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身至滿洲


    縱然是心潮澎湃起伏不止,龍九凝著眉頭,沉聲問道:“你憑什麽?”


    “憑什麽?”李江水輕輕重複一句,殿中燈火突然一陣搖曳,擺動不止幾欲熄滅。一旁的眾多嘍囉皆是嘈雜起來,看向居於正中的李江水與齊宏二人。


    二人不曾身動,燈火之所以那般晃動,是因殿外有兩人踏步進來,最後一人生得魁梧高大,走得虎虎生風,每一步踏出皆是帶起不小的氣流,吹得燭光擺動。


    身前那人,笑意醇厚,麵相自是更為祥和,步至李江水身側,先是衝李江水一禮,繼而朝正座龍九作揖,生得無辜佛相,聲音更是可親可近,說道:“在下方清平,見過龍九爺。”


    龍九不語,凝神看著眼前那個敦厚的中年男子,良久方是開口吐聲道:“方清平?”


    “念寸山的前一任大當家。”李江水坐迴了椅子上,開口說道。


    聞言,龍九自是嗤笑一聲,不可置否,更不知是為何意。


    方清平微露歉意,輕聲道:“龍九爺自是一方人雄,我等也是仰慕龍九爺威名,這才是鑽了龍九爺的空子,入了念寸山做了幾年草莽。”


    天下未亂之時,落草為寇的猛虎行惡,占據念寸山,稱霸一方。


    龍九一隻手支在座椅,撐著腦袋,緩緩說道:“我倒是聽聞,這念寸山在幾年前,被人平了山頭,首領皆死,其餘嘍囉四散逃去,成了荒山野嶺。”


    說著,俯過身來,冷然問道:“你在騙我?”


    方清平麵色不改,迴道:“龍九爺威名,豈敢蒙騙,既是傳聞中皆死,便是不曾有人見過,今日方清平站在龍九爺麵前,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算不得真。”


    “如何證明?”龍九低下頭,坐直身子問道。


    方清平笑,迴頭看一眼那個身材極其高大的男子,迴道:“簡單。”


    男子受意,悶聲前踏兩步,伸手向背後探去。


    龍九自是注意著這名男子,生得這般高壯,比之常人要高出一頭還多,無論在哪都是鶴立雞群的樣子。


    見男子向後探手,隻手一撈,龍九此時方才發現這名男子背後正背著一柄修長陌刀。


    本是齊人高的陌刀,因這男子高大的身材,背在身後竟是給悉數遮擋起來,沒能看到分毫。


    取陌刀握在手中,男子再前踏幾步,將李江水等三人拉開距離,完全孤身站在大殿正中位置。


    與人一般高的陌刀,那男子拎在手裏,顯得很是嬌小。


    看清來意,龍九視線朝一旁輕掃而過,定睛看向一人,朝殿內努一下嘴角,說道:“韓震。”


    殿下頓時有一人應聲,取過一柄寬刃環刀,步上殿內。


    如果說這五城之中,龍九被稱匪王,那這韓震便是僅次於龍九之下的匪首,亦是嗜殺成性,怪癖難明。


    如今龍九稱王,這韓震自然稱不得什麽匪首,奈何又不善領兵,隻得被龍九封了個護殿職位,又覺屈才,便再冊封都軍先行使,開軍戰事之功用。


    可引軍先戰的存在,無一例外皆是猛將,韓震更是如此。


    待踏入殿中,韓震生得亦是膀壯腰圓,孔武有力,可在那男子麵前,卻依然顯得渺小不少。


    二人對視,需韓震抬頭,男子俯看。


    “這就是那個介錯惡鬼,胡準?”龍九看著那個高大男子,出聲問道。


    得方清平點頭迴應,答道:“不錯。”


    穩坐在那裏的李江水突然是開口說道:“龍九爺這般輕易就將韓震請了出來,怕不是要拚個死活?”


    龍九不以為意,迴道:“既然是想要證明,便得拿點真章真據出來,若是被一刀剁了腦袋,讓人如何信服?”


    方清平笑麵不改,說道:“龍九爺所言極是。”


    不再多言,龍九擺手,不遠處韓震會意,低喝一聲,手中環刀舞出樸光,銅環沉音震動刀身,發出貫耳聲響,步快身疾,臨胡準身前,腰斬而來。


    如此高大的身軀,活動起來定是不多靈便。韓震這番迅猛偷襲,雖說有些許不恥,可若真如龍九所說被一刀砍個半死,那這麽魁梧的身軀未免太過唬人,如何怪得了別人?


    見韓震先發製人,殿下一眾嘍囉喜看熱鬧,歡唿幾聲,樂得興起。


    與韓震所想無二,胡準並不多靈動,受著臨來刀勢,並無多少迅捷反應,卻見胡準後身一踏,將手中陌刀提起身前。


    韓震臉色微變,刀勢不止,暗自往刀身施力,欲以大力截斷那細長刀身,再斬而人。


    陌刀又稱斬馬,本就以輕便著稱,那般長的刀身,若是再沉重許多,如何再讓人揮動自如。


    環刀至陌刀身,二刀相碰,登時便傳出一聲刺耳尖鳴,眼見兩刀交激有零星火點濺射轉瞬即逝。


    胡準依是保持提刀動作,受那般大力,身沉勢穩,看不出收到絲毫影響。韓震錯愕,刀身再難前進寸許,抬頭看向胡準,看得胡準正低頭凝視自己。


    這刀,有古怪。


    韓震遲疑,正是不決之時,環刀泄力停滯,胡準繼續提刀,刀柄直過頭頂,轉刀轟然劈下。


    風勢吹動發須,令得韓震驚過神來,舉刀相抵,待陌刀轟至環刀刀身之時,韓震錯愕的表情再現驚異,逐漸吃力扭曲,經受不住,被這一刀徑自轟飛出去。


    於這大殿之內,狼狽翻滾數圈方才止下倒退身影,半跪在地。


    快在幾個唿吸之間,方才還在歡唿雀躍的眾嘍囉看著陡然落敗的自家將領,噤聲難以置信。


    韓震反手撐刀於地,手臂陣痛不止,方是清楚這刀究竟怪在了哪裏。


    正殿的龍九同樣凝神看著,眉頭緊皺,看出了其中名堂。


    這陌刀,與尋常陌刀不同,重,甚至於極重。


    不待韓震反應機會,或在剛剛韓震還在翻滾時,胡準早已踏步追來,自當韓震穩下身形時,胡準已是跟在了身前。


    於是在韓震再度仰頭看去之際,隻見那柄古怪陌刀,刀尖直刺自己眼眸而來。


    所謂介錯惡鬼,便是一戰削敵首,片刻不留情。


    甚至於來不及驚駭,陌刀已近韓震脖頸,與尋常陌刀相同的是,這柄陌刀同樣鋒利至極,吹毛立斷。


    割在皮肉,尤若無物。


    下一刻,便是人首分離之景象。


    龍九的第一武將,便要抱恨血濺自家殿內。


    這一瞬間,齊宏靜默看著,李江水自是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他並未看向胡準與韓震二人,而是看著正殿大椅上的龍九,失了身形。


    胡準要奪韓震性命,龍九又怎能讓他如願?


    陌刀紮入咽喉的刹那,龍九陡然出現在二人中間,飛身一腳踢在胡準持刀手腕上,令得刀身偏轉,離了韓震咽喉,刺了個空。


    一擊不成,韓震依然半跪在地,正失神不知所措,殊不知自己已從鬼門關拾迴命來。


    胡準提刀站立,扭頭看向方清平。龍九好似方才何事皆未發生一般,黑著臉扭頭往大椅走去。


    方清平看著背對自己的龍九,輕聲問道:“可能證明?”


    龍九身形微不可聞地滯了一瞬,繼而又往前走,並不答話。


    此時的韓震方才緩過神來,雙臂顫抖,連同手中環刀亦是輕晃,站起身來看了龍九一眼,自覺身敗,咬牙退了殿內。


    坐迴大椅上,龍九不管不顧方清平與胡準二人,看向李江水,出聲問道:“如何交易?”


    李江水拍拍手,迴道:“與其說是交易,不若是也替你了結個心願。”


    “我有何心願?”龍九眯起眼神,緩緩問道。


    李江水笑笑,同樣看向龍九,說道:“自然是那滿洲三癡。”


    語滯,龍九已然猜出李江水所想,沉吟良久,終是開口:“怎樣個了結法?”


    李江水搖搖頭,站起身來,微微伸展身體,坐得太久有些酸痛,直至身體舒緩,慢慢說道:“隻是覺得滿洲三癡,風光得有些久了。”


    看著坐不得穩的龍九,笑問道:“隻是不知道,已是一方諸侯的龍九爺還念不念這兄弟情義?”


    龍九緊皺的眉頭此刻突然舒展開來,森然一笑,朗聲迴道:“這交易,吾應了。”


    李江水亦是一笑,說道:“龍九爺快人快語,真是痛快。”


    說著,也不再與龍九打個招唿,扭頭便要離去,齊宏三人亦是跟在身後,出了大殿。


    臨行前,胡準扭頭,與看向自己的龍九目光相視,二人無感,胡準將陌刀重新背於身後,跟在方清平身側,邁步走開。


    殿中噙著笑意的龍九表情逐漸收斂,直至消失不見。


    待李江水沒了身影,扭頭看向一旁韓震,問道:“如何?”


    韓震雙臂依然疼痛不淺,似是遭挫敗有些氣餒,亦或是生出後怕意味,並未開口,隻點頭迴應。


    “好厲害的刀。”龍九迴過頭來,看著胡準最後消失的方向,輕聲說道。


    ——


    出了青州,慕塵灝一行人走在荒涼林間,久聞沿途中有匪患出沒,可這一路竟是不曾見到過,卻也樂得清閑無事,便可一心趕路。


    趕了幾日路程,亦是吃了幾日的冷硬幹糧,就待這日臨近黃昏之時,眼力最好的鶴遠遠遠看到地平線下一座古樸城牆突兀展現,出聲吆喝道:“有城鎮了。”


    眾人皆抬眼看去,亦是看個大概。


    直至再行數裏,眾人遠遠便可清晰看得那城門之上高高刻上的兩個石字——滿洲。


    黃昏已歇,於夜色之前,眾人終於是進了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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