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樣環膝坐在床上,直到楚蘭若離去,方才把頭埋進被單裏。


    門被推開,隔著絳紅色的紗帳,隱隱看到一個丫頭行了一個禮,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小姐可是要起來了?”


    “你是誰?茜袖姐姐呢?”


    “奴婢芳草,茜袖姑娘被調迴王爺身邊去了,從今日起由奴婢伺候姑娘。”


    薔薇想起身上還是一絲不掛,微微有些犯窘:“我才剛睡下,你再幫我那些冰塊進來,我待會起來洗漱。”


    “好。”茜袖叫人拿了一些冰進來,輕巧地帶上了門。


    床上似乎還隱隱留著淡淡的蘭花香,看著床頂的羅帳,一夜未眠,她卻了無睡意,雜亂無章的念頭紛至遝來,薔薇抱頭呻吟一聲,翻身下榻。


    鏡子裏的她身體光潔如斯,昨晚的放縱並未在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呢……隻是溫柔之後是殘酷而致命的陷阱。


    正抱膝呆坐,門口卻傳來了扣門聲,不徐不疾,溫和有禮。


    “不知可否方便讓在下進來坐坐?”


    薔薇轉身見林序站在門口,一襲青衫如荷,透著幾分清雅。


    “林公子請進。”


    踏入內室,外麵正暑氣逼人,在他的身上卻絲毫不見焦躁的暑意,反倒是帶著幾分的溫涼。


    薔薇端上蓮芯泡的茶,笑道:“我這裏沒有公子那邊的清水,隻有以蓮芯相待了。”


    “蓮花最是高潔,更何況是這花心留下的清苦。”林序接過,淡淡道,不見得是恭維,聽著卻讓人覺得舒爽。


    地上仍是昨晚的那片狼藉,見他注意,薔薇淡淡一笑道:“昨天丫頭點錯了香,我一時情急打翻了熏爐……”


    “辛小姐無事便好。”


    薔薇卻一反常態地咄咄逼人:“昨晚的事,難道不是公子有意挑起的麽?”明知道悅寧就在窗外,還刻意說出那樣的話。


    “原來姑娘知道。”林序微微一笑,略顯平凡的臉霎那間生動起來,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薔薇歪頭看著他,微微咬唇,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今天公子來是否是要告誡我,以後離誠王遠一點?”在他們眼裏,她就是一顆棋子,下棋的人若是對手中的棋子心存憐惜,那又怎麽繼續下麵的棋局?


    “辛小姐果然是蕙質蘭心。”淡淡的口氣不容置疑。他之所以故意那樣說,不過是想看看悅寧是否認真。昨晚,悅寧若是強要了她倒也罷了,從今日看來,以後這個小丫頭的事還是由他處理比較妥當。


    薔薇歎了口氣:“五大世家曾經立下誓言要效忠聖女令的吧?”既然曾經是仆人,那麽就不要那麽囂張。


    林序神色不變:“林家的先祖是有遺訓,隻要風氏一脈的聖女尚存,便世代效忠。在下自然是不敢有違。”可是不是姓風的人自然就另當別論了。


    薔薇也不惱,坐在椅子上踢踏著雙腿,善意地提醒:“可惜了,我卻是姓辛,既然公子清楚,為何不去找能效忠之人?”


    林序笑道:“多謝辛小姐關心,在下自然會多多在意。而且……”他笑著望了薔薇一眼,“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就連你的消息,都是從那裏透出來的。”這件事情本就透著詭異,他不好好試探薔薇一番總是不能放心的。


    薔薇一驚:“消息是從哪裏來的?”


    “太子府上。據說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跟姑娘有些相似。”


    隻此一句,林序就成功地勾起了薔薇的興趣。可是,太子府上那個被奉若上賓的神秘女子,若真是薔薇的母親,那事情就不妙了。那時該如何綁住這隻狡猾的小狐狸,讓她不能離開?


    “過幾日,我跟王爺就要迴京了,姑娘可否賞光到我府上小住?”


    既然他都以娘親為誘餌了,她又怎麽能置之不理?薔薇微微一笑:“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林序又淡淡地問起了另一件事情:“幾日前,荀陽城裏的流言姑娘可曾知曉?”


    薔薇微微一笑:“略知一二。”她整日被困在這個大宅裏,周圍的仆婢都是誠王的人,不相幹的話都不敢跟她多說一句,更別說是把外麵的消息傳進來了。她這麽說,便是承認,那些消息是她傳出去的了。


    “姑娘果然坦白。”


    薔薇啜了口清茶,笑得很無辜:“小女子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弱質女流,對於王爺和林公子自然是知無不言的。”


    “風氏後人,對皇族來說是禁忌。”林序提醒她,若是事情暴露,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薔薇搖頭道:“小女子從未做過此想。兩位都是聰明人,怎麽可能受我蒙蔽?更何況,連些許小事都擺不平,又怎麽讓我相信以後兩位有那個能力護我周全?”


    她這話簡直不是自信,而是是狂妄了!她明明一個階下囚,卻要測試脅迫她的人是否有那個資格。


    林序不以為忤,微微一笑:“辛小姐說得在理,隻是,你可有那樣的資本?”


    這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抖出底牌,隻有傻子才做那樣的事。薔薇避重就輕,“有沒有資本是我的事,能不能護我周全,卻是兩位的事。何況,兩位比我更明白,凡是都沒有定論,不賭一把,怎麽知道輸贏?”


    如今太子在朝中的勢力也算是穩固,陛下也正值鼎盛春秋,誠王卻挾持了她這個所謂的聖女令,其目的不問自知。說到賭博,有誰能賭得比他們更大呢?他們賭的可是江山,一旦有人失敗,就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相比之下,她實在是沒什麽好顧忌的。


    “姑娘很自信。”林序眼中生出幾分激賞。這個小女子看起來軟糯而又天真,有時候又大膽直率得叫人匪夷所思。


    “不是自信,而是相信兩位不會叫我失望。”


    若是他們叫她失望了,她會如何呢?


    林序又笑了,他發現,這個小女子實在是個有趣的人物,若不是處在此情此境。他們倒是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之後的幾天,薔薇跟林序相處得十分融洽。他不愧是林家最優秀的子弟,不論是天文地理,古今傳奇還是各處的風土人情,他總能信手拈來,薔薇雖不似他一般見多識廣,但勝在書亦看得不少,加之她聰明機敏,總能舉一反三。


    林序暗暗歎息,她終究是沒有辜負風這個姓氏的,若是放在五十多年前,她亦是能讓舉朝側目的人物吧!


    隻可惜,當榮光褪盡,即便是神之血脈又能如何?終究隻能是被人捏在掌中一枚棋子。


    林序每每見到這個小女子,都會升起一種兔死狐悲之感,風氏今日,又豈知不是林氏的明日呢?當風氏的權力被瓜分殆盡之後,是風氏昔日的家臣林氏繼承了風氏的宰輔之位,那麽明日,取代林氏的又是誰呢?


    以今日之勢,他們這些曾經輝煌鼎盛的世家,又將走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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