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下九流隻要有空又有閑錢到處遊曆,都能看到的,高高在上又無處不在的三教,儒生在這功名利祿之中,早已耗盡了那滿腔的浩然氣,曾今那些口含憲章的儒家聖人啊,好多年不曾現世了,不經有人笑言,那些一世一世的轉世,為這個世界訂立了人人遵守,又人人可背叛的規矩方圓的聖人,說不定也在這四十年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磨盡了那份根骨吧,


    早有人見那玄空山中的道士與和尚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吵架,多少人在賭那個修石梯的邋遢老道什麽時候換下那身衣裳,再來個百十年年,那不知多少萬階的石梯,應該可以鋪到玄空山山腳了吧,多少人賭那尊釋迦牟尼什麽時候搬進大殿。


    明麵上負氣下山的風鈴山家主下山之後百無聊賴,下山時隻是遵從叔叔的意見,不讓遲家卷入儲君之爭,現在倒好,既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要歸於何地。


    遲家雖為大族,可就算是聯姻,也做不到那母儀天下的深宮皇後,哪個世家的小姐不是一步封妃,一世為妃?


    文武並重的遲家,遲重鋒女兒之身偏不學那繡品女紅,各路雜學倒是多有涉略,境界不高,相生境而已。


    世間武夫分九品,入了三品相生境,才算是登堂入室,由力入氣了。


    二品無極境既稱無極,自有道理,以忤天逆地為無極,不是自成乾坤,而是顛倒乾坤,隻知天地有氣,看不透天地之氣。


    若是入了一品太極境,應天地運轉之契機,順日月起落之規律,納天地於自身,已是登峰造極,百年一遇。


    不過自身既為自生,也就免不了生老病死的輪迴了。


    所以太極之後有化境,入了化境可飛升。


    二十年間大多數時候都在山上的遲重鋒很少踩到泥土,雨過天晴之後,一路都是被人和牲畜反複踐踏的爛泥,在江湖中以果斷著稱的家主竟是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往哪處下腳。


    在泥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後,泥水還是入了靴子裏,遲重鋒索性破罐子破摔,雖說步伐大步流星,臉色卻不見得多好,不一會兒泥水就黃了裙角


    遲重鋒心裏想到百裏青青以水作舟下山時,她心中聽到的叱聲‘百裏青青受得調戲,受不得算計,煙雨樓挑了就挑了,本就不算一奇。’


    此時她才想到如何迴百裏青青的話,當時何不這樣說,”劍仙受了誰的調戲了?既然受的,何不在風鈴山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遲家男兒多的是,到時候改改規矩,允許一女多夫。“如同街坊潑婦罵街,過後才會想到更惡毒更下作的狠話。


    不過遲重鋒最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她更想說“遲重鋒算不算是一奇?如果不算,是不是也要一劍挑了?”


    女子性情,十六歲躺床上自己掀了衣裙,不好,三十六歲躺床上自己還矜持著不掀衣裙,也不好,百裏青青行事風格是前者,惹了喜歡漸入佳境的江湖人厭惡,遲重鋒的下作手段是後者,俠膽義氣的遊俠兒覺得惡心。


    百裏青青的橫空出世,波及了很多老不死的江湖宗師人物,把死水一潭的江湖攪了個渾濁不堪,好似已經由草莽轉戰廟堂的風鈴山在一個半甲子中曾換了四任家主,無一例外,都是官身,突然出了這麽一位不是官身的家主,更何況家主還是個以後也不可能是官身的女子,江湖中人都能琢磨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南北兩個女子交相輝映,搭台唱著一場大戲,風鈴山突兀地冒起一條衝天水柱,很多人都想趕著去瞧瞧,湊巧之下遲家又在琉璃河盡頭捕獲龍駒一匹,在這場兩個江湖女子的南北之爭中,好像是南方的遲重鋒勝了,江湖被她引到了風鈴山。


    風鈴山青石廣場上的那場廝殺,大沁沒贏沒輸,草原蠻子也沒贏沒輸,遲家的無動於衷寒了江湖人的俠義之心,成為了那場大戰中唯一的輸家,百裏青青怒而劍斬煙雨樓,算是將江湖那股子仗義行俠的草莽氣撿了起來,這場南北之鬥,最終是劍仙百裏青青贏了。


    如果沒有兩個女子,現在的江湖上依然是你好我好的人情世故,不可能這麽生氣。


    弘桑郡是大沁的產糧大郡之一,到了秋天,什麽時候收穀子,有一個大大的講究,稻草還活著的時候,提前收了,大多會減產幾斤,心疼糧食的農人萬萬沒有提前收割的道理,稻草已經幹枯的時候,老天又開始下秋雨了,落下的雨滴如父母官的棍棒,屈打成招,稻穗接觸到潮濕的泥土後,三四天就能冒出長長的芽子,長了芽子的稻穀即使是收迴來,也隻能用來喂牲口,搶收的時節稻草樁子難免留高了一些,沒有半點肥力的稻草和稗草是要拾起後扔在田外的。


    老農正在田裏用鐮刀割著稻草樁子,身後的孩子不似農人,長得像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能看到臉龐上的細小血管,孩子光著上身,下身穿著應該是好幾個哥哥姐姐穿過後遺留下來的破布褲子,右手緊緊抱著草樁子,左手接過老人向後遞來的一把草樁子,他的手太小,根本握不下那麽大的份量,掉了好多,他在匆匆忙忙地彎腰撿著。


    孩子十指相叉抱著穀草樁子,一路歪歪斜斜地走在田埂上。


    到了田邊的土坎時,孩子用腳尖踮腳將草樁子放在坎上,右手按著土坎跳上土坎頂後,將草樁子碼在了那草垛上,露水濕了褲子,正順著小腿流下去,他的肚皮被水草刺了有些紅,孩子左手扶著草垛,在水溝裏洗了洗腳。


    “老爹,還要不要放水到田裏?”孩子肚皮被草尖刺了火辣辣地疼,撓著肚皮問道。


    老人也不搭他的話,光顧著割草,雙手滿滿的老繭上,有幾處新添的口子,像是割馬草時被草劃的。


    孩子見老爹不答話,也不急著幹活,幹脆朝著自家的馬那邊跑去,孩子也怕被馬踢到,遠遠地繞道到了馬前麵,也不摘草遞去,把右手拇指伸進嘴裏,啃著指甲。


    聽不到孩子的動靜,老人也不轉身,扭著脖子用眼睛掃了掃,看到孩子在咬手指頭,罵道:“啃啃啃,天天就知道拿著手啃......”


    孩子聽到老爹的罵聲,趕忙放下手,往老爹那跑去,跳下那道坎,走在田埂上。


    一把一把地拾起草後,抱著往草垛這邊走來,抱得比先前還多,遮擋了整個視線了。


    孩子眼睛看不到田埂,手上抱著重物走得歪歪扭扭,已經走了多次的田埂異常濕滑,孩子也忘了在溝裏洗腳,走到那坎時腳底一滑哎喲一聲,人已滾到了田裏。


    老農聽到唿聲蹲著轉身一看,也不問摔到哪沒有,直接罵道:“忙人跑三朝,懶人壓斷腰,你多跑兩次能把腿跑斷了?”


    孩子也自知犯錯,可摔疼了也爬不起來,遲重鋒幾步來到小孩跟前,伸出右手。


    孩子看了她一眼,見是生人他有些害怕。但還是搭上她的手。


    孩子的左手搭上她的右手時,遲重鋒本能的有些喜歡。


    拉起孩子時,那老漢見有生人,也就止住了罵聲,說道:“還不多謝這位姐姐?”


    孩童也不說謝,木訥地站著。


    遲重鋒抱拳道:“老人家,我聽他叫你老爹,這孩子是你孫兒吧?”


    老農答道:“是我兒子,我已經六十歲了,就這一顆獨苗,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想他好好學著侍弄這幾畝田地。”


    遲重鋒握著手袖給孩子擦了擦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沒說話,老農答道:“韓豆兒。”


    遲重鋒不以武學見長,但對佛道陰陽皆有涉略。有些晦澀難懂的望氣之法,遲重鋒也知一二,更能看出此子不凡。


    遲重鋒問道:“韓豆兒,想不想做神仙?”


    韓豆兒雀躍地答道:“想!”


    老農勾著腰慢慢走近兩人跟前,一巴掌拍在孩子頭上,說道:“想什麽想,都是騙人的把戲,要學倒不如學作法事,還可以掙些銅錢。你看紅桐村的張大仙,日子多體麵,還不用幹活。”


    韓豆兒迴道:“跟他學沒意思啊,六十甲子他都背不齊,背著背著就嗡嗡嗡地哼著湊數。”


    韓老爹摘下帽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順便在衣裳上擦幹淨了手,用拇指戳了戳韓豆兒腦袋道:“你知道什麽,人家那是怕別人學去了他的法術”


    遲重鋒看著一大一小在吵架,心想這等好苗子,雖不曾讀書識字,卻見地不凡。


    雨過天晴,地下的陰冷動物最喜歡出了洞穴在石頭上曬太陽。


    此時遲重鋒正看到一條手臂般粗的大蛇從田裏爬了過來,先前三人光顧著說話,那父子兩人也沒看到那稻草樁子在搖晃。


    不一會兒,那蟒蛇已經爬到了三人麵前,慢悠悠地抬起頭來看著三人,遲重鋒不動,老農雖然知道兒子打小就親近蛇蟲,第一次見到大蛇離這麽近也被嚇了癱倒在田裏。


    遲重鋒不動,那蛇也不看她,隻專注地看著韓豆兒。


    韓豆兒在濕了的褲子上擦著手,也是好奇得緊。


    也不知道那蛇說了什麽,韓豆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我也沒認出來,你說你是我在楊伯家救下的?”


    那蛇吐了吐信子作為迴答。


    韓豆兒幹脆抱著蛇頭道:“我就知道你會活!”


    然後趴在蛇頭那小聲說道:“你離開了之後,我拿竹竿打斷了大公雞的爪子,楊大伯家當晚就宰吃了。”


    那蛇吐吐信兒。


    “那你來找我幹嘛?”韓豆兒推脫道:“事先說好啊,大事你就別找我了,你看我還忙著幹活。”


    那蛇已然通靈,識覺方開,果真左右轉頭看了看田埂。


    “你要渡劫成蟒?”韓豆兒一臉不相信地道:“你這麽小就想成蟒?我還想成仙呢!”


    聽說韓豆兒要成仙,韓老爹顫聲道:“要成為張大仙那樣的!”


    “才不是!”韓豆兒辯解道,也就不在搭話,問道:“什麽時候渡劫?”


    天氣起狂風,唿……天地起狂風,飛沙走石,卷葉挾枝,大風足足吹了半個時辰之久,大風將幾萬裏之外的黑雲吹到了他們上空的頭頂,手臂粗的蛇把頭縮在韓豆兒的腋下,蛇身瑟瑟發抖,韓豆兒也顧不得安慰它,抬頭看著還在繼續從天外湧來的黑雲,張大嘴巴一臉的好奇。


    黑雲仍然還在朝他們這裏湧來,越堆越多,越堆越多,越堆越多,韓老爹早已嚇破膽暈厥過去,遲重鋒也在天威之下臉上慘白,搖搖晃晃地悶聲倒地。


    韓豆兒沒看到老爹暈厥,也沒看到神仙似的姐姐倒地,他依然在看看那匯集而來的黑雲,臉色不輕鬆,也不凝重,更多的是好奇。


    黑雲快要覆蓋到韓豆兒的腦門時,頓了頓,像是碰到了什麽恐怖的存在,先前還不可一世的黑雲竟然一退三千丈之高,再次氣勢洶洶地傾盆而下。


    這一次黑雲暢通無阻地將韓豆兒包裹在其中,有那麽一刻整片黑雲都差點消散了。


    天道不可欺,天法不可擋,天劫或可抗。


    呲……


    第一道手臂粗的閃電如天神長戟穿過了黑雲,刺在了韓豆兒的頭頂,整團黑雲以韓豆兒為中心,向四麵八方形成爆炸漣漪激射出去。


    電閃之後,雷聲到了。


    轟……


    震耳發聵,佛門禪師和道家真人心生感應,抬頭看朗朗蒼天,明日當空。


    呲……


    第二道塔樓般粗的閃電凝結成了一個方圓千裏的球體,將黑雲砸出一個方圓萬裏的巨大坑洞,絲毫沒有損耗的球狀怪物直接砸在了韓豆兒的頭頂上,韓豆兒雙足下陷至膝蓋,嘴角彎彎,戲謔地看著頭上青天。


    晴天霹靂,雷聲響起。


    轟......


    第二聲雷聲響起後,佛門所有僧尼和道家所有道士皆心有感應,頷首低頭。


    第三道閃電如大嶽仙山,依然是最簡單粗暴的攻擊方式,當頭砸下去,韓豆兒抬頭看天,覺醒了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為一,地為二,他為三,他頭頂那身消散了隻剩下一縷的氣運也是三,無論是天高地厚,還是天闊地廣,終歸還是大不過生生不息。


    韓豆兒不再看天,低頭封正道:“上山成蟒,下河成蛟。走蛟成龍,勢不可擋。”


    抬頭對著滾滾天雷自說道:“我韓豆兒,扛天道,覆滅天道,抗天劫,睥睨天劫,前世我姓甚名誰,不顧,後世我將是何人,不管,我修道了,不是這天的天道,不是這地的地道,也不是這芸芸眾生的人道,我修我的道,這道不求超脫生死,隻求俯身看蒼生,飛劍指乾坤,甲子,乙醜,丙寅,丁卯……”


    六十甲子不一會兒念完,九天之上隱約可見仙人惶恐。


    ……


    ……


    劫難過後,天地恢複寂靜,漫天的黑雲已然消散,又是太陽當空,不過是夕陽西斜了,遲重鋒緩緩醒來,第一眼看向韓豆兒的頭頂,粗壯如山的渾身氣運已經消散一空,餘下那條香簽大小的自身氣運。


    蛇雖說表皮幹枯,兩眼卻炯炯有神,經過天劫的洗筋伐髓,似乎肉身已不再是凡體了。


    “姐姐,你可以帶我去修道嗎?”韓豆兒問道,眼睛直視遲重鋒,遲重鋒聞聲迴神,看著韓豆兒點了點頭。


    蛇掙脫出了韓豆兒的手臂,離開蛻皮去了。


    韓豆兒也不看一旁昏迷的老爹,表情沒有半點人性的光輝,說道:“走吧!”


    遲重鋒點了點頭,抬步離開。


    一路上遲重鋒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韓豆兒恢複了孩子的人格道:“韓豆兒啊”


    遲重鋒疑惑轉身看著孩子。


    韓豆兒風馬牛不相及道:“姐姐,你有一股子香。”


    遲重鋒眉開眼笑。


    韓豆兒覺得姐姐很好看,可惜自己要修道,否則的話就娶迴家做媳婦,姐姐長得太高了,韓豆兒算了一下,姐姐最後竟然比他高出了兩個頭,想想覺得天地給了他英俊的外表,沒給他高大的身高,隨即想起一事,冷笑道:“天地賄賂我的時候,也不問問我要不要?仙人想著法子討好我,也不問問他們有那個資格?”


    遲重鋒不顧女兒之態,背手眯眼,鳳眸狹長,不知在想些什麽。


    第二日,遲重鋒帶著韓豆兒騎馬到了縣城,天下大雪,四方都坐實了那句銀裝素裹,遲重鋒給孩子買了一身棉衣棉褲,韓豆兒穿在身上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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