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鎮曾經是江湖大鎮,這些年隨著大沁王朝一同步入了盛世,越來越繁華了。


    東坡鎮繁華後也順便帶動了南柳縣的發展,南柳縣已經成為了開陽郡最富有的大縣了。


    南柳縣的稅賦就沒有收不上來的,這裏的父母官好當,朝裏很多人都盯著這個位置,在這裏政績好了升官快,若是被分去了某個鳥不拉屎得窮鄉僻壤裏,那不是一輩子做個小官,何談為民請命,升官發財?


    這些年的江湖一潭死水,東坡鎮蛻了江湖大鎮的虎皮之後,成了大沁南方最大的器械集散地。


    沒了遊曆的豪俠後,東坡鎮的好酒已經沒人喝了,那些有著無數和江湖豪俠打交道的心得的酒家茶樓掌櫃,也紛紛轉行搗鼓起了器械買賣。


    張真源三兄弟這些年靠著打獵攢錢,郭達旦經常與獵物近戰,大刀早已成了破銅爛鐵。


    佩劍的祝鐵也隻能帶著柄斷劍裝裝樣子,嚇唬不了野獸,萬一能勾搭上貴府千金呢?


    張真源因為是遠戰之人,背著的大弓並未毀壞,雖有百步穿楊的功夫,可這些年也有無數次沒射中獵物的要害,獵物跑了,釘在獵物身上的箭矢自然也跟著丟失了。


    他的箭矢不值錢,也經常能夠得到補給,山中獵戶打造的生鐵箭矢有很多不足之處,多數時候為了攢錢,隻能將就著使用。


    到了東坡鎮後,柳易突然大方起來,爽朗道:“我也不想買劍了,倒不如花著五十兩金子,給你們買兩件趁手的刀劍如何?”


    郭達旦抱拳,並未說話。


    祝鐵抱拳感激,笑道:“我就說嘛,你這個兄弟,我是交定了。”


    柳易點頭,悠悠然輕聲道:“上迴你說的參湯,我覺著是當歸味兒的。”


    祝鐵不看柳易眼睛,佯裝疑惑問道:“當真?”


    柳易看了演技蹩腳的祝鐵一眼,輕輕點頭。


    祝鐵恨不得跳起來罵娘,氣急敗壞道:“狗日的老板騙了老子。”


    柳易打算拆穿這個年輕人,反問道:“當真?”


    祝鐵一臉的頹然神色,索性爽朗道:“假的,就想用當歸騙你點錢而已。”


    柳易點頭,附和道:“理是這麽個理,我成了冤大頭兄弟。”


    祝鐵掩飾尷尬,輕聲說道:“人呐,少計較得失,多念些舊情。”


    張真源聽了三弟的話後一臉好奇,那個隻會翻來覆去念幾句諺語的祝鐵學了新學問了?


    祝鐵撇著嘴角說道:“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


    張真源想了想,感歎道:“有些道理。”


    柳易笑道:“狗屁道理。”


    四人朝著鎮子中心走去,沒有柳易的加入,他們三個打獵時配合默契的兄弟其實早已用不上話語了,一個動作他們就知道要幹嘛和該幹嘛。


    柳易不說話。


    信奉言多必失的張真源自然也不會開口。


    郭達旦正想著待會兒買口什麽樣的大刀,顧不上現在的吹牛侃大山。


    自詡醫術蓋世的“翩翩公子”祝鐵可能是呆在山林裏太久了,再一次進入大鎮時竟然露怯了,看著那些翹屁股的女子,臉色紅潤非常。


    柳易對祝鐵那點花腸子可沒興趣,問了個自己感興趣的,“風鈴山什麽江湖盛事,你們倒是說說?”


    迴神的祝鐵答道:“風鈴山遲重鋒以雙十年齡當上了遲家家主,風鈴山出現了一條衝天而起的水柱,還在琉璃河尾捕獲了一匹龍駒,現在遲家廣發帖子邀人去觀看龍駒呢!”


    柳易嬉笑道:“就一匹馬有什麽好看的。”


    張真源笑道:“都不是衝著馬去的,風鈴山有個雙峰對雙峰之讖語,大多數人都衝著這個去的。”


    柳易笑道:“我也該去看看,萬一能娶到遲重鋒這娘們呢?”


    三人大笑。


    其實江湖上大半沒混出頭的遊俠都有這種想法,在沒混出大出息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遊俠兒都想過娶個大小姐,江湖世家的最好,實在沒有的話,官家小姐也行,有了家室之後的他們就能由窮遊俠轉變成揮金如土的豪俠了。


    另類的郭達旦冷哼一聲,“大戶人家的小姐,那可不一定幹幹淨淨。”


    祝鐵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娶迴家當祖宗供著唄,娶了她們後,那不是想納幾房就納幾房啊,到時候還不是她求著你雨露均沾。”


    話音停下之後,祝鐵做了個挺腰的動作。


    四人哈哈大笑。


    這男人啊,沒過天命之前,所有事都能往床笫那方麵去聯想,更有甚者是過了天命之年依然不服老,所經世事硬要往床笫那方麵去聯想。


    要買稱手的器械了,眾人心情舒暢,開起了那點事的玩笑。


    隻要出了劍膽城往東走,離著清風山寨也就越來越近了,柳易很想迴家看看,看看家裏還有沒有人,看看忠義大堂還在不在,看看自己那把刀,雖說在山下長見識後覺得練劍厲害些,但那把刀,終歸是用起來比較順手。


    在鎮上,郭達旦挑選了大半天,猶豫再三後買了口十八兩三錢黃金的大刀,刀身更長,刀也更大更重,郭達旦提起覺得很稱手。


    挑選了大刀的郭達旦抬頭看著給錢的柳易,想看看柳易是不是真會給錢,三弟既然認了這小子作兄弟,若是給錢猶猶豫豫的,他可不認這個兄弟,或者連祝鐵也不認了。


    柳易眼睛都不眨一下,遞給了鋪子老板一錠黃金,鋪子老板哼哼著小曲去上等找補。


    郭達旦大失所望,或者說是鬆了口氣。


    柳易問道:“讓你失望了?”


    郭達旦搖頭,“談不上,要我的話,答應了我就說到做到。”


    柳易悠悠道:“要是你的話,先前根本就不會答應,答應了就說到做到,說的輕巧,你不知道我答應了柳老板過年給他買幅對聯花了多少錢啊!”


    看著一臉肉疼的柳易,被拆穿心思的郭達旦也不計較了,問道:“花了多少錢啊,對聯鑲金的還是鎏銀的啊?”


    柳易伸出五個手指,“整整五十文啊!”


    郭達旦想不通,“花了十八兩三錢黃金也不見你心疼啊,五十顆銅錢就要了你命了?”


    柳易一把摟過郭達旦的肩膀,笑道:“郭二哥啊,你打獵還行,可這為人出世之道了嘛,你就是一根腸子捅屁/眼。”


    張真源忍住笑意說道:“你還想扳扯贏了柳易,忘了自個兒隻是力氣大了?”


    郭達旦拿著口大刀,嘀咕之聲極其不協調,“大哥啊,有你這樣揭兄弟老底的人?”


    張真源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說出來不丟人,若是你到處去叨叨,才丟人。”


    鋪子老板找了柳易碎銀子,四人離開之後,在家裏雷打忤逆的老板嘀咕道:“為兄弟花錢也這麽舍得?”


    祝鐵還是沒能忘記自己讀過基本聖賢書,覺得大刀很不符合自己的氣質,沒受了郭達旦的蠱惑,依然買了柄二十兩四錢八分的長劍,比起先前那把殘劍還要拉風。


    受不住三人的勸說,張真源也買了三十支不值錢的箭矢,背上背著的牛角大弓用了這麽多年,算是很順手了,張真源不想換。


    三人出了東坡鎮,出了南柳縣,就進入方圓幾百裏的川龍山了。


    清風山寨上,曾經的房子被一把火燒成了斷壁殘垣,曾今義薄雲天的忠義大堂也長起了無數的雜草,有了房屋燃燒留下的灰燼,野草瘋狂地往上長著。


    其中一堆白色的灰燼,被幾場春雨衝刷後到處都是白色的灰塵,柳易在忠義大堂門前刨了個小坑,埋了這堆白色的灰燼。


    他去看了自己的哪個狗窩,隻剩下小時候搬來的鵝卵石還堆放在老位置,柳易撿了一顆握在手心,涼颼颼的。


    柳易去了他兩個爹的墳頭,老爹的還在,墳前無碑,在柳易的腦海中,爹爹的模樣已經很模糊了。


    柳易忽然想著清風客棧的老板為什麽姓柳啊?


    義父的棺材蓋被打開了,埋在土裏的棺材還在,棺材內積滿了雨水,被掀在一旁的棺材蓋子壓著很多倔強生長的野草。


    去年為了埋葬義父,在墳位置四周挖開了好多泥土,那些鬆動的泥地上,綠茵茵的長滿了野草……


    柳易心想這些野草喂了馬兒之後,馬能跑的多快啊?


    來的路上很累,祝鐵也沒少抱怨,到了山寨之後,極目遠眺,祝鐵看著延綿幾百裏的青山,嘖嘖稱奇道:“真他娘的好地方啊!”


    身材矮小但體型粗壯的郭達旦練著刀,隻是練習出刀套路,並未將力道用在刀口上,聽了祝鐵的話後,郭達旦頭也不迴,問道:“風水寶地啊,你小子想埋在這裏了?”


    祝鐵聽了悶葫蘆二哥的話後,實在是不得勁,幹脆打擾著不讓郭達旦練刀,提議道:“要不咱們三兄弟也別混什麽江湖了,就在川龍山中搭個山寨,大哥做大當家鎮守山寨,二哥下山做綠林的活,我負責禍害二哥虜上來的嬌妻美婦。”


    郭達旦一聽來勁了,並決定不和祝鐵計較。


    他屬於天生的神力,這些年天天和大野物近戰比拚氣力,早已經覺得沒意思了,拖著大刀躍躍欲試,想的是殺幾個五大三粗的鏢師應該很有意思,還能趁機得到一大筆錢,過路商人可比野豬黑熊值錢多了。


    張真源咳嗽一聲,說道:“江湖還是要走的,既然咱們三個都是讀書不成器的種,讀不了萬卷書,萬裏路對咱們可不難,走走看看,老了迴到家裏,村東頭吹牛也有話可說了。”


    ……


    ……


    突兀的聲音響起,“上麵讓咱們殺人,不得不殺,可惜了這大好的年紀,兄弟二十幾了,開葷了沒有?”


    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留了兩撇八字胡,顯得一臉的猥瑣樣。


    可能常年混跡於青樓酒肆,肉三斤有餘,骨五兩多些。


    來人手中拿著一把無鞘直刀,狹長的刀身寒光淩厲。


    柳易瞬間弓著腰,看似謙卑地答道:”二十一了,找了兩三個幫手,才敢上山。”


    來人搖了搖頭,說道:“年輕人太衝動,幹些插標賣首的蠢事還不自知。”


    柳易死死地盯著那人,問道:“所以你要動手了。”


    那人似乎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道:“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能不能殺人無所謂,來是要來的,動手就不一定啊,萬一你想通了準備束手就擒還動個屁的手啊?”


    柳易說道:“你們這些江湖人,挺有意思。“


    來人迴道:“練刀的時候覺得真他娘的無聊,已經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殺人的時候,講幾句人生感悟,覺得還行吧。你這小不點就別想著還手偷襲了。”


    柳易說道:“川龍山啊,是我的天地。”


    來人繼續說道:“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柳易一肚子憋屈無處發泄,在山上這一畝三分地自己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到了山下之後,杜鶴離在的時候還好,杜鶴離不在了,他去哪都在逃命,還是轉身逃吧。


    柳易逃到了山上準備帶三兄弟離開時,看到三人已經和幾十人戰作一團了,張真源爽朗道:“柳易你隻管走,這裏我們哥幾個會招唿著。”


    柳易喊道:“別他娘的給老子死了,老子不想收屍,冷冰冰的很瘮人。”


    柳易轉身鑽進了密林。


    郭達旦喝道:“哪能啊,打不過我們也會跑啊!”


    張真源以長弓掠陣於周邊,郭達旦和祝鐵鑿陣。


    郭達旦的刀法是一次次與獵物搏鬥磨練出來的野路子,平日裏郭達旦自我感覺良好,若是和軍中甲士對陣廝殺的話,他也能殺個十來人。


    以前無往不利的刀法今日竟然一個人也沒砍死,郭達旦越戰心越涼,沒了剛才的輕鬆樣子不說,想著兩百斤肉今天可能就交代在這裏了。


    祝鐵走的是輕盈路子,更是比不過出手狠辣的羅網諜子,不一會了就帶上了一道道小傷。


    祝鐵退下陣裏,說道:“大哥,咱們逃了吧!”陣中的郭達旦獨木難支,愈發艱難。


    張真源不接他的話頭,依然在尋找著有利位置,射出去一支又一支箭矢,大多數箭矢也沒能落到實處。


    精瘦中年人和同僚開玩笑道:“有點懷念這種江湖義氣。”……


    張真源已經射出去了最後一支箭矢,再伸手時撲了個空,大聲道:“逃了。”


    提著把長刀的瘦漢子將刀扛在肩上,說道:“現在才想著逃,有點晚了。”


    已有一支弩箭釘在了祝鐵的喉嚨。


    張真源和郭達旦慌忙前掠。


    此刻他們才知道與他們對戰之人是多麽的逆天,先前不殺他們兄弟三個,不過是貓玩耗子的姿態而已。


    可笑三人還覺得自己能鬥個半斤八兩。


    在兩人一同望向祝鐵的空當裏,三杆長槍狠狠地插入了張真源的肚子裏,張真源已經是肚爛腸穿,仰躺在地上抽搐著身體,“虧本了,早知道就買一張弓了。”


    同時郭達旦也並不好過,瘦漢子的長刀已經將他的整個胸膛絞爛,死不瞑目,郭達旦提著最後一口心氣道:“刀上沒有豁口,貴是貴了點,十八兩三錢黃金,與老子的命相比,差了二十萬兩。”


    倒地的郭達旦最後喊道:“其實也差不離。”


    精瘦中年人笑道:“不知道疼啊,笑得那麽開心?”


    他沒問郭達旦,也沒問張真源和祝鐵,他就是想說話收官而已。


    柳易再一次逃到了鶴壁劍宗。


    這一迴他找杜鶴離。


    劍宗迴複杜鶴離已經去風鈴山了。


    他離開鶴壁劍宗時看到山寨著起了衝天的大火。


    他覺得這個江湖很義氣,並沒有義父說的那麽壞。


    也終於理解了老爹說故事的時候的神情了,為何會神采奕奕的。


    一個小土匪,遇到了穹廬書院的李白藥,遇到了鶴壁劍宗的杜鶴離,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長大的那個窩子呀,樹葉遮蔽了太陽,乘涼好得很!


    劍膽城的那個破客棧,那些鮮衣怒馬的紈絝和仙人之姿的江湖嫡仙人呐,不可能落腳的。


    他啊,現在就想替那幾個為他而死的遊俠兒去看看風鈴山是否有百萬杆青竹,百萬個銅鈴,看一看那瀑布,看一看那水柱,替他們八卦一下女子劍仙百裏青青會不會來?遲重鋒胸脯子重不重?


    ……


    ……


    提刀的殺手也不知將刀扔在哪個角落,此時在抽著旱煙,吧嗒吧嗒地吐出煙霧,口袋空空,也沒什麽臉麵去見月英了,已經裝了那麽久的大爺,不能就此破功。


    卷旱煙的空當裏,含著旱煙杆子含糊不清地說道:“柳小子,你爹教了我一些東西,當時我覺得這些東西能值三文錢就好了,你爹說值六文呢,我信了,現在還覺得你爹給我打折了,出了個厚道價。那天他還請我吃了迴餛飩,三文錢的。這迴老子算是把膈應了老子一輩子的九文錢還了,現在除了天王老子欠我的,老子誰也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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