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歸晚下定了決心,但是,對於索人真心這種事,是沒什麽經驗的。周圍也沒什麽慣例可循,她很是苦惱了兩天,撐著腦袋想了又想,如今兩人分隔兩地,等閑又不會見麵,也隻有鴻雁傳書一途了。


    於是她遣退了侍女,自個研了墨,斟酌了好半晌,光是寫個抬頭就犯了難,如何稱唿才是?楚蘭若?不行,不行,他似乎並不喜歡這個名字。林千夜?也不行,她雖則想要他的真心,卻不想叫他瞧了笑話,切記,要矜持。右相大人?好像還是不行,哪有叫得這麽生分的?至於千夜這樣肉麻兮兮的名字,她直接抖了抖小身板,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打死她也不寫。


    先前的雄心壯誌,就這般被消磨了大半。最後,她鬱鬱地落筆,畫了一張哭泣的包子臉,那張圓嘟嘟的小臉扁著嘴巴一臉委屈像,跟她小時候的樣貌倒有八 九分相似。


    歸晚瞧了半晌那張可憐兮兮的包子臉,心滿意足地將它塞進了信封,極其淡定地寫上“右相大人親啟”。她雖則風月的資質尚淺,但是,林千夜那廝卻是精於此道的老手,定能理解這幅畫的良苦用心。一則,她畫了自個小時候的樣貌,是在提醒舊日的情分,拉近距離。二則,但凡是看到那張哭泣的臉,但凡是個男人,怎麽也得問上一句發生了什麽吧?這一問一答,便是一個極好的交流機會了。三來嘛,順便試試水深,看他有多少在意她再計劃下一步如何動作咯。


    將信交給子揚後,歸晚如放下個大包袱,結結實實地睡了個安穩覺。哎,就是經營牙行也沒這般折騰人。


    第二日,歸晚剛到牙行,沈於便遞上了一份計劃書:“大人,您看看,可有什麽不妥,學生再行修改。”


    不獨是他,北悅寧派來的那幾個管事都眼巴巴地望著歸晚,他們先前總覺得時間還充裕,而今,石敬和梁克建的到來,讓他們有了危機感。這份計劃書,乃是歸晚對沈於的考驗,也是他們能在這商會中紮穩腳跟的關鍵。


    歸晚將計劃書拿在手中,淡淡一笑:“既然事關我商會的建設,開個會討論一下吧?”


    沈於暗自咽了口口水,鄭重地點了頭:“全憑大人安排。”


    這份計劃書既然是要執行的,其他人早晚都會看到,與其好事多磨,中間出了變故,不如,現在就將它公諸於眾。


    歸晚召集了石敬、梁克建等人,在大廳之中排坐下來,竟有三十多人,除了誠王和他們帶來的人,餘下的十來個管事是來自各大世家的。歸晚先緩緩開口:“以後,牙行之中若有重大事項,便按今日的章程,由本官、石大人、梁大人及各位管事共同商議決定。”


    石敬皺了皺眉,他好歹是四品官,這小丫頭竟然敢給他擺這譜。隻是看梁克建不動如山,便挪了下本欲離開椅子的屁股,端起了茶盞裝淡定。


    歸晚繼續道:“我們商會到如今仍是缺人手,是以,務必補充一些新血。牙行裏的事,事關百業,馬虎不得,用人自當要精挑細選。是以,先前就決定了要為牙行招收一千名學徒。”


    此話一出,新進的管事們齊齊倒吸了口氣,就連早就知情的誠王手下那批人也仍是覺得這是委實個大手筆。她這句話仍是陳述的語氣,也就是說,此次會議,討論的是如何招學徒,而不是招不招的問題。


    這麽大事,她就這麽定了!竟是絲毫沒有問問他和梁克建的意思,石敬再也坐不住了,放下了茶盞又挪了挪屁股,朝他下手的一名管事使了個眼色,那管事當即站起,恭恭敬敬地問道:“沐大人,且不說這招一千名學徒需要多少花費,便是這小小的一個牙行,又如何需要那麽多人呢?這牙行恐怕是容納不下這麽多人吧?”


    他這話有著咄咄逼人的質問味道。眾人紛紛望向歸晚,等著她發怒。


    歸晚卻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她翻著手中的計劃書,臉也沒抬:“沈於,好像還有些人弄不清楚牙行為什麽需要那麽多人,你且說給他們聽聽。”竟是帶著點無奈,卻不得不耐下心來的樣子,她的表情分明是說,不知道為什麽要招人的都是白癡。


    沈於站起,朝著上麵行了個禮:“牙行目前有鑒定師五百人,每個行當的鑒定師兩到三人不等,每名鑒定師配副手一人。這鑒定師,就像是當鋪裏的朝奉,需要的不僅是眼力,還需要人品。每個鑒定師至少在該行當從業十年以上,副手也至少得從事了三年以上。總之一句話,人才難得。”


    他不是不知道沐大人在利用他,隻是石敬等人來勢洶洶,代表的是陛下,他們如今處在了弱勢,唯今之計,也隻有站在沐大人那邊,才能先穩住陣腳。他不等對方有人反駁,繼續道:“商會既然已經創立,牙行就不會隻在荀陽開一家,為了方便百姓,今後勢必在各州府開設分行。屆時,用人又是一個大缺口,而今也隻有自己培養出來一部分人,才最是穩妥。”


    又有一個管事反問:“缺人從外麵招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何況,牙行的薪資優渥,還不怕那些人趨之若鶩?”他說了這話,其實有些嘲諷的意思,沐歸晚這個敗家女,真是不知財迷油鹽貴,一個鑒定師的月俸竟然是五十兩,助手的月俸是三十兩,這還不算上年節之禮。要知道,一個六品官的月俸也才三十兩啊,她,她這是想逆天嗎?


    沈於苦笑道:“先生可知道這鑒定師是從哪裏來的嗎?他們都是各商號看在沐大人的麵子上出借的,個個都是商號裏有頭有臉的掌櫃,他們原先在商號裏,年俸就有千兩,就是如今,除了在我們這領薪俸,他們原先的東家也仍是要支錢給他們的。”


    這些是梁克建他們所不知道的,石敬吸了口涼氣,也不再端著架子:“那豈不是說,咱們的牙行,其實是拿捏在那些商人手裏?”


    沈於點頭:“就是如此,才需要培養一批對朝廷忠誠的鑒定師。”


    梁克建也是點頭:“如此,請沐大人跟我們講講該如何招這學徒吧!”算是同意了這項提議。


    石敬也沒了辦法,隻能點頭。


    第一迴合,歸晚仗著對自家行當的了解,成功地樹立了威信。


    她接過話:“初定每名鑒定師帶兩名學徒,學徒由我們牙行包食宿,發放四季衣裳各兩套,每月補助二十文。三年期滿考核,考核通過,即可成為牙行的鑒定師助手,做滿兩年助手,通過考核晉級可升為鑒定師。若考核失敗,可以來年再考。每個通過考核的學徒,必須跟商會簽訂至少十年的契約,連續兩次未通過的,則簽三年的契約,期滿之後,可自行決定去留。”


    歸晚對沈於的周到設想十分滿意。能成為牙行鑒定師的,憑著那份眼力,出去也定是獨擋一麵的人物,簽訂契約,則可防止有些人鑽空子,拿牙行當跳板,一旦通過考核,就選了別的高枝。


    梁克建沉吟:“如此一來,便是給寒門弟子一個機會了。”陛下一定會讚同此舉的。


    石敬也知道此舉在陛下麵前定然賣好,更是沒了意見。


    歸晚點頭:“正是如此。”


    接下來就是細細地商量了如何安置人員,每月大抵需要多少開支等等細節。到了最後,梁克建皺了眉頭:“沐大人,這牙行本來就入不敷出了,再加上這麽一大筆開支,就是陛下,也會吃不消啊!”


    歸晚毫無意外:“我們既然自稱是商會,定然也要生財有道,哪有向陛下伸手要錢的道理?是以,本官想出了個主意,諸位聽聽是否可行。”


    牙行還能賺錢?眾人巴巴地望著她,不知道她還有什麽主意。


    歸晚輕笑道:“我們牙行既然有這麽多鑒定師,自然是知道那些貨物都來自哪裏,品相如何。若是剛好有人有這方麵的需求,我們促成了生意,從中賺一筆傭金豈不是好?”


    介紹生意收取傭金?這不是拉皮條嗎?


    既然能賺錢,且事不關己,眾管事也樂意點頭。不過,歸晚的話接下來就成了一句晴天霹靂:“不如,此事就交給各位管事吧?”


    被點到名的眾管事嘴角抽了又抽,他們原先都是當人幕僚的。自然都是讀書人,還是把書讀得不錯的讀書人。平日裏少不得吟風弄月,附庸風雅,如今,怎麽可以去做拉皮條這樣下賤的行當?


    可是……沐歸晚方才說了什麽?不能向陛下要錢?他們不去拉皮條,那就是給陛下添麻煩啊。她鄭重其事地開這個會,說什麽要招學徒,詳詳細細地介紹了要多少花費,其實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梁大人那句話,然後趁機提出讓他們去拉皮條吧?


    所有人都有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還偏偏反駁不得。


    石敬為自己的屬下說了句話:“沐大人,就沒有別的賺錢的方法嗎?”


    歸晚搖頭:“本官資質淺陋,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資質淺陋?先前咄咄逼人,打壓得他們連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難道不是她嗎?現在竟然謙虛上了。眾人心裏想罵娘。


    梁克建也自當為自家手下的幕僚著想:“沐大人,何必一定要這些管事去做?”


    歸晚點頭笑道:“原也不是不可,隻是,我們商會既然可以促成生意,便也可以向一些不法商販泄露商業秘密,讓他們惡意打擊競爭對手。我讓諸位管事去做這事,正是因為諸位都是讀聖賢書的,心中自有崢嶸,定然不會去做這些齷齪事。”


    當然了,還有一句潛台詞,她沒說,但眾人都明白。他們背後可都是有主子的,要是做了亂紀之事,丟的,可是自家主人的臉麵,要追究,他背後的主人也討不到好。


    她這製衡之術玩得實在是妙啊!瞧著笑得親切友善的沐歸晚,眾人心底涼颼颼的,又是懼,又是畏,又是恨得牙癢癢,但是,卻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腕。


    見大家沒了意見,歸晚笑眯眯地道:“那麽,我們就來討論下,收取多少傭金合適吧!”


    眾人再不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配合,這沐歸晚,簡直就是個小惡魔!


    第二迴合,歸晚憑借著自身才智,又穩壓了眾人一頭。


    欺負完人,果然神清氣爽。


    此時,千裏之遙的京師,林千夜拈著那張畫像,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畫上的小人兒十分傳神,她泫然欲泣的可愛模樣如在眼前,叫人想拿手指去戳上一戳。他不愧是久經風月的老手,瞬間就明白了歸晚的意圖。這個小東西,幾日不見,總算是開了竅。什麽都不說,隻是寄了這麽一張畫。想來以她那別扭的小性子,定是又糾結了許久。他搖頭失笑,壞心眼地想著他偏偏不如了她的願,她又會如何?


    他拿起筆,輕描淡寫地迴了信,特地吩咐了一聲:“不要用八百裏加急了,慢慢送,不必著急。”


    接過信的仆役瞧瞧上麵寫的收信人,很是困惑,慢慢送?右相大人不會是跟沐小姐吵架了吧?可是,右相大人的臉上明明是春風得意的形容呀!


    歸晚足足等了半個多月,終於收到了林千夜的迴信,說不忐忑是騙人的,特特找了個無人的地方拆了信封,定睛一看,上麵隻簡單地寫七個字:


    “梁克建是自己人。”


    誰問你這個了?誰你他這個了!歸晚氣得七竅生煙,林千夜,你這個不解風情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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