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江上清和胡雲彬兩個書生搬進這條無名小巷之後,雖然兩家隔了一百多步,但柳易的日子再也不得安生。


    在江上清的有意傳播之下,胡雲彬三次千裏扶棺的壯舉變得家喻戶曉。


    小巷內每天訪客無數,有的進來之後高談闊論,好像大沁王朝不讓他入仕,大沁就會倒了似的。有的雖然說話低調,但做起事來,張口閉口就是名利,那股子自負令他們說話也忘了壓低聲音。


    柳易的屋子與江上清和胡雲彬屋舍比起來,柳易這邊要冷清得多,基本上沒有幾個人會來拜訪柳易。


    正月十五亥時中,柳易已經熄燈睡下了,門外有兩聲敲門聲,柳易起身開門。


    來人是住沁水河東岸中某條無名小巷中的歐先生,金刀陳混口中的羅網老祖宗,往親近一點來說,就是王仕之的半個學生。


    老人不等柳易開頭,自己率先進門。


    進門的歐先生對著柳易左瞧右看,老人臉色慈祥,或者說是波瀾不驚。


    歐先生望完了之後笑道:“還真是平平無奇啊!”


    柳易生氣問道:“你是何人?”


    歐先生開門見山道:“小老兒姓歐,曾經受了那個書生一點恩惠,所以前來看一看。”


    柳易聽後點頭,“聽我義父提起過,你家門前的桂花樹下放了水缸沒有?”


    歐先生點頭道:“桂樹已經栽了有些年頭了,水缸子一直忘了,迴頭小老兒讓李仕魚買一個放在樹下。”


    歐先生說完之後拄著拐杖離去,柳易沒有起身送他的意思,歐先生也沒有生氣。


    除了歐先生來過之後,柳易的屋子再沒有客人來過。


    柳易望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對邊,豔羨什麽的談不上,他讀書不是為了功名濟世。


    不過對於熱鬧,柳易也十分喜歡。


    江上清和胡雲彬那邊,有人來吹捧,有人來燒冷灶,自然就有人來潑涼水。


    吏部尚書賈道在朝中英明一世,處處陪著小心才做到了吏部天官這一位置,但他樹立的好名聲好像都讓不成器的兒子賈南枝給敗光了。


    賈家府邸一直都在沁水河西岸,從來不曾往皇宮所在的琉璃河南岸搬遷過。


    汝陽城南岸的痞子楊直與戶部尚書的兒子王子楨鬥得正起勁的那段時間,賈南枝一直在閉門讀書,事後他才曉得自己錯過了一個與京中紈絝一教高下的機會,事情已經過了很久了,但他現在想起來依然會下意識地感歎幾聲可惜。


    賈南枝聽說沁水河西岸來了兩個名聲比他還要響亮的讀書人,他一直堅持著要去看一看這兩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都沒有到賈府拜會過就敢在沁水河西岸積攢名聲,不想活了是吧?


    賈南枝帶著一幫扈從殺氣騰騰地趕來了小巷,進入巷子的時候賈南枝一馬當先,身上穿著的袖袍在巷子春風的吹拂之下,幾次飄搖著遮住了身後一個扈從的視線。


    官宦世家曆代取的都是門當戶對的名媛小姐,經曆多年多帶的基因改良之後,世家內出生的子弟基本都不會有多醜。


    年三十剛滿二十歲的賈南枝身材修長,麵如冠玉,但因為性子跋扈,父親賈道時常管教禁足,長此以往,賈南枝的臉上除了囂張跋扈外,又多了一分又不管不顧的陰沉戾氣。


    為了保險起見,賈南枝帶了三十多個扈從,準備進場就開始砸場子。


    賈南枝越走到巷子深處臉色越發難看,兩旁都是低矮的民房,自己一個吏部天官的大公子竟然跟兩個身居低矮民房的窮士子計較,自己又帶來了這麽多人,萬一待會兒進屋子隻見家徒四壁,砸場子,砸什麽啊?


    賈南枝的臉上有點掛不住,輕聲跟後麵的扈從吩咐道:“直接亂棍打死。”


    身後的扈從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人,聽了公子的吩咐後一臉的嗜血表情。


    進廟之前得知道廟中有哪些神仙,很多心思活絡的士子書讀的不咋地,但為人處世和打聽後台這種事,正是他們的強項。


    幾位前來結交江上清和胡雲彬的士子見到吏部天官的公子要來找麻煩時,慌忙地麵朝牆麵悄悄地側向挪步子,逃之夭夭。


    京官不好惹,不管是官大官小,既然能在京城官場這個大染缸內混口飯吃,他們自然是盤根錯節,滿地的人情世故。


    賈南枝知道這一點,他也不敢給老爹找麻煩,對於官員們正大光明地離去,賈南枝視若不見。


    小巷內的官員不乏禦史台中的人物,但他們選擇不管不顧,不是因為不敢得罪賈南枝,而是得罪了這個賈家的大公子之後,他們的麻煩絕對少不了,吏部天官要給他們小鞋,容易得很。


    見到幾十人興衝衝而來,一身文氣的胡雲彬沒了膽氣,也沒了剛才問答如流的寫意,渾身哆嗦著站在門外屋簷下。


    江上清慌亂歸慌亂,但定力還在。


    江上清抱拳道:“公子吉祥。”


    賈南枝冷笑一聲,“老子吉祥你老娘!”


    三十多個扈從聽了公子的話後三下五除二就將江上清和胡雲彬兩人推到在了門邊,七八個扈從上去就是一頓賣力的胡踩。


    剩下的二十多個扈從也沒閑著,進門之後幾人撕了牆壁上掛著的字畫,幾人撕了被褥衣衫,還有幾人則將書箱中的聖賢書統統撕爛灑在空中。


    兩個讀書人隻顧著求饒,求著求著唿聲越來越微弱,漸漸地差點聽不見聲音了。


    賈南枝嘴角戲謔,但一會兒他就笑不起來了,他感覺身後有一道荊棘刺的他很不舒服,賈南枝迴頭一看,隻見柳易笑容和煦地望著他。


    賈南枝冷笑道:“老子打架最討厭別人在一旁觀戰。”


    身後扈從聽到公子的話之後對趴在地上的江上清和胡雲彬不管不顧,紛紛衝向柳易而來。


    柳易反手抽出用繩子掛在腰間的木劍,出劍就拍在了衝在最前麵的扈從的臉上。


    柳易用木劍將第一個扈從拍倒了之後,他改成兩手反握木劍,柳易木劍朝左向上刺出,斜插過第二個扈從的心髒。


    有兩個扈從速度相當,一同靠近了柳易。


    其中一個眼尖,見了柳易連殺兩人後的他以詭異的身姿止住了身形。


    另一個則沒有那個眼力見,依然一衝向前。


    柳易的木劍在手心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正握木劍的柳易看也不看出劍的前方,側身伸手直刺,木劍平著穿過了那個身材與柳易相當的扈從的咽喉,隨後勢如破竹地從後脖頸刺出。


    那個止住身形的扈從是賈道動用了軍中關係後從軍中調出來專門保護賈南枝的,但出身那支素來以死戰著稱的騎軍的漢子,那時候死戰也能視死如歸,現在竟然萌生了退意。


    扈從準備後撤,柳易則是越戰越勇,木劍上前一劍斬下了頭顱,一劍將頭顱拍到了賈南枝懷中。


    剛才看著戰場的賈南枝臉色早已變成了豬肝色,再看了剛才那一劍,他隻覺得懷中多了一個球體,內心還在好奇那顆頭顱飛到哪裏去了。


    柳易快步朝著賈南枝走去,那一幫扈從再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攔,二三十個人作鳥獸散。


    賈南枝見到柳易朝他走去時,他先是十分驚恐,慌神到忘了逃跑。


    柳易離著他十步左右他才想起逃跑,賈南枝逃跑,柳易並不想去追,而是靜靜地站著閉目養神。


    柳易在想剛才那一劍,可能是氣憤,也可能是看不起臨陣退縮的沙場軍人,但似乎都不重要,剛才他出的那一劍,又快又準,剛才出劍時的他心如磐石,比第一次在飛升台上練劍時還要沉穩。


    跑遠了的賈南枝見柳易沒有追他,他定了定心神,此時的他才想起懷中有一個東西,他邊跑邊低下頭去看,就是剛才他好奇飛去了哪裏的那顆血淋淋的頭顱。


    賈南枝打了個冷顫,雙手下意識一鬆丟了那顆血淋淋的頭顱。


    賈南枝渾身顫抖著逃跑,時不時地迴頭望柳易追來著沒有。


    柳易閉目比劃剛才的那一劍。


    賈南枝正好見到柳易出家,嚇得他一跤摔了下去,連滾帶爬地朝著那頭的巷子外逃去。


    柳易就那麽直挺挺地閉目悟劍。


    蜷縮在門外的胡雲彬確認安全了之後,起身問道:“江兄你傷著那點了沒有?”


    同樣彎腰蜷縮著的江上清也緩緩齊聲道:“沒呢,你呢?”


    胡雲彬搖頭道:“我也沒傷著。”


    兩人相視微笑,大有劫後餘生之感。


    兩人同時望向柳易,胡雲彬輕聲道:“也不怪他了,救了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江上清輕聲道:“不過是出現晚了一點,今天還是他救了我們。”


    胡雲彬馬上知道自己確實想岔了,朝柳易抱拳賠罪道:“是在下錯了。”


    兩人進屋一看,已經沒有一樣完整的東西了,兩人出門跑路。


    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兩人朝柳易身邊跑過時,都沒有提醒這個出現晚了點的救命恩人。


    睚眥必報的賈南枝迴家之後穩了穩心神,對於吃虧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而是準備今夜聯絡著商量一夜,明天多帶些人去複仇,一定要將那個雜碎剁死在屋內。


    柳易悟劍,夕陽西下了之後柳易依然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是夜,賈南枝聯係了一眾汝陽城中地下的江湖門派,用賈府大公子的身份開出高價請人殺人。


    天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小巷中躲在屋內瑟瑟發抖的眾人開始出來了,他們搖醒了柳易,開始詢問四具屍體怎麽處理。


    在城中殺人,柳易沒經曆過,他自然沒有處理屍體的經驗,倒是巷子中眾人想了一個辦法,半夜的時候偷偷地沉入河底,當然,這些事需要柳易去辦。


    柳易將一切事情辦妥之後已經快破曉了,他匆忙迴去睡了一覺。


    第二天是正月初十,小巷內毫無動靜,柳易知道賈南枝會來報仇,但他不知道賈南枝什麽時候來報仇,也不知道賈南枝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來報仇。


    正月初十晚上,柳易留了個心眼,並沒有睡在床上,而是蹲在了屋頂的橫梁之上,柳易等了大半夜,才聽到弩箭破空的聲音。


    殺人朝著柳易的床上射了七八支弩箭,確認保險之後的殺手開始悄悄進屋內,慢慢靠近床邊的殺手還沒來得及掀開床單,從橫梁上跳下來的柳易已經扭斷了他的脖子。


    第二次搬運屍體的柳易輕車熟路地沉屍河底。


    十一下午,小巷內來了個拿著破碗,拖著打狗棍的小乞丐,小乞丐進入巷子後就一直打量四周,經過柳易屋前的時候還特意上前敲了門。


    柳易以為是柳耆卿來了,他起身準備開門,但留了個心眼,柳易問了句,“誰呀?”


    門外的小乞丐快步離去,並不說話。


    十一夜,柳易繼續蹲在橫梁之上,乘著月色,柳易見到門外有人朝他的屋內吹進來迷煙。


    柳易以道家小道童教他的法子開始閉氣修行。


    半炷香的功夫後門外湧進來了三個人,柳易跳下去乘著月色一劍殺一人。


    正月十二午時,昨天的那個小乞丐又來了,小乞丐依然上前敲門,門內的柳易同樣說了句“誰呀?”


    汝陽城的混龍幫其實很惱火,派去了兩撥人,兩撥人沒有迴複,那個年輕人卻依然活蹦亂跳,幫主知道那兩撥人已經死了。


    混龍幫幫主知道那個年輕人不是他惹得起的主,所以他們和賈南枝的買賣談崩了。


    混龍幫不想再派人刺殺,也不計較死了的兩撥人。


    賈南枝這兩日很上火,以前要殺個人還不簡單,伸個手指頭就能戳死一大片,這迴算是碰到紮手點子了,但賈南枝並不介意,他準備用人命去填,自己報仇好了。


    雷厲風行的賈南枝決定好了主意之後開始四處找人,迅速拉攏了一隻一百一十人的隊伍。


    正月十八,日中,沉寂許久的賈南枝開始報仇,百十人將小巷子賭了個水泄不通。


    柳易青衫仗劍,這迴的動靜太大,說不定隻要打起來就會驚動朝廷,所以柳易並不準備殺人,而是以萬軍之中取敵軍上將首級的法子教訓賈南枝一頓。


    柳易以木劍破門而出,以木劍或拍或打,或者以身形繞行,柳易轉眼就到了賈南枝身前。


    柳易一把捏著賈南枝的喉嚨,慢慢地將賈南枝提了起來。


    受疼的賈南枝有些後悔剛才沒讓人帶弓箭,但此時此刻保命要緊,賈南枝開始抖摟自己的身世,“你知道我是誰嗎?吏部尚書賈道是我爹,吏部侍郎遲崇瑞是我幹爺爺,我是賈家的大公子賈南枝,得罪了我,你得罪得起賈家嗎?你得罪得起風鈴山嗎?今日在天子腳下行亂,你已經是死局,你知道嗎?”


    柳易輕聲道:“聒噪。”


    柳易手一甩將賈南枝摔了出去。


    圍著的一百多人根本不敢動一步。


    柳易摔出賈南枝後身形隨至,再次提起賈南枝,柳易冷笑道:“明明是個帶把的,偏要取個女兒家的名字,怎麽,偷天啊,擔心取了男兒名字老天望見了養不活?”


    柳易本想再次將賈南枝甩出去,但看著已經毫無力氣的賈南枝,他死在是擔心一不小心把這小子摔死了給自己惹一堆的麻煩,柳易索性將賈南枝踩在腳下。


    柳易輕聲笑道:“人要死的時候搬出皇帝來也沒用,再說了,搬後台,你他娘的比得過老子,鶴壁劍宗知道吧?杜鶴離是老子半個兄弟。”


    柳易用木劍輕輕拍在賈南枝臉上,“穹廬書院知道吧?李白藥是老子半個兄弟。”


    柳易一腳踢在賈南枝大腿上,“提到了風鈴山,你跟風鈴山老祖宗說過話沒有,老子和他老人家吹過牛皮。”


    賈南枝在地上翻滾了一圈,柳易又在賈南枝大腿上提了一腳,“跟老子比後台,老子是玄空山飛升台上小道童的兄弟,老子是玄空山腰修石梯的老道清靜的弟子,你他娘的聽夠了吧!”


    知曉了一切的賈南枝躺在地上,任柳易如何踢如何打,他也不哼一聲,柳易踢累了後說道:“老子的劍是百裏青青教的,老子這柄劍是百裏姑娘送的木製單符劍,你他娘的跟老子拚後台,真他娘的不知道紈絝這一行怎麽混?那你去問徐鳳年啊!”


    柳易提劍離開,離去前輕聲說道:“蚍蜉撼大樹,可敬,但是會死的,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別他娘的貿然報仇,丟人還跌份的東西。”


    賈南枝躺在地上慘笑,笑到沸騰,笑到口吐血沫,二十年來,他賈南枝第一次被人罵到無法反駁,打到無法唿吸。


    ……


    ……


    大沁最東邊的上艾郡,琉璃河盡頭,大河流進了巨大的山嶽之中,消失不見。


    百裏青青一身黑衣,站在大河邊的巨石上,長發隨風飄搖。


    與一般人相比,百裏青青要高出一個頭不止,與柳易相比,百裏青青也高出了許多。


    此時的百裏青青站在大石之上,與周邊的每一種東西比起來,都顯得渺小。


    巨大的山崖似鬼斧神工切就一般,高不可攀,山的那邊有什麽,百裏青青並不好奇,其他人並不知道。


    此地幾乎無人踏足,河邊淨是巨樹,一條井口般粗的巨蟒冬眠了一冬之後,春來就醒了過來。


    蟒蛇躺在巨樹上痛苦地蛻皮,皮蛻到了一半的蟒蛇滿眼痛苦,渾身虛弱。


    蟒蛇見到百裏青青後,雖然虛弱,但它渾然不懼,它吐著巨大的信子,那個聲響,如同風吹過了帶葉的樹林。


    巨蟒慢慢地下樹,張著血盆大口一直在找一口將百裏青青吞入腹中的時機。


    百裏青青知道巨蟒已經通靈,提劍笑道:“長這麽粗,真不容易啊,多少年了?”


    巨蟒看著這個淡定的女子,除了眼神陰鷙外,其實心裏早已生出退意,它對敵我的實力進行了預估,覺得今日自己實在是太虛弱了,若是硬要一戰的話,說不定真要受傷了。


    對氣勢捕捉極準的百裏青青完全明白巨蟒的心思,單符劍出鞘的同時朗聲道:“我百裏青青有一劍,對手怕了,要遞出,我怕了,也要遞出。”


    這一日,百裏青青符劍斬巨蟒,入飛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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