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之後,學子中聲望最高的蘇子玉成了秘書省的舍人,一上任就是從六品,瞧得旁人一臉豔羨。秘書省可直接參與朝廷議事,是實實在在的天子近臣,陛下繼位之後,秘書省的地位越來越重,長官中書令隱隱與左右兩相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蘇家是陛下的母族,蘇子玉如此年輕,就成了秘書省的官員,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怎能不叫人眼熱?


    倒是大比之中得了第一的沐歸晚,卻是如她所願虛虛地得了一個翰林的閑職。歸晚本該過著喝喝茶,看看邸報,沒事編幾頁閑書的悠閑日子。不料,慶昭帝一句:“右相曾抱怨少了一位文書,歸晚資曆尚淺,先到右相手下曆練一番不遲。”就把她給丟到尚書省了。


    眾臣心領神會,沒人覺得一個本該是去編書的翰林,跑到尚書省打雜有什麽奇怪。就連沐歸晚的叔父大人沐清流,也覺得這樣的安排甚好。


    尚書省那些幹實事的官員,素來是看不起吃閑飯的翰林的。可是,歸晚是個例外,第一日報到,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禮遇。


    有了右相大人這樣特立獨行的長官,尚書省的官員們日子不太好過呀,好不容易來了個他的學生,不敢打發她做事情,沒事找她訴訴衷腸,也是於身心十分有益的。


    一連五天,歸晚捧著茶碗聽大小官員各式各樣的吐槽,深覺八卦功力突飛猛進了。


    工部的一位員外郎跟她嘮嗑了半個時辰之後,幽幽地望著她:“沐翰林,你說,右相大人的那句‘看來才晴了半日,又要下雨了’是什麽意思?桃花汛前河堤都已加固,這才過了三四個月呀,難道有所遺漏?”


    歸晚尋思了半晌,十分不解地問:“俞大人,近日是梅雨天氣,下雨不是很正常嗎?”這時候,不下雨,那才奇怪吧?


    俞員外郎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沐翰林,你怎麽能將右相大人的話看得如此膚淺,右相大人的話素來句句蘊含天機呀!”


    還天機?林千夜那無聊的家夥能說出什麽有營養的話來?歸晚再一次感歎尚書省官員臻於化境的拍馬功夫,林千夜人還不在這裏呢,他這邊就誇上了。


    誠然,她對於拍馬也如此敬業的官員十分欽佩,捧場地沒說出什麽詆毀的話來,還配合地做出一副驚奇的樣子:“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俞員外郎一臉鄭重地點頭,“去年史郎中奉命去青州勘察河道,臨行前,右相大人正命人伐了後園的梧桐樹。史郎中到了青州,見河堤上處處梧桐,想到右相大人的舉動,便叫人把那些樹都砍了。剛砍了一半,就被青州牧怒氣衝衝地製止,還參了他一本,說他擾民。嘿嘿,你知道後來如何?”


    “如何?”


    “去年夏汛,正好刮了好大的台風,素來太平的青州竟也被波及了,因那些梧桐紮根紮得深,風吹壩搖,大壩都裂了縫,叫洪水給衝垮了,唯獨砍了樹的那段河堤安然無恙。”俞員外郎一拍大腿,“右相果然是神算哪。”


    林千夜再神算,也不可能算到台風刮到青州吧?歸晚焦化了,她應該戳穿他,林千夜叫人砍樹,是因為梧桐樹招知了,他向來討厭知了叫嗎?


    俞員外郎繼續一臉歎服道:“更重要的是,事後,右相大人毫不知情的樣子,令人褒獎了史郎中,分明隱瞞了先前提點之事。”


    見歸晚呆滯的表情,俞員外郎好奇地問了一句:“沐翰林身為右相大人的學生,竟不知道這些事?”接著不管歸晚同不同意,很不負責任地恍然大悟了:“是了,這些於右相大人不過是小事。右相大人清華都雅,天人之姿,怎會記得這些瑣事?”


    清華都雅,天人之姿?歸晚有些頭暈,他說的果真是林千夜,她認識的那個又惡劣,又無聊,銀子掉了都懶得撿的大少爺?阿喂,俞大人,就是是拍馬也是要有事實依據的,好嗎?


    “沐翰林,你怎麽了?臉色似乎不太好。”俞員外郎關切地問。


    歸晚幹巴巴地笑道:“嗬嗬……可能是天氣潮濕,覺得有點悶。”


    “是了,今日天氣倒是悶熱。”俞員外郎十分體恤地道,“連日公務繁瑣,沐翰林也要保重身體啊。”


    歸晚暗中翻了個白眼,五天了,連著五天她都是捧著茶碗跟人嘮嗑,這位俞大人竟然能為她找出“公務繁瑣”這樣的借口,委實是十分不易啊。


    “對了!”俞大人關心完她之後,竟是一下子跳了起來,“連日下雨,是該叫京郊百姓多多注意那些年久的土房,以防房子塌了傷到人。右相大人說的又要下雨,是不是這個意思?”說完竟是匆匆忙忙地走了。


    歸晚默默無語,這位俞員外郎不是工部管水文地理的麽?排查危房,那是戶部的事吧?然等她迴過神來,這位俞員外郎已經十分迅捷地拐過迴廊,徑直往戶部去了。


    不負責任的長官,加上神神叨叨,很喜歡換位思考的下屬,有這樣的尚書省,出雲國還沒有亡國,真是經折騰啊!歸晚慢悠悠地喝完杯中的茶,撐起傘,堂而皇之地翹班,走了。


    眾人視若無睹,除了右相大人,誰敢支使他親愛的徒弟呀?


    歸晚之所以這般悠閑,是因為這五日,她都沒見到過尚書省官員口中那個“清華都雅,天人之姿”右相大人。本以為悠閑而八卦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奈何天不從人願。


    “上車。”


    看到停在身畔的這輛華麗而低調的黑色馬車,歸晚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歸晚爬上了馬車,乖乖坐在一角,上次咬了他,她其實十分後悔,真是太衝動,太衝動了哇!早知道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怎麽就沒忍住呢?如今落在他手裏,他還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坐那麽遠,我會吃了你嗎?”


    歸晚作出往他那邊挪了挪的動作,實則屁股分文未動:“右相大人。您想個法子,讓我迴去編書吧!”他不會吃了她,他會玩死她。


    “編書?”他眼底閃過一抹揶揄,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


    “是呀。”歸晚點頭,一本正經地道,“我得到消息會撈個七品翰林當當,早早地準備了三大箱的話本子,若能編本話本子全集之類的,說不定就能流芳千古了。”說到這裏,眼神就有些幽怨。裝可憐,她要往死裏裝可憐。


    林千夜嘴角含了笑:“阻止你流芳千古的人,可不是我。”


    “怎麽可能?陛下明明就討厭世家子弟為官的。”歸晚一臉不信,“安排我一個翰林這樣的閑職,又好看,大家麵子上也過得去,他沒事幹嘛要把我丟到尚書省?”


    意識到話裏質疑的味道重了些,她馬上軟了下來:“右相大人,拜托你。”


    林千夜不為所動:“誰說陛下不喜歡世家子弟的?蘇子玉不就是進了秘書台?”


    歸晚撇了撇嘴:“進了秘書台又如何?他資曆尚淺,不可能真的參政,還不是要慢慢熬資曆。天子近臣的名頭倒是有了,蘇家的麵子也有了,可是用不用他,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這次大比,真正得到實惠的反倒是寒門出身的那些,都是安在了辦實事的位置上。”


    “唔,這幾句話說得,倒有幾分右相高徒的意思了。”林千夜輕輕一笑,“可是,小東西,過河拆橋可不是個好習慣。”


    過河拆橋?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臉不解:“咦?右相大人這話叫人好生費解。”


    “先前所做的種種,不就是為了叫陛下注意到你嗎?如今,達成所願,為何還要拒絕?”


    又繞迴了先前她一直迴避的話題,歸晚咬了咬唇道:“右相大人。我隻想借用下你的名頭,此後種種,都是我一人承擔,從未想過要牽累你。”而今,陛下的舉動,分明是想把林千夜和她綁在一處,這叫她生出很多不安。


    “你想一人承擔什麽?”


    歸晚抬頭望著他,眼中是勢在必得的堅定:“我想要那個位置。隻是憑借沐家的身份,我還沒有那樣的資格,所以,必須借一借你的勢,我一定要得到那個位置!”


    林千夜揚了揚眉,不置可否,好脾氣得彷如不知道她將他當成了墊腳石。


    “可是……”她哀怨地低咒了一聲,“右相大人,您真的不用這般配合的。這樣叫我會有愧疚感。”她聲音越來越低,他知不知道跟她綁在一起會是什麽後果呀?


    “嗬……”林千夜笑了,似是十分愉悅,“我倒想袖手旁觀,隻是,這次是皇帝的意思,我怎麽忍心不配合,叫你的算盤落空?”


    “慶昭帝他什麽意思?”歸晚皺起了秀氣的眉毛,渾然沒有注意到他語氣中的曖昧。


    林千夜低低一笑:“他生性多疑,豈會這麽容易相信你我關係匪淺?他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借了我的勢上位的。”他調笑著,眼底是滿滿的戲謔,“你若真想要那個位置,倒也十分容易,隻要稱了他的意,證明你對我確實很重要,就可以了。”


    她下意識地追問:“要如何證明?”話音剛落,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


    “如何證明,那要看你的表現了。”林千夜似笑非笑,戲弄的神情叫她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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