:“屬下不敢!”此時他依舊心存僥幸,他是頂級的刺客,在出雲國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他是老爺留給主上的唯一一個人,主上嘴上不說,對老爺卻是感情深厚的。再者大錯已經鑄成,再怎麽罰他也無濟於事了,主上現在還用得上他。


    “你以為本相現在還用得上你,不會殺你?”林千夜似是看穿了他所想,那靡麗的嗓音毫無溫度,“你錯了,本相也錯了。一個殺人的工具,是不用思考的,你說是不是?”封平的自作主張害了薇兒,他還要留他何用?


    徹骨的冷意從身體深處透出,殺人工具,他這一生也殺過不少所謂的殺人工具,他們隻知道聽命行事,沒有喜怒,沒有愛憎,更不知道痛,唯一知道的就是殺人與被殺。接過那個小瓷瓶,封平麵色慘白,喝下它,他就再也不是那個殺手中的王者,而是隻受藥物控製的傀儡。


    “主上……”子揚不忍,影子是犯了大錯,可這個處罰實在太重了。主上就是一刀殺了他,也比讓他變成無意識的殺人傀儡要仁慈得多。


    “若想跟他一樣的,不妨再多說一句。”


    沒有人敢再說話,屋內登時一片死寂,隻聽得到封平粗重的喘息聲。這樣的懲罰太不近人情了,這是所有人的想法。但沒有人敢反對。


    林千夜放在桌上的手緊了緊,薇兒,在明白她對他的含義之前,他的人生一直都是無聊的,好也罷,壞也罷,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他是個天才,做什麽事都能輕鬆完成,就能輕輕鬆鬆地得到,所以,他總是漫不經心,百無聊賴。


    唯獨,她是特別的。手把手地教她,給她最好的一切,卻又時不時地戲弄一下她,看著她張牙舞爪的樣子。他風流的名聲在外,然而時常坐在他膝頭,能叫他毫無顧忌地納入懷中的唯有她。他對自己說,她是一個極好的玩具。紅塵問他為什麽要養成她那樣的性子,他隻是笑。她又嬌氣又任性又驕傲,就像一隻隨時會炸毛的小刺蝟,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真的欣賞這樣的性子,他們隻想享受她的嬌軟,卻會幻想拔掉她身上的刺,所以唯有他能養著她了,這樣,剛剛好。


    四年前,她的失蹤,他以為自己不會放在心上,就算家養的小貓也偶爾有放風的時候,不是嗎?隻是當真正失去她的音訊時,他擔心了,不知道她在外頭會不會吃苦。四年後,他終於又收到她的消息,當她自作聰明地想要引起他的興趣時,他興致盎然地等著她自投羅網。她衝他發脾氣,對他耍賴,衝他撒嬌,怎樣都好,唯獨不能有離開他的念頭。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心底深處的柔軟,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有她周圍的風景才鮮活了起來。


    可是,她現在……他竟是生平第一次想要逃避。


    “傳書各江湖幫派,讓他們幫忙尋人,找到人的,本相答應他們任何一件事。”


    “不可。”子楊第一個跳了出來,“若是有人借機要挾……”主上手眼通天,以他的權勢,有多少件事是他做不到的?這個許諾足以叫任何人眼紅。他說的不是欠一個人情,也不是說答應一件事,而是,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個有心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含義。若是有人以這個借口提出對主上不利的事呢?


    林千夜並未瞧他一眼,繼續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頓了頓。


    “是!”多說無用,子揚隻得領命。


    林千夜走了出去,所有人望向眼神呆滯的封平,心底不知是什麽滋味,天下第一影殺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隻是一個會殺人的軀殼。為了一個女人,至於嗎?


    “咣當”一聲,那是茶杯落在地上的聲音,他們目瞪口呆地發現林千夜之前靠坐著的那張檀木桌瞬間變成了齏粉。木桌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地上不甚明顯地留了一灘暗紅色的印記,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蘭花香,那是……主上的血!


    …… ………… ………… ………… ……………………


    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她的臉,輕聲唿喚著:“薇兒。”那樣的憂心與悲切。歸晚睜開眼睛,看到了那雙憂傷的水眸,在這個時候見到這個人,她簡直難以置信。


    娘親?她苦笑,落入湖水的那一刻,她便陷入了黑暗,本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想不但活著,還見到了她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薇兒,你醒了!”綠衣的聲音是欣喜的,就如天底下任何一個母親般慈愛。


    歸晚想坐起身,卻手軟腳軟地如同棉花。


    “你還在發燒,先別急著起來。”綠衣按住她,“要不要喝水?”


    歸晚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半點聲音也發不出,隻好淡漠地眨了眨眼睛。


    綠衣似乎對她目前的狀況十分了然,急忙起身去倒了水,一口一口地喂了她。


    水的味道有點怪,她卻無法拒絕,隻好就著她的手一口口吞下。


    一杯水很快見底,綠衣柔聲道:“現在喉嚨是不是好多了?”


    “我睡了幾天了?”聲音雖輕,但好歹能說話了。觸目所及的隻有暗藍色的帳頂,那是水綃,可見這房子的主人非富即貴。


    “有小半個月了,你一直昏睡不醒,可嚇死娘了。”


    歸晚唇邊勾出一抹冷笑,既然擔心,為何又要在她身上下軟筋散?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綠衣幫她掖了掖被子:“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怪不得呢,原來是怕她逃跑。歸晚淡淡道:“這裏不是客棧吧?”


    “這……”


    “這裏自然是遼王的別院。”一個冰冷而美麗的聲音響起。


    綠衣身後的一個婢女,姿色平平,卻有一副好嗓子。


    “遼王府?洛心公主果然神通廣大。”歸晚隨口稱讚,這聲音她是再熟悉沒有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綠衣仍是跟洛心混在了一起。


    “神通廣大的是你的母親才對。”洛心笑了笑,“好了,雅夫人,你們母女好好敘敘舊,我就不多打擾了。”反正來日方長。


    “雅夫人?”歸晚轉頭望向綠衣。


    “我們需要借助遼王的勢力隱藏身份。”綠衣斂了斂水眸,眼底閃過一抹尷尬。


    “所以,你便甘心做他的妾?”歸晚望著她那身華貴而不失端莊的裝扮,勾了勾嘴角。遼王,慶昭帝的親弟弟,今年五十有三,據說不學無術還風流好色。


    “薇兒,你這是在怪我嗎?”那精致的妝容下,綠衣臉上的表情依然完美無暇,隻是嘴唇微微抖動著。


    歸晚斂下眼睛:“母親大人做什麽,我都無權過問。隻是,你不是還有一支莊家的影衛麽?做什麽要成為洛心那個變態女人的棋子?”


    “當年你被淨明法師帶走之後,他就收走了我手中的影衛。”綠衣嘲諷似地一笑,“原本是我欠他的,我已經盡力彌補了,可他終究還是怨我了。”


    歸晚神情抵觸:“不要跟我提他!”


    綠衣黯然:“別這樣,到底怎麽說,他都是你的父親。”


    “父親嗎?我還以為該叫他一聲舅舅,畢竟,他是你親哥哥。”歸晚冷笑著,隻有讓所有的醜陋都無處遁形,隻有傷害眼前這個人方能解除心底的不甘與憤怒。


    “我知你在怪我,你跟他一樣,”綠衣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像極了他,什麽都不說,卻在看我的每一眼裏都寫滿了厭恨。你好好休息吧,等你醒了,等你醒了,我們就能到宣州了。”


    綠衣離開,歸晚方才嚐試著動了動麻木的手腳。軟筋散的藥效其實比她們想的要弱得多,畢竟,當年毒發時,他們怕她自殘,不知道灌了她多少這樣的藥,這具身體早就習慣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四下摸了摸,手上的鐲子和那個藏著追蹤香的項鏈早就就搜走了,更別說是銀針了。她們防她倒是防得緊。


    “徐夫人的娘家侄女醒了?”一個略顯輕浮的聲音響起。


    “是。”想來是侍女迴應的聲音。


    “本王進去看看。”


    “王爺……”侍女的聲音似有遲疑,“這不太好吧?”


    “本王侍妾的侄女,自然也算是本王的侄女,何況她現在吃的用的都是本王的,前幾日光花掉的藥錢都夠打一座金人了。本王就是想見一見她,還要誰允許不成?”


    珠簾一陣輕響,歸晚微微側頭,便看到了站在床邊的男人,他體態微豐,眼角耷拉著,臉色蠟黃,一看就是縱欲過度,說是慶昭帝的弟弟,看起來卻比慶昭帝要顯老不少。此時,他正眯著那雙浮腫的眼睛色迷迷地笑道:“美,真是美,昏迷時瞧著就是個小美人。如今醒了,更是閉月羞花,我見猶憐。”


    歸晚心中一緊,她易容後的樣貌隻能算得上清秀,而今這個色鬼王爺這般垂涎欲滴地瞧著她,如蒼蠅叮上了腐肉,洛心她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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