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懵了,轉身出去正撞在蘇西航身上,我喊:“蘇北望不見了!”


    接下來的幾分鍾裏,我們兩人把客房洗手間陽台一一翻過,最後才想起來去門口看看他的鞋子。


    “他出去了,外套也不在。”蘇西航打他的手機。默認設置的枯燥鈴聲從從臥室的床頭櫃那邊傳來。


    “他沒帶手機!”我急道。


    大年初一的淩晨,外麵的雪剛停。蘇北望他竟然一個人出去了?


    我得冷靜下來,因為我覺得蘇西航已經慌了。


    我說你先別急,也許他隻是下樓去散散步,或者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車鑰匙還在茶幾的托盤裏放著,他不可能走太遠。


    結果話音未落呢,就聽到鑰匙開門響。


    蘇北望出現在麵前的一瞬間,我真怕蘇西航要衝上去揍他了!


    “你跑哪去了!”


    關心則亂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失控的樣子太像在教訓兒子了。


    我想蘇西航會不會這一輩子都在等這樣一個可以理直氣壯衝他哥哥吼的機會。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一定寧願永遠站在不能翻身的地位,來換取蘇北望的健康。


    蘇北望倒是一臉看神經病似的表情看著他,隨手把圍巾摘下來往蘇西航身上一塞:“我雖然在養病。但人身自由不用被剝奪吧?”


    “你——”


    我上前去勸,說我們也是關心你,這麽晚的天你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出去幹什麽啊?好歹應該知會一聲嘛。


    蘇北望不說話,微微點頭恩了一聲,算是理解與抱歉。


    “你身上,怎麽好像有股香味?”蘇西航明明是做久了法醫。那嗅覺竟然還沒有被福爾馬林什麽的熏壞,著實讓我大跌眼鏡。


    不過他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那股很淡很淡的香氣,有點像女人的香氛或者化妝品味道。


    “你……出去見過什麽人麽?”蘇西航問他。


    “沒有。”蘇北望徑自從他身邊走過,去洗手間洗漱:“可能是爆竹的氣味,你想多了。另外,出門還記得戴圍巾,說明我還有很強的保護意識和求生意念。不用擔心我找個沒人的地方自行了斷。”


    “我當然知道是我想多了,難不成你還跑出去嫖娼啊!”蘇西航衝裏麵吼道:“我告訴你蘇北望,現在我是醫生你是病人,這輩子我就這麽一次機會讓你聽我的話。


    再胡鬧,小心我把你做成標本!”


    我拉了拉蘇西航的袖子,說算了啦。別說這種話了。


    我們大家心知肚明——以蘇北望這樣的性格,什麽病痛折磨,什麽絕望逆境他統統都可以泰然麵對。


    惟獨讓他不願忍受的,大概隻是我們這些人對他近似監控一樣的關心照料。那會讓他覺得又壓力又別扭。


    我想,擔憂隻是個體的一種心態。總不能因為擔心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讓他感覺不舒服。


    後來蘇北望迴臥室了,蘇西航在門外發了一會兒呆才對我:“真希望能快點治好他的病,我忍著想要揍他的衝動,都已經忍得心梗了!”


    我倒是不得不承認,生病以後的蘇北望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


    淡定地衣食住行,多數時候安靜。但偶爾會爆出冷笑話。


    貌似蘇西航一手擎天來犯賤的日子,終將過去……


    但我還是覺得蘇北望剛剛絕對不會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隻是下樓去散散步。


    我總有種錯覺,他剛剛……應該是見過了什麽人吧。


    ————


    大年初一的一早,我從客房滾起來。蘇西航窩在沙發上,眼圈黑黑的,應該是看了一整夜的書。


    蘇北望有點發燒,也不知道是昨晚凍著了還是怎麽,總之他雖然極力裝著沒什麽大礙,但我能從他那本就不剩幾分血色的臉上看出低熱燥紅的痕跡。


    聯係好的私人醫生初三就會正式上門,蘇西航說如果實在不行還是要去醫院的。蘇北望卻表示,都到了實在不行的程度,去哪還有什麽意義?


    “西航,你希望我活下去。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自己可以不那麽難受?”


    大年初一是什麽好日子啊!我可以理解蘇北望是發燒燒糊塗了麽?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我有點緊張,本來準備好了早餐想要進屋叫他們兩個吃的。這會兒傻站在門口,完全不敢出聲。


    我以為蘇西航會發飆,然而他並沒有。


    他說我是為了自己。


    “如果一定要用最消極的方式來審視,這世上每一種無私的情感都是可以用自私的角度來衡量。


    父母養育小孩是為了達成傳宗接代的目的,孩子迴報父母是為了給自己樹立孝悌的好評,助人為樂的公益活動難道不也僅僅是為了滿足自我的價值肯定?


    就連愛一個人,也隻是希望構建一段愛意牽絆,不管對方怎麽想,放下尊嚴隻管對她好。


    我不希望你死,因為如果你死了,我和羅綺真的很難幸福下去。現在你滿意了?”


    我想,蘇西航說的話大概也是我一直想說的。蘇北望對我們的意義,不僅僅是他的兄弟,我的前男友這麽簡單。


    我想我對蘇西航的愛是可以超越生死的,不是沒有經曆過那樣驚心動魄的死別。當時我就在想,如果他掛了,我此一生再無他人。


    可是蘇北望,我對他的感情甚至是超越愛情與親情的一種羈絆。如果他死了,我會覺得我的西航像少了一縷靈魂般不再完美,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是的,我們都是為了自己。因為人本就是群居的社會動物,每一項情感都穿插在利弊取舍中,誰敢說自己沒有過私心。


    這也正是為什麽我們眼看著蘇北望病得那麽痛苦,卻始終不願放棄他以及自我放棄的原因。而他所堅持撐下來的,一樣除了自己最後那一絲殘存的求生**,還有我們這一群人的期待和執念吧。


    “我覺得他有點奇怪。”在客廳吃早飯的時候,蘇西航心不在焉地咬著麵包。


    剛剛扶著蘇北望吃了半碗粥,已經讓他服藥睡下了。我出來的時候,就聽蘇西航沒頭沒腦地跟我說了一句。


    我說其實我也覺得他有點奇怪,不過他畢竟是病人,有時候心緒波動起來在所難免。


    “羅綺,我總覺得他昨晚應該是去見過什麽人。”蘇西航停下目光,抬頭看著我。


    我吃了一嚇,說不會吧!


    “東唐離開後,我們兩個立刻就從警署往迴趕了。”蘇西航對我說:“到家用了四十分鍾,進門的時候我特意看了下時間是兩點一刻。


    我趁他睡著的時候偷翻了一下他的手機,在淩晨一點三十八分的時候,有一個電話打進來過。”


    “電話?是誰?”我驚道。


    “不知道,因為是座機,看區號就是這一片的。我猜應該是某個電話亭。”蘇西航說:“等下去查一查吧。”


    我一不小心就捏爛了手裏的吐司,重重地歎了口氣:“北望已經這樣了,還有誰這麽喪心病狂地想要從他身上做點文章啊。


    我們這些人,還能不能好好地生活了……


    哦對了,昨天那麽多事,一折騰我都給忘了。”


    我說昨晚杜文雅去我家了。


    “她過去幹什麽?”蘇西航皺緊了眉頭。


    “可能是來找你的,也可能就是來刷存在感的。”我咬了咬叉子,又說:“但我始終覺得她好像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卻故意賣關子之類的。反正奇怪的不止一點點……”


    “本以為放她放在那不要管就可以了,如今一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啊。”蘇西航長出一口氣:“不過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難不成她還堵在民政局大門口燒把火啊。”


    “蘇西航,我總覺得有點怕。”我小聲說:“我們兩個,會在一起的吧?”


    “生活越艱辛,幸福才會顯得更彌足珍貴。”蘇西航的眼神給了我鼓勵:“羅綺,跟我在一起什麽都別怕。誰再欺負我們,你負責下藥我負責解剖!”


    我表示這是個好主意,就聽到門鈴叮咚一聲。


    “這麽早,誰來拜年啊?”我起身過去開門,猜想可能是大姐小弟,或者要麽是公司的一些老員工來看望蘇北望。上私每血。


    隻不過,這時候也有點太早了吧。


    門外站的是宋夜,還穿著一身很適合特助氣質的雷厲風行,隻不過頭上落了些雪花。


    “宋先生?你……”我很驚訝。


    當初蘇西航出事的時候,宋引的陳年往事被揭穿,那以後蘇北望就叫宋夜離開了。兩三個月下來,我再也沒見過這個男人。


    對他最後的印象也隻停留在他痛苦不舍地囑咐我們照顧好蘇北望。


    如今這個場景,不用多詢問都會讓人心酸不已。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甚至都忘了叫他進來。


    “羅綺,是我叫宋夜來的。”蘇北望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


    我立刻打破自我僵硬,趕緊讓身進來。


    想找個地方躲躲,因為我挺怕看到宋夜一進門就對著他老板放聲大哭的。


    不過還好,這悲催的一幕沒有上演。隻能說明他們一早就有再聯係上。


    然後蘇北望對我和蘇西航說:“如果沒有個信得過的人在這裏照顧我,我想你們兩個是不是打算長在我家了?


    整天看你們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很頭疼,趕緊滾……”


    後來我和蘇西航真的滾了。先滾迴我家給媽媽和外婆拜個年,然後又滾迴黃健斌那陪他吃了個午飯,最後滾迴蘇西航那個充滿萬聖節味道的窩裏——打算洗個澡滾床單……


    但是在開車的路上,蘇西航對我說,他覺得蘇北望叫宋夜迴來不一定是單純為了照顧他的。他可能還有什麽事要做,隻是瞞著我們而已。


    我嚇一跳,我說總不可能是瞞著我們兩個讓宋夜幫他自殺吧!


    蘇西航不說話,盯著前方的路,眼神挺凝重的。


    大年初五這天,我應約去了韓家。


    隻要他們在國內過年,每次都會辦這樣半家庭半商務的聚會,排場一向非常大。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主要是最近出了這麽多事心裏太過壓抑,實在沒什麽情緒湊熱鬧。


    “陪陪我嘛,”韓勸我:“你就是再發愁也不可能給蘇北望愁一個肝髒出來啊。就當是給你過單身party了。別叫蘇西航過來哦!”


    我苦笑一聲說他來不了的,今天他約了國外一個腫瘤科的業內專家,晚上得按時差守電腦前呢,不知道要諮詢到什麽時候。


    後來在韓的勸說下,我找了件旗袍——哦,就上次跟我媽去街上給她做的。我倆身材差不多,挺合身。但我沒胸,得墊一墊才能撐出韻味。


    韓家的聚會我隻去過一次,是若若二十歲的成人禮。說實話,那場麵稍微把我這平民出身的小丫頭給嚇到了。雖然到場的我基本上是不認識的,但人人臉上都寫了牛逼兩個字。


    話說我媽昨天帶著我外婆又跟小阿姨她們迴國外去了,主要還是因為s市的冬天特別冷,再加上外婆大年鬧的那麽一出,兩個女兒都對她放心不下。我結婚後就住蘇西航家了,媽說要麽把房子掛個短租中介也行。


    我和蘇西航的婚禮還沒有開始準備,主要是我懶。一方麵蘇北望的病很牽精力,另一方麵我又不是第一次穿婚紗。想想那畫麵感,再多的期待裏也夾雜苦澀。


    最後,我更怕蘇西航讓我抱一束骷髏頭當捧花!


    但蘇北望說,婚禮他一定要親眼見證。他說長兄為父,他是西航唯一的親人了。


    於是蘇西航說,他會用蘇北望的喪葬費來預支我們的婚慶費。


    氣得我差點踹死他,我說你講那是人話麽!


    他卻不以為然地鄭重道:“一共就這麽多錢。我們辦了婚禮就沒錢埋你了,有種你就別死!”


    蘇北望說好吧,我盡量。


    韓家的司機在晚上六點鍾的時候過來接我,路上我給蘇西航打電話,他說讓我玩得開心點。


    “不過不許喝醉,不許看男的跳脫衣舞。”


    我說人家韓家是正經宴會!


    “說是正經,哪個上流社會的人不做下流的事?做完下流的事,可就該做人流的事了。”蘇西航一邊打嗬欠一邊說著,估計是等人家醫生上線等困了。


    我說你別搞了行麽,不說我也知道林語輕也會出席。到時候他肯定幫你盯著我。


    “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花八千塊錢讓他趕走你身邊請你跳舞的男人。”


    我:“…”


    “哦,對了,東唐也會去。”蘇西航說。


    我啊了一聲,說我都給忘了,等下要還好問問若若。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蘇東唐跟韓表白以後。我問過韓進展,她迴避著不說。我也問過蘇東唐進展,他也紅著臉不說。


    到底是怎麽個路子啊?!


    “蘇西航,你家小弟真有本事,就這麽就走到人家嶽父麵前了?”


    “不是因為這個,”蘇西航說:“韓家的宴會也有商務性質,你知道現在啟蘇在蘇明遠手裏。但東唐還是比較偏向蘇北望之前的理念…”


    我說哦那我懂了,蘇東唐還是想要勸服他爸接受朗韓集團的江心島計劃是不是?


    “這事攤開來講大家都心知肚明。”蘇西航歎了口氣:“蘇北望把前期的路鋪的那麽好,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從長遠上來看與朗韓這樣的硬靠山合作是百利的。


    當初蘇明遠不過就是找個借口擺了一道。如今啟蘇大權落在他們自己人手裏了…又是個好機會能曆練一下自己的小兒子…”


    “這也太無恥了吧!”


    我真是氣得差點跳起來。


    “這世上無恥的事多了。”蘇西航安慰我說放寬心:“我雖然崇尚法律與科學,但很多時候也認定因果。”


    我說連法律和科學都常常不講道理,何況因果…


    要真是有因果,怎麽都不該報應到蘇北望頭上。


    韓家宴會地點在市中心花園景的一所大洋房裏。


    這房子有幾十年曆史了,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硬背景,後來重新改裝過,平時不大有人住。隻有三五仆從定期打掃,但是她的爺爺奶奶如果迴國,基本上都會住這裏。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特殊的寓意,反正有錢人房子多,就是矯情!


    韓在門口等我,二話不說就把我拽裏邊去了。


    我跟韓念和他的夫人打招唿。韓夫人與她丈夫同歲,氣質修養皆一流又不會讓人很有距離感。我覺得若若這樣的性格還是更像她媽媽一些。


    韓夫人熱情地拉著我家常,說她和若若爸平日疏於管教,讓我和我媽費心了。她指的是若若偶爾會到我家蹭飯的事。


    我笑著說沒什麽,我媽也就是隨便做做。


    “對了小綺,”韓夫人趁著韓去招唿別的朋友,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了,知不知道我們若若最近是不是有情況啊?”


    “啊,我…”我說最近我家裏有事,也沒怎麽跟若若混在一起。


    “哎,那不爭氣的丫頭,整天也不知道跟誰亂來往。小綺你比她懂事多了,可得好好看著她一點啊。”


    我說放心吧韓夫人,等我找個機會去探探口風。


    這時我看到舒婷也過來了,正在跟韓沒臉沒皮地插科打諢呢。


    我端著飲料過去,我說婷婷你過年去看過老關了?


    “嗯,年初一去的。”舒婷這段時間瘦了點,也白了:“他挺好的,反而胖了點。不過丟丟的事…”


    我說我知道,丟丟的事暫時不要對他說。


    “他已經習慣了監獄的作息,閑下來的時候在考行醫執照。上迴他救了個突發羊癲瘋的獄友,就想著反正有大把的時間,不如做點專業相關的。我還給他帶了大把的醫學書進去,聽說如果明年表現得好,還能幫獄醫打打下手呢。”


    我和韓麵麵相覷,說我們還以為監獄都像美劇裏那種呢!


    “不管啦!蹲著也好,反正我是不用擔心他身邊有女人!”舒婷倒是想得很開,一邊盯著我手上的戒指欣羨,一邊捅了捅韓:“喂,羅綺這次結婚,我們兩個要做伴娘不?”


    韓臉色突然變了變,說那個…我…我…


    我有點奇怪,雖然我的婚禮八字還沒一撇呢。但舒婷和若若必然要再給我當一次伴娘的,這個還用事先商量?


    韓這一臉猶豫的樣子,算幾個意思?


    就在這時,韓抓起我的手腕:“小綺,你過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韓神神秘秘的,在我耳邊這麽一嘀咕,我差點就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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