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出了王宮一直往東到了所住的客棧,客棧中的曹都才緩緩醒來。


    曹都掬一把水放在臉上,拍拍打打後才望見進門的柳易,曹都問道:“昨晚去了哪個銷金窟?”


    柳易搖搖頭道:“什麽也別說了,走。”


    曹都正色望著柳易的神情,看起來柳易並沒有作為,趕忙收拾東西道:“這迴你又惹了誰,是斛律卿還是哪個貴族?”


    柳易臉色沉重道:“都不是,這迴惹的是赤岩山。”


    曹都哈哈大笑,“你丫的越來越能惹事了。”


    兩人一人一個行囊,曹都還帶了一把長刀,刀鞘狹窄,看起來曹都的刀也不是什麽重器,普普通通的刀罷了。


    兩人一人一騎出城,曹都自言道:“以前沒帶著刀的時候一直拖你的後腿,現在我也整一把刀帶著。”


    柳易悶聲趕路,並不說話。


    別看曹都年紀年輕,當年他還在十來歲的時候掘第一桶金可謂更加兇險,曾經的多少心酸事過了之後都會笑著說出來,曹都也不例外,笑道:“老子當年搞錢的時候比起你現在要兇險多了。”


    柳易側耳聆聽,以前他不說,他也不好問,現在他想說了,他也想聽。


    曹都笑道:“以前的老黃曆說過了也就不在炒冷飯了,就從我穿越進一個六歲的孩子身上說起吧,因為靈魂與身體不匹配,我總是產生一些感悟,這些感悟還從一個六歲的孩子口裏說出來,當時村裏人都當我是怪胎呢,父母請了很多大仙來給我驅鬼呢,其實都不見效,我也不敢跟他們說出真相,否則我就真的成了個怪胎了。”


    柳易插話問道:“後來呢?”


    曹都給了馬一鞭子,笑道:“後來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老子十歲的時候、同伴還在尿褲子玩陀螺的時候老子已經知道自己以後要幹嘛了。天下女人的錢最為好掙,尤其是上了年歲後還一直想著永葆青春的女人的錢,那時候我就想著胭脂,當時我身邊的人還沒人知道胭脂呢,隻有個童生都沒有考上的讀書人說起自己在書上讀過一段名叫《點絳唇》的文章,那時候老子哈哈大笑,鄉野之中能有名叫《點絳唇》的書不用說你也知道是什麽書了吧,老子也看過,十分香豔喲!”


    曹都想起了自己的私塾先生,笑道:“十歲的時候老父母送我去私塾讀書,老子在那個世界好歹也是個莘莘學子,學過語數外、理化生和政史地的讀書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蒙學自然不感興趣,那時候調皮搗蛋,經常是進入學堂就順了先生的戒尺揣在懷裏。我的那個先生應該是天底下第一好脾氣的人了,他家庭和睦,兒女雙全,即使是抓到了我們調皮搗蛋他也不生氣,好幾次他明明知道是我偷了他的戒尺他也並未提名曉姓一樣斥責,隻是象征性地訓了全班一頓,晚上吭哧吭哧爬山砍竹子做戒尺去了。”


    曹都說到這裏時前麵有些事忘了說了,小人物的成長史沒有人關心,他的人生之中也沒有多少心靈雞湯,就算是他自己也懶得再補充了,此時他想起自己的家鄉和他摸爬滾打的縣城,笑意溫暖道:“我們那個縣城有錢人滿地走,街上有人掉了十來個銅錢都沒人撿的那種。十歲的時候我進了縣城,當然,是背著爹娘偷偷跑去的,古今城市其實沒有多少區別,那裏是有錢人的撈錢地,也是窮苦人的葬身地。”


    “在那座半炷香就可以走到盡頭的縣城裏我跟上輩子一樣,都是loser,稍微有點權勢的人隨意一踩就能踩死的那種。你可知道人這一生最無助的事是什麽嗎,我告訴你吧,在我這裏是我的成功速度趕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在我一事無成的時候我爹去勢了,他的去世毫無征兆,伺候莊稼迴來的時候踩在了一塊滿布青苔的石板上,當時就摔死了。我們村的陸二跑來縣城重翻了個遍將我找了迴去,到家時我遞給我娘四分銀子,六月是雨季,天氣炎熱,我並沒有掀開薄皮棺材蓋子看我爹一眼,直到今日,有時候我還一直在想我為什麽沒有開棺,是因為那個天氣我不敢看嗎,還是因為我爹肯定不想讓我看到他的樣子。”


    “這麽跟你說吧,那時候我隻有十歲,玩尿泥玩陀螺的年紀裏我並不知道老爹死了意味著什麽,我隻是知道現在我家裏的平衡被打破了,以前是兩個男人兩個女人,現在是三世同堂,兩女一男。安葬了老爹後我又一次迴到縣城裏,我走的那天我奶奶說‘也不知道從那天開始,她已經走不過那個以前一直背著背簍伸長脖子跟在她屁股後麵的孩子了’,現在想想,還好那時候沒覺得鼻子酸酸的。”


    “不幸的人生有很多不幸,對於我奶奶和爹娘來說是這樣,因為他們的孩子並沒有如他們的願繼承那點田地。對於我來說也是這樣,我在縣城裏混了一年,我沒有做夥計跑堂,那時候太矮了別人也不要是不是,我選擇當了混混。在我在那裏混得有點名堂了,到處稱兄道弟唿朋喚友的時候,陸二又跑去找我了,那天我正在養傷,前一天我被對手砍傷了。與陸二不同,脫產的陸二跟我一樣的年紀,現在的他唇紅齒白,有點像那些隻敢遠遠地打量一眼的漂亮女子,我呢,黑得像糊了的洋芋。陸二那天是向私塾先生請假跑來的,也是這一次之後,我知道隻要陸二來找我,準沒有好事。”


    柳易正色問道:“那一次誰死了。”


    曹都本想給柳易一鞭,想想還是作罷,輕聲道:“我奶奶去世了。”


    柳易輕輕“嗯”了一聲,兩人皆騎在馬上,也不知道曹都能不能聽見。


    曹都想想後笑道:“後來兩年之後我娘也去世了,病死的,我並沒有時間在堂前盡孝,那一年我像一隻瘋狗一樣,一直拿著刀四處砍人搶地盤,藥醫不了必死的人,雖然我一直掙錢買了像一座小山一眼的藥給我娘吃,最後他還是死了,後來陸二跟我說我娘死的時候喝了大大的一碗藥,喝完藥的他將陸二認成我了,說讓我給她三顆冰糖,她嘴裏苦。在陸二翻找冰糖的時候,我娘斷氣了。”


    “其實那些箱子裏已經沒有冰糖了,我娘啊,一個就連藥都舍不得買好的的那種樸實女人怎麽舍得花錢去買冰糖,可能是一起做針線的時候聽說冰糖能解苦,所以下意識地那麽說啊!他們生了我這份軀殼,養大了我的身體,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們所有真相,雖然他們未必能懂。”


    曹都輕聲道:“忘了說了,我還有幾個同母異父的哥哥,那時候我還沒有到十五歲,我家的天底最終被他們我有個哥哥霸占了,村長兩份,他八份,兩人合夥分了個幹幹淨淨。那一次我是哭著出村的,從那以後我在沒有迴過村裏。有時候我也給陸二寫信,我總是出銀子讓送信的人給我講那個村子的變化,哪家的兒子娶了媳婦了,生了個胖兒子,那個胖媳婦整整坐了兩個月的月子,哪家的媳婦生了個瘦小的女兒,媳婦十來天就下地侍弄莊稼了……”


    曹都想起陸二,笑道:“可能是陸二讀書實在是沒有天賦,也可能是陸二心腸太熱了,而我家恰好事情又多,最終陸二輟了學,輟學之前他總是想著考個舉人迴來,隨後將整個村子的土地收在他的名下,那時候的陸二可威風了,誰跟他好他以後就不霸占那家的土地。去年的時候陸二來過我家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吧,隻要陸二來找我,準沒有好事,那時候我有預感的。我給他找了個帳房先生的夥計,陸二這個人吧,三棒打不出個悶屁,但我們先生都說他數算有天賦,所以他做帳房先生正好合適。”


    曹都仰頭望向天空,悠悠道:“這就是我的故事,你還認為我不會用刀嗎?”


    ……


    ……


    蟒龍城中,那個不知姓名的謫仙人的斷臂已經被大夫用布包裹好了,年輕人性子太倔強,一直不需要女孩扶著,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巷子,巷子門口站著一個提著黑色衣擺的中年人,年輕人眯眼問道:“怎麽,王後娘娘做了選擇了。”


    中年人側身讓路,答道:“沒呢!”


    小巷路很寬,中年人不讓路年輕人也能過去,但中年人已經表態了,年輕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中年人望向那個“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女孩,微笑道:“你們快些迴山吧!”


    小姑娘以南方禮節行了一禮,快步離開。


    一男一女,一好一壞,跌跌撞撞出城。


    ……


    ……


    高車與漠北的邊境線上,杜鶴離不複先前的豐姿,這一路的風塵仆仆,杜鶴離的黑衫已經被荊棘扯破了,長發散亂無章,杜鶴離一劍殺了一個輕騎,禦劍起身,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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