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養的這隻小狼崽,居然會迴過頭來咬死自己。


    “阿成,我收留你,沒想到為自己埋一枚定時炸彈,你居然將走私洗錢的帳都交給了公安?!”江月龍睚眥俱裂。


    無奈淩義成腦後生反骨,根本不聽,這話換來他淡淡一笑。


    簡直是一記耳光狠狠甩在江月龍臉上。


    無言可對,他看向江月龍,並無怒目,也無激憤,眼睛裏依舊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自持與默然。


    江月龍無端地感受到了他淡然的眼神,像是能一下子看透自己的恐懼。


    果然是隻小狼崽。


    一旦找準時機,便會露出獠牙咬斷自己的脖子。


    “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收留你嗎?”江月龍突然苦笑。


    他思緒業已飄遠,神情莫測,語氣竟有一絲悵然,“不是因為你是林雅治的孫子,而是因為你是阿茹的親人。”


    阿茹……


    被姓顧的搶走的阿茹。


    除了淩義成,也不知阿茹知不知道……


    還有他這個終生藏在黑暗裏,見不了光的表哥,都是阿茹的親人。


    幾十年前的林家大宅裏,優雅清甜的桂花輕輕搖曳,身著淡紫色旗袍的阿茹,溫婉如詩,恬靜若水,淡淡地朝他笑著。


    下一瞬間,花繁葉茂的庭院忽而變成荒蕪一物。


    遠處隻剩下阿茹的背影。


    無論他喊多少聲,阿茹都沒有迴頭。


    躺在地上的淩義成窺見他眼中紅紅,似是滲透了幾十年的掙紮躊躇。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老爺子這般感慨,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那個名字——林雅治,自己親爺爺的名字。


    他記住了。


    不知道爺爺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見到他。


    “你抬頭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猶如一滴水落入深海,久久無聲。


    江月龍沒等到淩義成的迴答。


    一人演獨角戲。


    他自顧自地說道:“是靈堂,是我的,也是你的,我的林家大少爺。”


    似乎他說話的對象,不是淩義成,而是當年的林雅治。


    一句話,一聲歎。


    終於等到今天。


    淩義成費力抬頭望去,說是他的靈堂,堂前正中牆上,掛的卻是江月龍自己的照片。


    “你想死,我幫你燒好炭,不枉我做過你的長輩。”他似是自嘲地輕笑。


    “人死百事休,自今日起,我老頭子也算是死了,和林家的恩怨從此也一筆勾銷。”


    淩義成頓時起疑,猛然抬頭。


    腦中拉響警報,答案似乎昭然若揭——江月龍這是要假死跑路?


    “阿成,不論往日祖輩恩怨,我養你一場,又找了個人陪你一起上路,你也讓我人死百事銷。”


    江月龍從往事中迴過神,飲一迴茶,臉上露出一絲猙獰。


    他抬眼看向屋外,“把人帶過來。”


    江月龍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淩義成的心突然收緊,躁鬱難安,如洪水突襲。


    什麽叫“找了個人陪你一起上路”?!


    無法抑製的不安,後背已有冷汗滲出。


    淩義成不顧渾身疼痛和,被捆縛在背後的雙手努力撐地,想要掙紮起來。


    麻袋終於被打開了,蘇小漓嘴裏的破布也被丟開。


    她被一名黑衣人用冰冷的刀刃貼著,帶到了一個屋裏。


    身後黑衣人用力一推搡,她摔倒在地,蘇小漓的牙齒磕破嘴皮,唇角一並溢出血腥味。


    疼痛難耐,眼底瞬間湧出淚花,但必須忍住。


    昏黃的燭光下,淡淡的線香味中,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半撐在地上。


    襯衣深淺斑駁,分不清是水還是血,明顯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像一匹受傷的狼。


    滿是血紅色傷的一張臉,正麵向她。


    ……淩義成?!


    蘇小漓倏地驚叫出口,嘴唇上的傷口再次撕扯著神經。


    他們隔了太久未見,誰也沒有想過,重逢竟會是今夜的這般情形。


    久別重逢全托賴他人處心積慮。


    這一刻被凝滯的空氣包裹,淩義成刹那間被燒成灰燼,心裏一下子涼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要讓她經受無妄之災。


    他僵在當場,全身上下隻喉結艱難地動了動。


    每個夜裏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的蘇小漓、許久未見的小吃貨,他的渾濁黑暗世界中僅有的曙光。


    如今散亂的頭發,不帶血色的臉,還有嘴角的血,每一處都顯示她倍遭折磨、殘破不堪。


    唯獨一雙眼睛,依舊清澈倔強、堅韌柔軟。


    淩義成心如刀絞,五內俱焚,連一口唿吸都如此艱難。


    以老爺子的手段,今天兩人真的會一起死在這間屋子裏,是他拖累了小漓。


    自己真是千萬個該死。


    “小漓……”他一開口嗓音都已經生鏽。


    一股酸澀襲上蘇小漓心頭,她望著他,雙唇在打顫。


    眼眶中淚水再也止不住,擔憂恐懼、酸甜苦辣全都哽在喉嚨。


    江月龍扭曲一張麵孔,觀賞著兩人的掙紮憤怒恐懼,卻毫不動容。


    “苦命鴛鴦啊,阿成,我待你不薄了。”溝壑密布的臉上掛出獰笑。


    剝皮拆骨的眼神中,像是還帶著一絲嫉妒。


    “你們慢慢敘舊,陰間地府,有的是時間。”他留下一句話,不迴頭地走了。


    行至屋外,他對一個黑衣人囑咐了兩句,鑽進早已等待的車裏,飛馳而去。


    屋內。


    淩義成紅著眼,不敢看她,害怕從她眼睛裏窺見自己的無盡悔恨。


    “小漓……我害了你。”


    淩義成完全不知道說什麽,能安慰到麵臨死亡的她。


    蘇小漓穿過透明淚花望他,並不真實。


    “先別說那麽多。”不過一瞬間,她已經慌忙悲中取樂,牽動麵頰看向他輕聲語:“我衣服兜裏有彈簧刀。”


    剛剛流過淚的一雙晶瑩眼睛裏閃過星光。


    淩義成心頭一顫。


    未料到小漓會有膽量直麵如此血淋淋的場麵,不僅沒被嚇毛,甚至還鎮定地想出了辦法。


    他的心情簡直一高一低、提上拋下。


    欣喜之餘,淩義成一點點蹭到蘇小漓麵前。


    屋外響起來來迴迴的腳步聲,似是在搬運什麽東西。


    兩人來不及說別的,淩義成背對著她,用同樣被繩子捆緊的雙手用力去拉她外套的拉鏈。


    夠不到,拽不動、不服輸,再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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