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鐵板分明是把歸晚跟他們所有人綁在了一起。現在,歸晚代表的就是他們這些世家年輕的一代,她輸,辱沒的就是這些簪纓之家,百年貴胄,這一仗,他們不起!


    就連方才對陸鐵板恭謙有加的明鸞也一臉緊張地望著歸晚,跺了跺腳,暗自著急:“叫你平日懶惰,現在可怎麽辦好。”歸晚平日隻知道氣夫子,可能連《少年遊》的曲牌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吧?


    “陸太傅,歸晚師妹不喜歡寫詩,不如就由我等代替吧!”說話的是蘇家的蘇子玉,清遠書院有名的才子。


    陸鐵板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平日裏穿衣吃飯都要人幫忙也就罷了。詩文隻是小道,若這點小事都要旁人代勞,那今後如何能擔得起大任?”說話間句句針對他們這些世家子弟。


    “坐到屏風後好好想想吧,你有一炷香的時間。”對於注定落敗的敵人,他還是很仁慈的。


    “朝雲漠漠漠散青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當時,小樓衝雨,幽恨兩人知。”


    眾人驚愕地望著歸晚,她正斜斜靠著桌子,嘴角含笑,意態悠閑,若不是方才明明白白是她的聲音,他們倒真想不到這是她作的詩。沒錯,是《少年遊》,平仄,押韻都無可挑剔!


    這個小混蛋!大家都為她捏一把汗,沒想到她竟然連步子都沒動一下,就作出了一首詩來,不過等鬆了這口氣,大家又不覺好笑,啊喂,歸晚,你用詞再怎麽委婉,那也是首豔情詩啊,真是太胡鬧了。


    而歸晚卻像是沒完,略略一沉吟,繼續緩緩道:“南都石黛掃青山,衣薄耐朝寒?一夕東風,海棠花謝,樓上卷簾看。而今麗日明如洗,南陌曖雕鞍。舊賞園林,喜無風雨,春鳥報平安。”


    兩首!不要說陸鐵板,就是師兄弟們也呆住了。方才陸鐵板說一炷香內做出一首就算她合格,那她盞茶不到的時間就作出了兩首,那算什麽?這該有怎樣的才氣?蘇子玉自認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做出這兩首詞來。


    雖然……兩首都是豔情詩,那也確確實實是打了陸鐵板的那張老臉。有人忍不住咳了咳,掩住溢到唇邊的笑。


    明鸞覺得揚眉吐氣,又馬上收了笑,哼,又叫歸晚給出了風頭。


    “陸太傅,做人不能太偏聽偏信。”歸晚隨意地躬可躬身,神色之間很是誠懇,“正如太傅所說詩詞隻是基本功,為不辱我沐家門楣,我再怎麽不學無術,也不敢不會。隻是我散漫慣了,不若諸位師兄是端方君子,總是不忍拒絕旁人。”


    她不是不會作詩,而隻是不想做!這種小兒科的東西,誰不會啊?也好意思拿出來刁難人?其他師兄弟會應他的要求寫上一寫,那是因為他們是君子,不忍心駁了他的麵子。別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了。


    剛才作詩都不算什麽,這話才是真正的打人臉啊,這才叫犀利啊!甭管你身後是誰在撐腰,太子也好,陛下也罷,我們這些家族自有我們的驕傲,不是你們能隨意踐踏的。


    陸鐵板仍是不肯置信:“你事先叫人捉刀也未可知,再作一首,老夫就相信你是你自己作的。”


    真是無恥,眾人心底暗罵,這不是故意刁難人嗎?世上的曲牌名何止數百,他方才是隨意挑的一個,叫人捉刀也不可能每個曲牌的詩都背上兩首吧?即便每個曲牌都背兩首,她幹嘛不準備雍正平和的詩文博一個才名,而是要這般胡鬧地背兩首豔情詩?


    歸晚方才已經連做兩首,再有才華也不是這麽揮霍的,她還能再作出來嗎?眾人眼中閃過憂心,但更多的是期待。


    “陸太傅,您聽好了。”歸晚背了手,香木扇一下下地敲著桌麵,“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陸鐵板的臉紅了,青了,綠了,紫了,七彩紛呈,煞是精彩。


    又是一首豔情詩,若說前麵兩首她還肯用華麗的辭藻掩一掩,這首卻是露骨多了,雖然骨子裏仍是雍容典雅,也足以叫保守的陸鐵板氣得七竅生煙。


    “太傅大人,還要繼續嗎?”她嘴角含笑,卻分明是挑釁,再繼續下去,天曉得她會作出什麽傷風敗俗的詩來。


    眾人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再接下去,豈不是讓人說他慫恿學子作豔情詩,叫人譏諷他為老不尊?


    “紈絝!”丟下這句話,陸鐵板拂袖而去。


    顧師兄哈哈大笑:“歸晚,你簡直膽大包天,連陸太傅都調戲。”


    “他又不是大美人,調戲他做什麽?”歸晚很無辜很無辜,說什麽調戲,她故意氣陸鐵板倒是真的。


    “哼,沐歸晚,你平時都是扮豬吃老虎。”明鸞氣唿唿地道,“我要跟你一決高下!”


    歸晚手中的香木扇子煞有介事地敲了敲手心“小師妹,這可要不得,生氣很容易老的。”那神情倒是十足的紈絝做派。


    眾人好氣又好笑,歸晚這文氣的名字實在是跟她不相襯。


    方才一役,大家算是同仇敵愾,蘇騰對歸晚總算略為改觀,見了心上人碰了個軟釘子,心下又不舒服:“沐師妹,你就不能好好地作首詩嗎?平白又要叫人說你輕浮。”這話倒有八成是出於好意。


    “用以自娛的東西,寫得那麽一板一眼幹嘛?”歸晚滿不在意。


    “你就是紈絝輕浮,做不出豔情詩以外的東西來吧?”蘇騰見她不領情,哼了一聲,又跟她杠上了。


    “是啊,蘇師兄果然是知音人。”歸晚答得十分爽快。


    “這些詩肯定也不是你自己做的,是你在秦樓楚館裏聽來的吧?”蘇騰渾然不覺這個問題很幼稚。


    看,又吵起來了,眾人默默地交流了下眼神,誰也沒有上前勸阻。


    歸晚自然不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笑眯眯地道:“想知道我是不是抄來的,倒也容易。昨日傍晚,我剛好在街上遇見了你,我就即事再作一首豔情詩如何?“


    蘇騰點頭表示讚同,但又馬上覺得不能便宜了她:“等一等,換個曲牌,用《浣沙溪》。”萬一歸晚隻會做《少年遊》那個曲牌呢?


    歸晚笑著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抹促狹,一字一頓地道:“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迴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


    轟,蘇騰鬧了個大臉紅,不止是他,明鸞的臉也紅了。昨日傍晚,她從城外迴來,是坐的馬車,不想蘇騰這個呆子招唿也不打就騎著馬一路尾隨,待車上的閨蜜發現時,她也不好解釋,隻能佯裝不認識。沒想到他竟一路跟到了大門口,她又氣又惱,斥了一句。那呆子,竟然說喝醉走錯路了,害她被閨蜜取笑了一夜,如今,這樣的糗事大家都知道了。


    明鸞跺了跺腳,跑了出去,蘇騰自然顧不上再跟歸晚鬥氣,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歸晚,你不厚道啊,你撮合了他們,哥哥怎麽辦啊,可憐我這一腔單相思就要付諸東流咯。”有人調笑道。


    “豔情詩果然是無往不利之利器啊。”蘇子玉微微笑道,不難預見,豔情詩將會在京城大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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