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過,沐雲真人悠悠起身,徑直來到竹屋後,揮掌將依然在大快朵頤的肥鹿丟飛出去,看著瘡痍小半的菜園,不覺笑罵出聲:“孽畜,一身肥膘不知羞愧還在這大填口欲。”


    肥鹿被拋飛十幾丈遠,繼而砸落在地,卻見得肥鹿不痛不癢地起身,滿不在乎的瞥了沐雲真人一眼,竟是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了舔,晃晃一身油亮的皮毛,顛著蹄子進了竹屋。


    竹屋中,一切皆簡。一張桌子,兩把竹椅,一張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床上之人,便是昏死不知的慕塵灝。肥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湊至床前,兩隻大眼直勾勾瞅著唿吸沉穩有力的慕塵灝,竟是流露出股嘖嘖稱奇的意味。


    屋外,沐雲真人的聲音傳來:“奇怪個甚,不過是皮厚抗揍了點。”聽聞,肥鹿不以為意,因為當時的慕塵灝已是眼看著被驚雷幾乎劈成了具焦炭,要不是沐雲真人來,莫說唿吸,怕是性命都得交代了。雖說是沐雲真人以大神通穩住了慕塵灝傷勢勉強留下性命,可是不足半日,能從遊氣若絲變得如此平坦的唿吸,還是發生在一介俗人身上,說是不驚奇那反倒是驚奇了。


    正想著,屋外又是沐雲真人兩聲咳,嚇得肥鹿不自然地抖了抖,然後伸出自己濕漉漉的大舌頭朝著慕塵灝的臉上舔了過去,隻是一下慕塵灝半數的血痂被大舌頭舔了個幹淨,露出裏麵新生稚嫩的皮肉。


    慕塵灝被舔得吃痛,無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隻覺得臉上濕熱,恍惚裏清醒過來。睜眼便是那頭奇肥的大鹿,依然是不停地伸著舌頭舔著自己的臉。


    可未等慕塵灝避開這濕漉漉頗為惡心的大舌頭,這肥鹿見慕塵灝醒來,竟是自覺停了下來然後露出一副嫌棄表情,扭頭留給慕塵灝兩瓣屁股的背影出了竹屋。


    環視四周,清一色竹製,不大的屋裏,隻看得見一張桌子兩把小凳。起身,幅度稍大了些痛得慕塵灝咧起嘴,喘了半許方才緩過來。身上血痂遍布,縱橫猙獰甚是悚人,可慕塵灝知曉,這已是好了大半,真正傷得還是筋骨,難以恢複。


    趔趄踏出竹屋,滿眼竹海飄搖,有一老者正仰竹椅上假寐,白衣白發長須,仙風道骨風輕雲淡。


    於前,慕塵灝俯身便拜。老者搖晃竹椅的動作停下,但並未睜眼,仍靜靜躺著,受風吹,長須舞動。


    “謝前輩救命之恩。”慕塵灝起身再拜,開口道。


    老者無動於衷,慕塵灝不餒,長拜不起。竹海簌簌,不知多久,終聽聞老者開口。


    “可願成仙?”


    驚聲,慕塵灝猛然起身,一時忘卻身上傷痛,後退了幾步,極其訝異得望著一動未動的老者。他之所言,慕塵灝不甚熟悉,而之前所問自己之人,差點便要了自己性命。


    再聞一聲長歎,不明就裏,隻可聽出些許不甘。老者自竹椅上站起,向慕塵灝走來,走至慕塵灝身旁,頓了刹那,道:“名姓可能講?”


    說完,不等慕塵灝迴複,徑直向著竹屋後麵走去。慕塵灝遲疑,轉身跟了過去。


    那是一處不大的菜園,一片綠油油,其中有頭大肥鹿正大快朵頤,待慕塵灝看到大肥鹿的那瞬,大肥鹿有所察覺抬頭迴望,卻見身前老者,驚得跳起。可惜慢了些,被老者一手提起,狠狠丟了出去,直接扔不見了蹤跡。


    在慕塵灝驚異的目光裏,老者拍拍手上土漬,彎腰擺弄菜園中的瘡痍:“孽畜,都讓你吃沒了。”


    啞口無言,不知如何開口,眼前一切實是太過匪夷所思。沉吟良久,方出聲:“慕鴛,慕塵灝。”


    也不知老者聽沒聽慕塵灝開口,一邊忙著手中活計一邊似自言自語:“這裏名沐雲峰,除了吾再無其他。”說著,老者直起了身子,轉身問道:“慕鴛,你可願留下?”


    望著老者眼神,愈發雲裏霧裏,雖是救下自己一命,可天衍都那裏不曾平靜,何況燕淩川那廝不知身在何處。隻得咬牙:“前輩厚愛,隻是晚輩有事未完,停留不得。”


    見慕塵灝難為模樣,老者笑著:“告與你也無妨,燕昭他活得定是比誰都逍遙。”聽後,慕塵灝陡然激動起來,不自覺前踏一步:“前輩認識吾家兄長?”


    “兄長?”老者啞然失笑,“那廝依然如此頑劣。算是舊識。”


    “舊識?”慕塵灝看得眼前老者年紀,想不出二者何來舊識一說。


    見慕塵灝愈發不解,歎一氣:“先是舊識,後反目成仇。”


    慕塵灝望著眼前身形挺拔老者,看不透其所言中情感,亦不懂老者所話中因果,隻直愣愣望著,陣陣失神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二人皆是無言,唯有輕風揚過,引得青翠竹林騷動不止,更引得二人衣衫抖抖,不曾停歇。


    “罷了。”終是歎息,老者開口,又是揮了揮手:“不願成仙,留之也是無用,下得山去吧,但如何離去與吾無關。”聞言,慕塵灝久拜:“前輩言重,既救得晚輩性命,晚輩尚未迴恩又怎敢再尋叨擾。若是有緣再見,晚輩定會相報。”


    老者嗤笑:“屁大小鬼,懂得個甚的相報,趁著沒反悔,趕緊給我滾出去。”


    慕塵灝默然,也不遲疑,扭頭便走,入竹林去,身影消失。望著慕塵灝背影,老者迴到竹椅旁躺下,輕晃竹椅:“兔崽子。”


    曲徑蜿蜒,算不得陡峭,一路走得倒是輕鬆,隻是一路上確實太過寂靜了,除偶爾驚鳥振翅雄蟲尖鳴以外,不見人息更無人跡。


    撥開幾叢壯碩灌木,一陣不大不急的泉流聲入耳,水色清澈波光粼粼,慕塵灝忙趕過去喝下幾口潤潤幹涸的喉嚨,順溪流流向望去,遠處竟是有雲霧繚繞,快步走去,博得雲開見日月,盡處慕塵灝止步,眼前開闊一覽無餘,再無密集草木,溪流直灌而下匯成一股衝入雲霄中,終是到了山崖邊,隻需再順溪而下,便能下得山去,入得塵世之中。


    想著慕塵灝毫不遲疑地向山下走去,殊不知極多的人想要上山來,被慕塵灝逆著走了下去。


    過雲端,眼界再開,沐雲峰上,可觀問虛全局,慕塵灝看得另一條遠比此處宏偉得多的澎湃瀑布,再望,一條濕淋淋被陽光射得光芒大盛的峭壁,並未如之前瀑布一般,水霧浩瀚,隻看得黑壓壓一片,模糊攢動,殊不知更上處,更有大片道路,幾乎走不到盡頭,通不到頂。


    三條寬宏不一的瀑布雖是相隔甚遠,可望向匯處,一泊大湖宛若鏡麵閃耀,視線前移,終是看得人煙,慕塵灝不覺吃累,順著溪瀑快步下去。


    三溪鎮,慕鴛看街上熙攘人群,頗有些久違情景,一時倒也覺得腹中饑餓。那處被三處飛瀑交集的飛瀑樓恢弘大氣,想不引起注目都難,也顧不得身無分文入了樓去。


    入一層樓,頓感驚奇一些,人算不得多,畢竟慕塵灝不知所有外來人皆是跑到了之前那幹涸飛瀑上了。三三兩兩的眾人,掃了慕塵灝幾眼便不再關注,隻喝著酒等著那說書先生叨念幾句古怪奇事。


    正打量著,夥計已經迎了過來,客氣道:“爺,打尖兒還是住店。”慕鴛微有些不自在:“勞煩小二哥幫弄些吃食。”夥計邊應著,邊招唿慕塵灝入了座。


    方等著,一長須精瘦中年人,披著油膩長袍落了座。正坐下時,邋遢的麵容裏突爆出兩眼精神,翻手不知在哪掏出來枚醒木,就桌上一聲,把全場目光引了過來。


    眾人望著說書先生,卻見說書先生笑而不語,隻眯眯輕笑久久沒有言語。似有急性子等得不耐煩了,吆喝幾聲,假意罵道:“好個先生,驚堂木都拍了,嘴裏沒點故事,把大家興趣勾起來,這是幾個意思啊?”一語,眾人皆應。


    說書先生不以為意,捋了捋自己打結的長須:“今日在說之前,我想問問大家夥兒,咱們頭頂這個山,好不好上?”


    語出,噓聲一片,這不是問了句廢話,若是好上都擠在山下幹什麽?


    說書先生也不覺得尷尬,笑意更濃:“這上山既然是難於青天,那這下山,大家覺得是難是易?”


    又一問,噓聲頓時少了許多,開始變得嘈雜起來,眾人皆是議論開來。既是勾起眾人氣,說書先生醒木再下,道:“我的愚鈍見解,上山難,下山更難。”


    此時,有人出聲:“這話怎麽說?難不成先生上過山不成?”


    “這山自然是不曾上過,單相思,想上上不得啊。”說書先生臉不紅心不跳,平靜的開口。眾人哄笑,慕鴛等著菜食靜聲聽著。“但我這話自然是有得我自己的見解。”說書先生不緊不慢的開口,卻急得不少人拍著桌子,吆喝幾句。


    慢悠悠咂口熱茶,說道:“這麽些年,雖說來上山的人多得數不清,但絕大多數都是徒勞而返,甚至是不少人丟了自家性命。可這終是絕大多數,依舊有極少人上得山去,成了山頂不問世的神秘仙人,所以說上山難。但能上山人極少極少,這麽久了,也算不得是極少了,大家夥都知道有人上得山去,可何時聽過有人下得山來?”


    語出,眾人驚,遲遲不曾言語,扭頭四顧麵麵相覷。此時,夥計端著菜食擺在了慕鴛桌前,道聲謝,津津吃起。


    說書先生顯然很是滿意眼前眾人的神態,暗自得意卻依舊開口:“自身拙見,當不得真。”


    案前憩息的掌櫃不知何時戴正了蓋在臉上的金錢小帽,正冷冷看著眼前驚呆的眾人與得意的說書先生,忽勾了下嘴角,一抹凜冽閃逝。


    “信口雌黃,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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