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從我正式出社會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後,父親酗酒的情形越來越嚴重,向我索取的生活費金額也越來越龐大,我後來才知道,他甚至開始簽賭……上個月,他拿著我的存折和印章,將我積蓄多年的存款全數提走,全部輸光了。」淩莉話音越說越平板,心緒越來越緊張,卻不得不逼自己繼續說下去。


    不要緊的,尹光輝隻是個陌路人,就算他最後不願幫忙,讓他知道這些事也不痛不癢,淩莉說服自己力持鎮定。


    「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家庭和樂美滿的尹光輝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當然。」若是父親征詢過她的意見,她絕對會追問這筆錢的用途呀。她攢了好多年的辛苦錢,怎會讓父親拿去簽賭?


    「他怎麽會拿到你的存折跟印章?」思考了片刻,尹光輝合理地發問。


    「翻箱倒櫃。」淩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住在一起,我沒有想過他會這麽做,所以沒有鎖在保險箱或是帶出門,就這點來說,確實我也有疏忽。」


    尹光輝偏了偏首,沈吟了會兒,自與淩莉對談到現在,她說話條理分明,也沒有過分偏激躁進,應該可以稍微撇除是精神病患的嫌疑。但是,現在下定論還太草率,仔細想想,有許多細微末節他仍不明白。


    「這跟你要找人結婚有什麽關係?」尹光輝問出他最不明白的重點。


    「我父親怎麽說都隻有我一個女兒,我不想讓他獅子大開口,對我予取予求,不代表我不想奉養他。他畢竟觀念保守,仍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想法。他不止一次說過,我結婚之後,他就不能這麽順理成章跟我拿錢了,所以我想,隻要我結婚了,他應該就會收斂;最起碼,我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與他同住,他不會再這麽輕易就拿到我的存折跟印鑒……」


    「你的意思是,你不隻要我跟你登記結婚,還要住在一起?」他本來以為,淩莉要的隻是兩人隨便去登記辦一辦的那種假結婚,沒想到居然還得一起住?尹光輝大吃一驚。


    「不不,我隻要讓我父親『以為』我們住在一起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一個人住,你不需要跟我共同生活。」淩莉連忙擺手,立刻澄清。事實上,不與假丈夫同住,她也比較自在。


    「你為什麽不找認識的人幫忙?」若她所言不假,尹光輝確實十分同情她,但是她總有比較親近的男同學、男同事,或男性友人吧?何必問個陌生人?


    淩莉睞了尹光輝一眼,眸光飄了飄,唇邊自嘲式的微笑十分透明。「……我說不出口。」


    因為很自卑,所以想守住僅存的一點點自尊心,有些話對陌生人坦誠,比對熟識的人傾訴來得簡單許多。


    至少她可以安慰自己,若尹光輝不答應,他們兩人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沒有再見麵的可能,也沒有任何傷及自尊的麵子問題。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也許這些故事都是你捏造的?」尹光輝緩緩揚高了一道眉。


    「你有這樣的懷疑也不無道理,還是……若你願意的話,要不要跟我走一趟我家?見過我父親之後,你就會明白我所說的家庭狀況都是真的,沒有騙你。」


    「慢著!你是說去你家?現在?」這提議真是太出人意表了!她也太即知即行了吧?


    「是啊。」淩莉毫無遲疑地迴答,不解尹光輝為何如此訝異。」坦白說,我前些日子已經告訴過我父親,我有了交往中的對象,若是你出現,我父親看到人,也比較容易相信我就要結婚了。」


    這點他明白,但是……


    「你好像很急?為什麽?」有人這麽急著把自己嫁掉的嗎?還是,這徹頭徹尾都是一場騙局?


    「因為……」淩莉頓了頓。」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決定開口問你的,那,既然已經問了,我就不想再繼續拖下去。」再拖下去,她就會更加感到自己的不堪與狼狽。


    她居然得尋求一個陌生人的幫助,以結婚來脫離從小到大養育她的原生家庭,以丈夫來逃避父親對金錢的貪得無饜……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等等,為什麽是我?你之前也問過別人嗎?」既然淩莉說她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開口問他的,那他總該知道淩莉為什麽選擇他吧?還是,她是亂槍打鳥,逢男人便問?


    「我之前沒有問過別人,至於我為什麽找你?呃……那是因為……」淩莉咽了咽口水,一直努力自持的平穩神情總算出現了抹不自在的鬆動姿態。


    她該怎麽說?因為尹光輝的長相很順眼,看起來很好親近,似乎很願意對人伸出援手?還是說,她不想尋找一個事業太有為的對象?


    不行,前者有些不太恰當,後者又太傷人自尊,淩莉幾度掀唇又合,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迴答。


    「你為什麽不找個比較有錢,也比較有社會地位的男人結婚?」見她遲遲沒有迴話,尹光輝主動問道。


    他是該關心這件事,即使淩莉說的是事實,她的家庭狀況確實有問題,需要人幫助,但這也有可能是淩莉拿來特地接近他的借口,目的是為了他所擁有的身家與財產。


    是,他沒有說錯,就是身家與財產。


    雖然庭園餐廳裏的人不知道,而他一手主導的氣球工作室也在他的吩咐之下,對外隱瞞了他的身分,但他確實是「妍漾化妝品集團」的第二代主事者之一,也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


    他溫和低調,鮮少曝光露麵,別人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也不是件多奇怪的事,而在周末假日時脫下西裝,順從淡泊天性,當名自由奔放的流浪藝人,也一直是他平日生活裏最大的樂趣。


    尹光輝從不認為他無傷大雅的氣球嗜好會對他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哪知道會突然冒出一個問他可不可以結婚的淩莉?


    所以,或許淩莉處境堪憐,但也許她是別有目的地接近他;也或許,她透過某些管道得知他的身分,為了他的財產,精心密謀了一樁仙人跳?


    念及至此,尹光輝眉頭深鎖,而渾然不知他心思的淩莉,自顧自地咬著唇,十分煩惱該怎麽解答這個疑問。


    「這、唔……我沒有辦法找個經濟狀況太好的人……」不對!這樣說不好!淩莉想了想,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能找個事業太有為的人……」不是!她在說什麽?這麽說不是更糟了嗎?」我不是覺得氣球工作不好,你千萬不要誤會!」慢著!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吧?


    淩莉摸了摸頰邊的頭發,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從事的也是接案性質的工作,氣球藝人的工作跟我的很像,所以你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瞧不起氣球藝人的意思。」一陣慌亂糾結之後,淩莉將頰邊的頭發收攏整齊,十分嚴肅地鄭重申明,額角微微沁汗。


    「不要緊,我沒有誤會,你繼續說。」淩莉突現的慌張,與她方才平靜沈穩的反應落差太大,莫名令尹光輝感到好笑,嘴角微揚,眉心舒展。


    她好像在擔憂傷及他的自尊啊……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分?還是演技太好?


    若她這份體貼是出於真心,不是覬覦他的財產,以退為進,故弄玄虛,那麽,他很喜歡她的溫暖與誠懇。


    以他富二代的出身,眼紅的多,言語中因忌妒而輕視的也在所難免,他早已見怪不怪;而以氣球藝人的身分而言,一般人對街頭藝人就是有著收入不穩定、工作不牢靠的刻板印象,他也早就習以為常,這麽怕他受傷的,她倒是第一位。


    她說她也接案工作,不知道是什麽行業?尹光輝對淩莉這個人開始產生了些許好感與好奇。


    「我……嗯、這麽說吧,我很擔心我結婚的對象是大老板,除了豪門水深,我無法勝任之外;最重要的是,我很擔憂我父親會將如意算盤打到我丈夫身上。之前就是因為我的收入變多了,我父親向我索取的才會越變越多……如果我的丈夫收入很高,日子很優渥,那麽我父親可能會造成他的麻煩……」


    即便方才已經提過如此家醜,淩莉仍覺得必須這麽赤裸裸地說明,令她十分不自在,下意識又攏了攏頰畔的發。


    「這麽說也是。」尹光輝注意到淩莉有些緊張的細微動作,很認真地思考了會兒,十分認同淩莉所說的。


    就算淩莉的父親是因為喝多了酒,一時衝動才領光女兒的積蓄存款,但也難保他哪日不會又因為幾杯黃湯下肚,跑去向女婿勒索金錢。


    淩莉的考慮固然殘酷,但也不無道理。


    「氣球工作室與氣球藝人的工作很棒,收入或許也很豐厚,但是對我父親而言,這不是他傳統觀念裏認為的,可以賺很多錢的工作,我想這樣可以避免一些無謂的困擾。你問我為什麽找你?那是因為你看起來人很好,我猜你應該會聽我說話,就算不幫忙,至少可以不要太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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