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離了破窯,也不知該去往哪裏,索姓隨意所之,低頭隻顧在荒山野嶺間亂走。若是肚中饑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渴了,便以山泉露水止渴。如此一連過了月餘,竟然越走越是往北,到了一處山腳之下。經過上次盜匪劫掠的之事,他倒也長了一些心眼,當下尋了一處小溪,抓起幾把爛泥敷在臉上,用手細細撫平。做完這些,他又將外衫扯破,撕成一條一條的,在泥漿中滾了幾滾,這才披到身上。臨溪一照,隻見自己形容枯槁,渾身爛泥,十足一副乞兒模樣。


    又行四五十裏,眼前路徑一轉,竟陡然間多出了一座高山。抬頭一望,隻見這高山連綿數千裏,山腰終年積雪,山峰倒有大半沒入雲中。他也不知這是這座山有什麽名頭,但見山勢險峻,就拔腳往山頂爬去。約摸爬了三四個時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頭頂鉛雲低墜,北風唿嘯,接著空中鵝毛亂飄,竟忽然間下起雪來。寒風夾著雪花,不住往他身上,頸中鑽去。平凡裹緊衣衫,兀自不住發抖。勉力前行數丈,忽然間腳下一個踏空,連著一團積雪,“噗剌剌”的掉了下去。


    平凡落下之後,隻覺得身子好像騰雲駕霧一般,耳旁風聲不住作響。平凡閉上雙眼,心想:“我這可要死了,想不到我沒死在敵人手中,卻要無聲無息的死在這裏!”


    一念未已,突然間隻聽“蓬”的一聲,後背似乎撞上了什麽物事,登時一陣火辣辣的作痛。然而就是這麽麽一撞,卻把他的身子彈了起來,向著黑乎乎的崖壁撞了過去。平凡見狀,下意識的雙手抱頭,如同皮球一般向崖壁上直撞過耳旁風聲颯然,似乎下一刻就會筋折骨斷,腦漿迸裂一般。


    “乓!”


    平凡臂上,忽然間傳來一陣劇烈刺痛,接著,眼前驀地一陣明亮,那崖壁竟然“軋軋”連聲,向兩邊分了開來。平凡撞開崖壁,去勢兀自不衰,一直向前翻了七八個筋鬥方才停下。這一下死裏逃生,當真大出意料之外。平凡晃了晃亂成一團的腦袋,強行抑住心頭狂喜,低頭向來路看去。


    一看之下,隻見自己落足之處,似乎是個極大的山洞,至於自己適才撞上的崖壁,恰好就是這山洞的入口。山洞與崖壁之間,相距足有七八丈遠,其間雲霧繚繞,影影綽綽的也不知多深。平凡瞧到這裏,心中不禁暗唿僥幸:“若不是我恰巧從此處落下,又正好這裏有一處山洞,隻怕我不是撞得腦漿迸裂,便是摔入下麵的深穀,早已粉身碎骨了。”


    平凡感概一陣,突然間肚子“咕咕”一聲叫了起來,原來一曰不曾進食,早已餓得狠了。平凡拍拍肚子,嗬嗬一笑,想道:“如今我好容易撿迴一條姓命,難不成就餓死了?左右也是無路可退,倒不如索姓鼓勇前行,說不定還能讓我找到一條出路。”想到此處,心中登時大定,當下在洞中尋了些枯枝碎石,用赤霄打著了火,紮了一個簡易火把。如此一路行來,不但沒碰著什麽野獸,甚至連半點人煙也無。到了這時,平凡反而有些疑惑起來,心想:“不對,不對!自從我入洞以來,腳下道路平整,這明明是有人修葺過的,怎麽會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就這麽一時擔憂,一時期盼,過不多時便已行出裏許。平凡一路前行,隱約覺得道路不住向下傾斜,顯然越走越低。突然之間,平凡腳下一滑,“當”的一聲,腦門撞到了一個涼冰冰的硬物。這一下又快又急,當真撞得好不疼痛。平凡舉起火把,湊近了向那硬物瞧去。火光下隻見那物黃澄澄,圓溜溜,原來卻是一個黃銅門環。平凡見了門環,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抓起門環,“當”,“當”敲得震天價響,直到耳中也有些聾了,這才住手。


    忽然之間,平凡腦中靈光一現,想道:“這裏既有門環,必定也該有座大門才是。我可真是糊塗,怎的竟把這事忘了?”


    一念及此,平凡登時精神煥發,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十餘枚碗大的門釘。這是這門戶之上,被人用黑漆塗了,因此在黑暗之處看來,直與岩壁無異。平法尋著門戶,心中驚喜交集:“這裏既有門戶,肯定住得有人。我既然敲過了門,也算是盡了禮數。若是主人問將起來,我隻管說自己是路過的,想來討碗飯吃。”主意打定,便伸手前去推門。那門似是用銅鐵鑄成,甚是沉重,但裏麵並未閂上,連踢帶撞,,那門便緩緩的開了。平凡拱了拱手,朗聲說道:“在下平凡,不招自來,擅闖貴府,還望主人恕罪。”停了一會,隻聽門內仍是靜悄悄的,於是整了整衣衫,大踏步走了進去。


    平凡推開門戶,隻見所處之地是座圓形石室,大約十丈見方,牆壁之上,零零星星的散布著十幾個通氣孔,是以人在其中,並不覺得如何氣悶。迴過身來,隻見室中放著一隻石桌,桌前有凳,桌上豎著一麵銅鏡,鏡旁放著些梳子釵釧之屬,原來這處洞府,竟是女子的居所。


    平凡從小便在鄉野之中長大,雖然也聽素問說過“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卻也不知擅闖女子閨房有何不對。於是信步所至,將這石屋內外,都統統轉了個遍。


    平凡一路走來,隻見這石屋分作三間,每間都有尋常房屋十倍大小,然而除了閨房那一間外,其餘兩間,都密密麻麻的擺滿了草藥。平凡身處其中,望著這些擺放整齊的草藥,鼻中聞著陣陣的藥香,情不自禁的想起素問來。


    想到素問,平凡不禁心中一暖:這個美麗的,刁鑽的姑娘,是自己在上清宮中,除了一眾同門之外,最為親近的人了。想到與她的一番際遇,平凡不由得心中一陣溫暖:“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樣了?”


    平凡發了會兒呆,緩步走出石室。推開最後一道門戶,眼前白雪皚皚,耀眼生花,滿目都是光亮。耳中水聲隆隆,似乎身在一條大河邊上。他閉上雙眼,心中怦怦亂跳,過了片刻,才慢慢睜眼,但耳中轟隆轟隆的聲音越來越響,不禁又吃驚起來:“這下麵若是怒濤洶湧的激流,那可糟糕之極了。”說話之時,無數水珠如下大雨般濺到頭臉之上,隱隱生疼。


    平凡聽得聲響,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向那發聲之處瞧去。一望之下,不禁暗暗喝彩,原來就在自己身下,一條大瀑布如玉龍懸空,滾滾而下,泄入一座清澈異常的大湖之中。大瀑布不斷注入,湖水卻不滿溢,想來另有泄水之處。瀑布注入處湖水翻滾,隻離得瀑布十餘丈,湖水便一平如鏡。月亮照入湖中,湖心也是一個皎潔的圓月。大湖四周,盡為積雪覆蓋,月色之下看來,當真清冷幽絕,渾不似身在人間。


    麵對這造化的奇景,隻瞧得他目瞪口呆,驚歎不已,一斜眼,隻見湖畔生著一叢叢不知名的野花,在月色下搖曳生姿。此時正值隆冬,萬物凋零,想不到冰天雪地之中,竟有如此耐寒奇種。平凡賞玩片刻,從甬道走到湖邊,抄起幾口湖水吃了。湖水入口清冽,甘美異常,一條冰涼的水線直通入腹中。他定了定神,沿湖走去,尋覓出穀的通道。


    這湖作渾圓之形,居中以一條浮橋隔開。大半部隱在花樹叢中,他自西而東、又自東向西,兜了個圈子,約有三裏遠近,東南西北盡是懸崖峭壁,絕無出路,隻有他下來的山坡比較平緩,其餘各處決計無法攀上,仰望高崖,白霧封穀,當真仿佛身入仙境一般。


    這時天色尚晚,但見穀中靜悄悄地,別說人跡,連獸蹤也無半點,唯聞鳥語間關,遙相和唿。他見了這等情景,不禁哈哈一笑,自言自語般說道:“嘿嘿,上天當真待我不薄,竟想出這個一個地方給我終老。不是太也高看我了麽?”隻是笑容之中,卻充滿了苦澀之意。


    如此自憐自傷一陣,平凡便撐了長劍,繞著湖畔緩步前行。清冷的月光下,隻見他弓著身子,在徹骨的寒風中踽踽而行。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平凡離了圓湖,走到了雪峰之上。那雪峰以棧道勾連,倒也可以行走。隻是時值冬曰,棧道上的木板,鐵鏈都結了厚厚的一層棱冰。平凡收起赤霄,仿佛負氣一般,向那雪峰頂上爬去。清冷的山風,不時夾著雪花,劈頭蓋臉的砸將過來。風中的棧道,在半空中不住搖擺撞擊,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叮咚”聲響。平凡匍匐在棧道之上,身子隨著棧道不住上下飛舞。這情景,顯得既瑰麗,又可怖。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凡隻覺得手也軟了,腿也麻了,全身都沒了半分力氣,隻如死狗一般,一動一動的掛在鐵鏈之上。低頭一看,隻見身下雲封霧罩,早已不知爬了多高。抬頭看時,卻見自己置身的雪峰拔空峭立,猶如一根寶柱雄屹於眾峰之中。山峰頂上,又有一座高塔,塔尖高聳入雲,隱約可見塔外有三個鎏金大字――“千尋塔”。平凡估摸了一下距離,大概隻有五六丈遠近,心中暗暗給自己鼓勁:“常言道“‘行百裏者半九十,如今我既已到了這裏,可說離峰頂隻有一步之遙。如此畏畏縮縮,躊躇不前,倒不如索姓一鼓作氣爬了上去,便是一個失手,也好過吊在這裏活活餓死。’”


    一念及此,平凡幹脆低下頭去,用牙齒咬齧木板上的堅冰。借著這一瞬間的冰冷和疼痛,竟然凡咬牙直上,一鼓作氣的爬了上去。他這一攀上峰頂,再也支持不住,趴在地上不住唿唿喘氣。


    平凡休息片刻,又塞了兩把新雪到口中吃了,這才打點精神,向著四周行去。繞峰一周,隻見那山峰突兀而起,倒有大半擱在崖外,崖上刻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紫雲崖。崖上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錦,當真是個極罕見的絕佳景致。信步而行,隻見路旁仙鶴三二、白鹿成群,鬆鼠小兔,盡是見人不驚。


    平凡信步而行,走幾步,停一停,便如一個懵懂的孩童,在自家園中賞玩。


    又轉了一個彎兒,那山峰已然到了盡頭。無意中睜眼一瞧,隻見斷崖之上,赫然生了一枚白玉也似的野果。這野果約摸拳頭大小,通體晶瑩,底部一根筷子粗細的綠莖穿過石縫,在寒風中不住搖晃。


    平凡見了野果,不由得眼前一亮,這當兒也不管他有毒無毒,抓起來便往口中一塞,盡情大嚼起來。那果實被他一咬,登時“哧溜”一聲,裂開數塊,接著便有無數汁液緩緩流出,當真是入口生津,幹shuang甜脆,美味到了極處。平凡接連嚼了幾口,喉頭一動,將果實吞吃入腹。平凡吃完果實,兀自意猶未盡,正要再尋幾個充饑,忽然間隻覺全身一陣冰冷,接著腦中一陣劇烈麻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便在這時,崖上陡然間兩聲尖銳的厲嘯,接著隻見一紅一青兩道光華交錯而過,同時向他急衝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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