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都前,濃雲依舊,天地渾然一片,暴雨的空氣甚是清涼,家家燈火通明,加之之前的勝戰,暴雨也擋不了百姓歡喜,街裏三五個聚在一起,喝著熱茶暖身,嘮著家常。


    方才沉沉睡去的慕塵灝被一陣緩慢的敲門聲叫起,穿好衣衫,起身開門。門外靜悄悄,空無一人。


    四下扭頭看了看,除了雨水與地麵積攢的汙水,再無其他。關門迴頭,凜神。


    一個灰衣老翁,身材極為佝僂,風燭殘年仿佛下一眼看去就要氣絕一般的羸弱。正坐在桌前,拿起桌上茶盞,斟了一口。


    不及慕塵灝反應什麽,老翁晃了晃手裏的茶盞:“小子,茶涼了。”


    心領神會,來者不善便逃不掉,能無聲息進自己房門,屋外大雨如瀑身不沾絲毫濕氣,豈能是平凡人物,倒是一個個奔自己而來,摸不著頭腦,撲朔迷離。


    大大方方做到老翁身旁,倒掉壺裏的涼茶,抓一把粗茶隨手丟了進去。老翁在一旁看得眼直,說道:“濃一些,濃一些。”


    慕塵灝不理會,徑直走到另一個房間,添柴,燒水。全場寂靜,隻有柴火被燒得劈啪的聲響以及門外雨滴迸濺地麵之音。老翁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笑眯眯,也走到了水壺旁,蹲下來,看著沒什麽動靜的水壺,看著專注的慕塵灝,問道,


    “小子,想成仙否?”


    言出,窒息的壓抑感撲麵而來,慕塵灝此刻方才注意到,那老者的眸子,清得可怖,一眼到底,看穿自己的一切。


    額頭有汗珠,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口水,腦袋裏一片空明,無意識的搖了搖頭。


    老者微微失望,隻一瞬間,慕塵灝迴神,登時跳了起來,這家夥,竟影響了自己的心神,駭然失色。


    笑,老者滿是溝壑的臉,被皺紋堆滿,笑的甚是猙獰,無人知他心中所想,看向慕塵灝的眸子卻是格外的亮:“體質奇佳,意誌驚人,如此,甚好甚好。”


    慕塵灝欲逃,身體如深陷泥沼,愈來愈深,動彈不得,隻能直直的站在原地,僵硬無比。


    雨聲,愈發壓抑。


    老者吃力的站起身子,順手提起不見動靜的水壺,放在手中。


    “你不怕?”老者問。


    慕塵灝麵無表情,反問:“我逃的掉?”


    聞言,老者大聲笑了出來,手中的壺,蒸汽騰騰,發出沸騰的鳴音。老者轉身,沏茶。


    濃香四溢,一杯與自己,一杯於慕塵灝前。


    “小子,過來喝茶。”


    語出,如遭特赦,慕塵灝的身子頓時鬆緩下來。


    大步走來,也不畏懼,舉杯起飲,皺眉,苦味在口腔彌漫開,極為難受,這茶,似乎太濃了些。


    隻是,濕氣頓失。


    老者看著慕塵灝的動作,搖頭,再倒一杯:“急什麽,細飲,慢品。”


    慕塵灝沒有再喝,看著老者頗為陶醉,開口:“燕淩川呢?”


    “燕昭?”老者咽下口中茶,迴道,“死了吧。”


    目眥欲裂,慕塵灝幾欲暴走,被老者隨手壓下。慕塵灝惡狠狠盯著老者:“你在騙我。”


    老者無視慕塵灝滿是殺意的眼睛,看著手中茶盞,反複把玩:“既知吾騙你,又如何反應這般激烈?”


    “小子,莫要亂了方寸。”


    喘息濃重,慕塵灝逐漸平靜下來,再將杯中茶一口飲盡,濃重的苦味再次飄散,較之方才更加重了三分。


    老者搖頭,“豎子,朽木不可雕。”


    終待茶涼,老者起身,看了看窗外,雲白天湛甚是晴朗。


    雨歇,天明,濃雲散。


    伸手捏了捏慕塵灝的臉蛋,慈祥麵孔,道:“罷了,小子,也該送你上路了。”


    手至頭頂,輕下,慕塵灝唿吸停滯,麵色漲紅,極為猙獰。下一刻,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鬆手,慕塵灝汗如雨下,癱在地上大口喘息。


    開口問道:“為何不願成仙?”慕塵灝看著老者帶著溫和笑容的可怖麵孔,冷聲:“說了便放過我?”


    “不行。”老者搖頭。


    慕塵灝四仰八叉躺到地上,胸腔起伏:“那我說來,有個屁用。”


    掌臨,老者道:“小子,錯就錯在,你認識了燕昭,若還有來生,別再碰到他。”


    一支隱匿許久的箭,衝破當空,穿了房頂而來。


    老者被迫收掌,去抵看那威力甚強的箭。一人,撞毀房門,速快極,操重拳,殺機顯露,直奔老者。


    快到眨眼,老者若是平時,定是會接下了。可方才要殺慕塵灝之時,戒備大減,那支箭更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老者胸口,那佝僂身體頓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砸進牆裏,引得牆崩,紛紛砸下,堆成一個大堆,將老者埋了個嚴實。


    那人一把扯起慕塵灝,扛在肩上,低吼:“扯唿!”


    慕塵灝失神,呆若木雞。眼前救他之人,他認識。


    征天衍都的將首——蘇扈。


    土石飛散,老者周身被清了個幹幹淨淨,連同城守府也成了大片殘垣。老者終顯露一絲冷意,全身毫發無傷,卻顯狼狽:“甚好,倒是著了爾等的道。”


    城守府轟然倒塌,動靜極大,慕塵灝在百姓眼中自是威望,也巧得雨方停,百姓皆是出門透氣,聽聞轟鳴頓時將人都引了過來。卻隻見得一人,淩空而起,踏空飛去。


    驚見仙人,眾人跪伏叩首。


    蘇扈肩扛慕塵灝,竟是可以踏步如飛,幾個大步便是半裏開外,慕塵灝被快速的風灌得睜不開眼,沒有看到蘇扈猙獰愉悅的麵孔,隻聽得蘇扈朗聲的笑:“真是暢快!”


    由不得慕塵灝想清蘇扈如何而來,又如何救得自己。麵前有身影顯現,那道佝僂身軀憑空出現,堵住蘇扈飛奔的道路。


    “隻知投機取巧,難登大雅之堂。”老者立於虛空,四處開闊一望無際,卻是讓蘇扈寸步難行。


    見蘇扈,老者隻憑空一掌,蘇扈與慕塵灝的身體如暴風扁舟,跌飛出去。可沒有老者意料中的距離,蘇扈竟是半空生生止住了身形,雙目炯炯,盯著老者,肩上慕塵灝不肯放下,另一隻手擦去嘴角鮮紅,咧嘴輕笑。


    這一掌,隻是針對蘇扈。


    “汝之能為。”老者皺眉,察覺到一絲怪異,身散,一掌奔來。蘇扈退無可退,放下慕塵灝,同樣以一掌迎去。摧枯拉朽,老者掌勁之強,難以想象,蘇扈身軀再次倒飛而去,摔落地麵,擦出一道長長的溝壑。


    老者釋然,開口道:“原來如此,竟是借了他人修為,來此擋吾。”蘇扈起身,開口滿嘴猩紅:“沒辦法,受人所托,報酬實在豐厚。”


    “那汝可知,螳臂當車?”老者手抬指起,遮天蔽日。慕塵灝瞳孔縮成麥芒,目光所及之處,竟是一座不小的山嶽!


    蘇扈仰頭,看著漆黑一片,感歎:“這便是仙?大能為者,移山填海,果真不假。”


    老者漠然,山嶽轟然砸下,擠壓得空氣急速流轉,發出刺耳唿嘯,激射出大片塵土,彌漫開來。


    山嶽墜地,灰土激揚,老者招手,轉瞬平息。


    搖頭:“終究不是自己的,用著也不順手不是。”


    身後,有風來。


    無人敢因這佝僂身軀小看這個老者,但慕塵灝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所以,趁著老者不顧自己的刹那,便是燕淩川教給自己的俗世武學——靠山崩。


    肩至,風來。老者,紋絲未動。


    慕塵灝驚神,竟能強成這般。老者略有失望的歎息,慕塵灝隻覺唿吸一滯,如被扼咽喉,遭淩空提起。


    “雷霆呢?汝之雷霆呢?這番糟粕,失望至極。”


    至今,老者已知時間無多,頓下殺手,欲絕慕塵灝。


    破空之音清脆,有數不清的石塊石子射來。老者抬頭,看到眼前,蘇扈半身而立。


    雙臂垂下,指尖血流不止,右眼半睜,受創甚重。衣衫破爛不堪,頭發更是淩亂。


    粗重喘息,卻微抬頭,直視老者,不弱絲毫。


    顯然,蘇扈憑雙手,一點點,自那山下,挖出一條路。


    “吾有些奇了,何等報酬,可令你執念至此。”老者問。


    蘇扈的腰身似乎更加彎了些許,蓬頭垢麵,模樣有些悚人:“問這世間,哪個不想成仙。”


    說著,蘇扈腳下加力,平踏之時,地麵崩裂,裂痕四散。朝著老者方向,動若驚鴻。


    “此刻,隻消拖你十個唿吸,換得一個成仙路,此報酬,豐厚否?”蘇扈身至,拳來,轟向老者麵門,不見留手。


    拳勢戛然而止,再難寸進,在蘇扈失色的表情裏,老者搖頭道:“豐厚,隻是。”


    一掌,蘇扈身如斷線風箏,栽入高空,摔落地下。


    “還是那句,螳臂當車。”


    不及老者話落,蘇扈渾身血汙,狼狽不堪,卻不遲疑更不覺疲累傷痛,再度撲來。


    不等蘇扈身近,老者又是一掌,“冥頑不靈。”


    掌出,蘇扈身形頓止,再一瞬,又是倒飛而去。


    “痛快。”有能為加身,蘇扈縱是全身痛極難忍,卻是酣暢淋漓,他之所想,將現!


    聞蘇扈狂笑,老者失神,蘇扈被甩飛的瞬間,伸手抓住了身旁無法動作的慕塵灝的衣衫,借自身力,將慕塵灝拖拽出去。


    “有點意思。”老者終露一絲波瀾,被眼前人,擺了兩道,蘇扈受創極重,饒是身懷受到的強大能為也難以為繼,苦苦站立,勉強支撐,將依舊被壓得動彈不得的慕塵灝護在身後,笑得肆意妄為。


    “凡事,總沒有絕對。問這世上,何人不想成仙?”


    此刻,時間已過大半。


    老者收斂,終是露出那漠然氣場,高高在上,俯瞰眾生之氣。虛空探手,蘇扈陡然失色,自己身軀,連同身後慕塵灝,被憑空撈起,如被何握住一般,無法再動分毫。


    加力,慕塵灝與蘇扈如遭重壓,要將自己身軀生生擠爆。


    隻需再握,二人身軀,便是於空,炸成兩抹血霧。淒慘淒涼。


    聞老者輕歎,


    “可惜,十息於你,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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