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艾郡牧家,一個在前朝大放異彩,累世公卿的大族。


    改朝換代之後,牧家因為前科,遲遲沒能入得了天家法眼,入仕新朝也是大沁立國六十年才輪得到的事。


    當代牧家有三兄弟,長子牧邕並沒有襲伯爵,而是他的一個親弟弟和一個堂弟分別襲了父親和叔叔的爵位。


    牧邕雖然沒有功名爵位傍身,但為人老成,家裏有事,兩位弟弟多會向他請教。


    一個今年剛滿三十八歲的木訥老成讀書人,誰都會忘了他曾經的事跡。


    前年春闈大試牧邕一舉奪魁,入翰林院兩年已經兩年,修史兢兢業業,填詞平平庸庸。


    多少人都以為這讀書讀到了中年的匠氣翰林吉庶士要是再熬一兩年時間依然如此,那就得外放做官,徹底消失在官場之中了。


    但是沒有,木訥的翰林學士不知怎地就入了天家法眼,今年這四個月已經連升多級,從吉庶士到了試講,


    四月十三甚至是一舉跳出了翰林院,當天就成了門下給事中,正五品上。


    在三品大員也要隨時準備著讓路的汝陽城中,門下給事中得品秩極低,但門下給事中在大沁朝曆代中,隻設三人,雖然是在門下當差,卻是實打實的天子近臣,猶如前朝的黃門侍郎。


    牧邕榮升門下給事中之後,門下給事中一職位已經滿員。


    弘桑郡蘇家長子蘇植由祖蔭成了門下給事中之後,兩年以來,無功無過。


    另白馬書院的老學究,大道理多得緊,國家大事,不鳴則已,言則直呈痛奏,出了名的正臣直臣。


    本朝不設黃門侍郎,門下給事中是門下重職的同時,又是天子近臣。


    老學究愛直言,沁帝很多時候也覺頭疼,曾直言不諱道:“你少說些話,以後朕當給你個美諡。”


    皇帝的糟心可見一斑。


    木訥溫雅的牧邕成了門下給事中後,隱隱地已經成為這大沁朝中最快的黑馬了,開年以來四個月間從無品無秩的翰林吉庶士升到正五品上的門下給事中,試問誰能趕得上?


    南方世家紛紛押注,說來很奇怪,牧家是上艾郡的古老世家,而上艾郡好像屬於北方之郡,因為上艾郡北砥草原蠻子,又平流王鎮守,但整個南方士林都將上艾郡看成南方的了,不知何故。


    門下給事中之後肯定就是一步上侍郎,隨後轉戰吏戶兩部之後一舉升尚書,最後直入三省,那才是南黨領頭羊該有的姿態。


    牧邕並沒有住進汝陽城南岸牧家的大宅子,而是租了個偏僻的屋子也不常住,大多數時候都住在了門下省內。


    群龍無首的南黨有多少個提豬頭拜廟的官員重禮送往牧府,不可統計,但絕對很多。


    門下給事中,品秩很低,但權力極大,那些人求的當然不是能搭上線,混個臉熟而已,隻為了若是以後奏疏有不對的地方的話,要是批改駁還的語氣能輕些,那就不影響前途,也不會在同僚麵前丟臉。


    牧邕無事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到慶餘齋吃涮羊肉,可能因為上艾郡毗鄰草原的緣故吧,喜歡吃羊肉,一頓也能吃很多羊肉。


    牧邕吃完羊肉之後出門,書童已經給他套好了馬車。


    牧邕坐上馬車後掀開簾子道:“同樣喜歡吃慶餘齋的羊肉,你說我該不該提醒提醒那個老人家?”


    書童搖頭,沒好氣道:“老爺的事不要跟我說。”


    牧邕說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的書童一句也聽不懂。


    牧邕笑道:“是了,老爺記住了,但不可避免的是經常忘了。”


    書童翻了個白眼,抱怨道:“我覺得老爺就沒記得過。”


    牧邕望著熙熙攘攘的集市,輕聲道:“現在的汝陽城真的是是非之地呀,我已經想辭官了。”


    書童錯愕道:“老爺才當上五天的給事中大人,怎麽就想辭官,這麽大的官是不是很忙,老爺這麽幾天就累了?”


    牧邕眯著眸子,手指拽著嘴唇上的胡須,搖頭道:“這是個很有前途的位置,因為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經被架在火上烤了。”


    書童道:“明天我去給老爺買兩桶冰迴來。”


    牧邕苦笑道:“你不明白。”


    牧邕想了想事情,吩咐道:“明天你去找一找,咱們要換一個住處了,也換一輛馬車,京中之人眼光毒辣,老爺實在是不堪其擾。”


    書童問道:“老爺問皇上了沒有,公子一年究竟有多少俸祿。”


    牧邕好奇地望向趕馬車的書童,笑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書童道:“小的不單是老爺的書童,更要當好老爺的管家,要是知道個準確數目了,我也好攤派規劃。”


    牧邕哈哈笑道:“老爺給你講個故事吧,‘曾經有個讀書人每天讀書,為了讀書家裏經常沒時間打掃,髒兮兮的。有人問他為什麽不打掃家裏。他說他忙著讀書掃天下。隨後問他的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書童一直聽著老爺說話,最後老爺說完了他還在雲裏霧裏,不知道老爺究竟想說什麽,他一生氣,重重地給了馬一鞭子。


    主仆兩人都往後一仰,穩住身形之後書童問道:“老爺究竟想說什麽?”


    牧邕問道:“你沒聽懂?”


    書童搖頭道:“小的又沒念書,老爺的大道理我怎麽能聽懂。”


    牧邕想了想,眉頭一皺,淡淡道:“老爺的意思是老爺已經是這麽大的官了,家事卻要你來處理,你說我家裏的事都處理不好,怎麽處理天下政務?”


    牧邕說完之後輕笑道:“我要是成了宰相,你就是三品官了,你小子能不能幹好三品官的活?”


    書童韁繩鞭子一把抓,摳著手指頭,抬頭道:“老爺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一愣,哈哈大笑,笑聲迴蕩街道。


    書童追問道:“老爺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停住笑聲,輕聲道:“好像有點難,南黨那些廢物到時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幫倒忙的本事不低。”


    書童恢複萬事不關心的心態,笑道:“那麽我就不必考慮那麽多了。”


    ……


    ……


    萇楚宮山下腿腳利索的謝歪腳今日娶妻了,娶的正是隔壁老梁家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泥坯的牆上都糊了喜慶的紅紙,大紅燈籠高高。


    兩人差了八九歲,雖然兩家離得近,青梅竹馬什麽卻是沒有的事,丫頭還小的時候,兩家爹娘都忙著出門伺候莊稼,經常讓謝歪腳這個大孩子帶著梁丫頭那個小孩子。


    梁家丫頭長大了之後就看不上謝歪腳了,也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每經過他攤前一迴,都要喊幾聲謝歪腳。


    謝歪腳經常以“歪腳怎麽了,歪腳給你把過尿,也是你爹。”


    小姑娘麵皮薄,謝歪腳這句無往不利。


    幾年下來,小丫頭吃一塹總是沒有長一智,依然喊著謝歪腳,一天天的鬥嘴中,她就長大了,亭亭玉立。


    兩家都是莊稼人,所以即使是嫁娶大事,也沒有多少客人。


    謝歪腳家這邊更是冷清,小鎮內,他這兩年擺麵攤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沒來。


    天色大亮,謝歪腳頭戴紅冠,一身豔紅色長衫,腳踏紅鞋,胸口上更是掛著一朵大到誇張的紅布剜成的大紅花。


    謝歪腳騎上頭戴紅花的棗色馬之後,馬上銅鈴當啷直響。


    謝歪腳輕輕拍馬而走,他的身後跟著八抬大轎,更有鎮上的樂匠吹拉彈唱,很是熱鬧。


    兩家離得太近,百十步路就到,實在是不夠熱鬧,迎親隊伍繞著鎮子走了兩圈,才慢慢走向老梁家裏。


    老梁家裏掛在竹竿上的鞭炮劈劈叭叭地響了,新娘子鳳冠霞披,鴛鴦蓋頭出來上了轎子,謝歪腳抱著拳拍馬而迴。


    隻聽村裏主管大事的人喊道:“開席了,遠方的客人要是有事要忙,咱們鎮子裏的人就讓一讓,讓遠方的客人先吃了迴去,遠方的親戚要是無事,大可以晚一些再跟著熟人一同吃飯喝酒,不醉不歸,盡情敘舊。”


    迎親隊伍同樣沒有幾步路就迴到謝歪腳家裏,而是又繞了鎮子兩圈才進家裏。


    付南甲一身青衣也沒閑著,忙得不亦樂乎,謝歪腳家屋子的兩邊擺了八九個大大小小的鍋頭,付南甲一會兒燒火,一會兒洗鍋,衣衫已經髒了好幾處了。


    鎮裏有名的廚子在砧板上切在,過了一天,他依然有些咬牙切齒。


    付南甲伸手去捧廚子成丁的肥肉準備放到清水的鍋裏,他的手剛剛伸到砧板上就被姓黃的廚子拍了迴來。


    付南甲腆著臉笑道:“黃師傅還在生氣啊?”


    姓黃的廚子冷聲道:“不生氣。”


    正在燒火的瘦小漢子拿著柴火指了指付南甲,笑道:“咱們鎮裏這麽多年的豬都是黃大叔宰的,你說你一個外地人突然搶了他的活,他不怪你才奇怪,以黃大叔那個性子嘛,怕是要記仇到老死。”


    姓黃的屠夫拿著菜刀朝瘦小漢子做劈砍狀,漢子笑道:“不說了,不說了。”


    那天很熱鬧,謝歪腳作為新郎,沒少喝酒,吐了接著喝,喝了接著吐。


    付南甲先是和與他歲數差不多的人喝酒,都是糙漢子,喝酒沒一點數算,自己能和多少都不知道,喝醉了就說醉話,吹牛皮。


    一群喝醉的漢子在說話,說話的漢子一遍一遍地講,講不清楚。聽著的人一遍一遍地聽,聽不明白。醉了之後,不論是喝酒劃拳還是說話吹牛皮,都在比誰的聲音更大。


    付南甲用模糊的視線朝四周張望,終於找到了那個做好夜宵之後也坐著喝酒的黃師傅。


    付南甲端著酒碗去找黃師傅賠罪,兩人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喝到四處的人都被他們的海量吸引了,所有人圍著他們。


    謝歪腳趁著這個空當裏一路歪歪倒倒地進入婚房後含糊道:“今天挺累的。”


    謝歪腳的媳婦一把將他推了出去,謝歪腳抱怨道:“梁小牙,你再把我推出來我就被灌死了。”


    索性謝歪腳又被拖了進去。


    劃拳輸了的付南甲剛才的注意力沒在拳上,而是時刻關注著謝歪腳,聽到謝歪腳的話後,付南甲斜眼望過去,人已經被拖進洞房去了。


    付南甲輕笑一聲,一碗酒一飲而盡,毫不拖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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