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房間裏,宋不妖悠悠醒來,卻瞧得一雙雙閃爍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登時嚇得叫了一聲,今晚著實太刺激了些。


    “二當家的醒了。”有人說著。宋不妖緩了口氣又軟趴趴地倒下,隻覺得身子發涼,俯頭一看竟是一絲不掛光溜溜的倒在床上,加上床邊擠得滿滿的粗糙漢子,畫麵不要太美。


    宋不妖一巴掌打在一人頭上,罵道:“幹什麽吃的,不知道給我拿幾件衣服嗎?”


    被打之人委屈巴巴:“二當家的,您的房間在場子對麵,三當家的在場子那跟人打著呢,小的不敢去。”


    宋不妖聽聞,立即坐了起來隨手揪了條被子蓋在身上:“老大出手了?”眾人點頭迴應。宋不妖欣喜,手捏著山羊胡,不停地捋著,不斷地點頭:“好,甚好,既然是讓你們撤出去,說明那家夥離死不遠了。”


    想到那家夥今夜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仍是禁不住憤怒與恐慌。想想就好了,報仇什麽的還是交給老三就可以了。


    胡準的身體因夜的侵襲加快了僵硬的速度。燕淩川走到慕塵灝身前,問道:“沒事吧?”慕塵灝不言語,白了他一眼便閉目癱在地上休息。燕淩川也不以為意,就地盤坐在慕塵灝身邊。


    也不知多久連火把都已經熄滅,突兀的,燕淩川被慕塵灝揪了揪衣擺,迴頭:“怎麽了?”慕塵灝晃晃手裏寸長短刃:“這個太小了。”


    燕淩川點頭起身:“等著。”說著便走開了,融入不遠處的黑夜,一點動靜也沒有,隻傳出著陣陣的蛐蛐鳴音。


    隻留下慕塵灝自己一人,躺著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深邃的夜,滿天繁星,萬裏無雲。


    繼而,映入眼中的是波光流轉的銀芒,隱隱有寒氣撲麵。慕塵灝坐起身,燕淩川正衝著自己笑,晃晃手中不知哪來的銀柄長槍,宣功一般:“這個如何?”


    慕塵灝也不客氣,接過長槍,觸得微涼頓時難以放手,但這個長度,對於此刻的自己著實有些長了。似是看出慕塵灝的思慮,燕淩川伸手將槍尾的一截擰下,擰下中間一截補上槍尾,那截槍杆拿在手中,開口:“這樣,行了吧?”


    點頭,慕塵灝的眸光很亮。燕淩川繼續說著:“那把短刀也別丟了,打不過別人的時候偷襲一下也是很不錯的選擇。”聞言,慕塵灝再度白了燕淩川一眼問道:“哪來的?”


    燕淩川轉轉眼珠,笑嘻嘻。


    “撿的。”


    “嗬。”敷衍的迴答,換慕塵灝一聲冷笑。


    已入夜半,念寸山的一幹人等得有些不耐,以前可是從未拖過這麽久的。宋不妖裹著條被子,在房間裏踱步,隻留下幾個心腹把其他人全趕到了其他房間裏。


    “老大這次怎麽這麽久,我那房中小娘子不知怎樣了。”宋不妖想著,卻又是驚了驚,被方才黑燈瞎火摸到的粗手嚇到,惱怒不已,暗中發誓定要將那燕淩川大卸八塊鞭屍泄氣。


    見慕塵灝氣息逐漸平穩,燕淩川問道:“走了?”慕塵灝點頭,走與不走,一直是燕淩川決定著,他隻是跟隨就好。


    起身,燕淩川伸了個懶腰,“差點忘了個人。”一抹光輝轉瞬即逝,仿佛從未存在過。他知道,今後的這念寸山,隻會是樹倒猢猻散,再難成什麽氣候。


    房間裏的宋不妖還在不停踱步著,還在點頭沉吟著。突的,宋不妖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很快平靜,周圍人皆是沒有注意到,宋不妖的瞳孔渙散,同樣散掉了勃勃的生機。後仰倒地,其餘人嚇得湧了過去,此刻,宋不妖的天靈處一個不大不小的空洞有鮮紅溢著。


    宋不妖,身死。二人,下山。身後跟著不少個戰戰兢兢的有孩童有少女,其中一人,便是今夜還被捆綁在宋不妖床上的清秀女子,弱的有些憐人,被人攙扶著方才前行。


    慕塵灝看著身後那群眼中惶恐的人,仰頭問:“去哪?”


    燕淩川走在隊伍最前,迴道:“天衍都。”


    至天明,這個略顯奇怪的隊伍達到天衍都城前,不等開口說著什麽。有人認出了身後無故失蹤的親人,認出了久久不曾見的家人。


    城門開,有人相擁,有人喜極而泣,歡笑且哭泣著。


    最後,又隻剩下了燕慕二人。突然燕淩川低頭問著慕塵灝:“餓不餓?”慕塵灝點頭。燕淩川哈哈笑出聲:“我沒錢。”


    二人因昨夜被土灰蒙了一晚現在的模樣是蓬頭垢麵,邋遢不堪,儼然兩個乞丐打扮。外加身無分文,倒真有可能被當成叫花子給鄙視幾番。


    慕塵灝沉默,隻是握緊了被麻布包裹的銀槍。燕淩川搖頭:“想清楚,你可打不過我。”


    “嗬。”慕塵灝又是一聲冷笑迴應。


    兩人就這樣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著。那些百姓也不過堪堪勉強自己的溫飽,哪裏顧得那些可憐之人,心中歎息,難以動衷。


    走了不知多遠,也不知多久,遠遠的,那是一棟冠冕堂皇的城府,府門有一隊鐵甲兵士把手,府門上,有塊極奢的楠木牌匾,綴著“攝駿王府”四個金鑲大字。


    “哪裏感覺如何?”燕淩川指了指遠處很是顯眼的攝駿王府。慕塵灝似是不願怎麽搭理燕淩川了,隻開口迴道:“可以。”


    燕淩川伸手捏著下巴,笑眯眯:“待晚上,我去找那攝駿王促膝長談一夜。”


    夜倒是來得極快,燕淩川丟下慕塵灝自己不見了蹤影。看著甚是陌生的周圍,竟開始依賴起那個相處並不長的家夥。抱著那個粗布包裹,找了個有著燭火微亮的地方坐下,等著那個家夥迴來。


    那是一個步履蹣跚的白發老嫗,風燭殘年般,似乎半截身子已經埋進黃土。那是間土坯茅屋,勉強避雨避寒,屋中燃燒著菜籽油燈的緣故,彌漫著一股很是難聞的刺鼻味道。


    油燈,很是奢侈。於是老嫗在吃過飯後準備熄了這油燈早早地去歇息。可她在熄燈的前一刻,順著燭光蔓延的盡頭,她看到了破破爛爛蓬頭垢麵的慕塵灝。


    膝下無女無子,孤獨的老嫗如何不想的找個陪伴,同樣的,看著如此模樣的慕塵灝甚是心酸。


    衝著慕塵灝招手,慕塵灝遲疑坐在原地未動。老嫗也不氣餒,自鍋中取出本想留作明日吃食的野糠,蹣跚著,佝僂著身子,晃晃悠悠走到慕塵灝麵前,伸過手:“吃吧,孩子。”


    慕塵灝愣神,失神。老嫗見狀,將野糠塞到慕塵灝手中。許久,慕塵灝才迴過神,看著老嫗那慈祥的眼神,鼻子竟是沒由來得發酸,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記事起就沒有過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吃吧。”


    一口,苦澀湧上舌尖。這野糠的味道著實不好,可慕塵灝沒覺得,他隻是大口大口地吃著,一絲不剩得吃進嘴裏,咽入肚裏。


    老嫗牽過慕塵灝幹裂的小手,“天冷,去屋裏暖著吧。”


    慕塵灝起身,燕淩川提著一個大大的包裹,在黑暗中走出來。


    三個人,在老嫗屋子裏,趁著微弱的燈光,老嫗隻覺得很是熱鬧,很是溫暖。


    隻是氣氛,有些尷尬。於是燕淩川開口:“老人家,您家中其他人呢?”老嫗歎息:“死了,都死了。前些年,兒子死在饑荒,老頭子死在兵亂,就活著我這個老太婆。”


    沉默,再無言語。


    良久,燕淩川將那包裹提到桌上,展開。滿目的珍饈,惹得三人眼睛有些恍惚。


    老嫗看著桌上從未見過的吃食,鼻中被撲麵的氣味彌漫,連說話的聲音都顫了起來,緊張得對燕淩川開口:“孩子,這是哪來的?你可別是做了什麽壞事啊。”


    燕淩川搖頭:“老人家,放心吧,不會的。”老嫗盯著滿桌美味,還是不放心:“不會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吧?”燕淩川耐心十足,搖頭:“當然不會,老人家,這些都是給您的,您且就收下,不會有事的。”


    老嫗將信將疑著,被燕淩川說服,顯然是受不了這些美食的誘惑力。


    夜更深了,老嫗年邁承不住熬夜早早睡去。慕塵灝坐在門口,乘涼,望著夜空。


    燕淩川躡手躡腳走出,問道:“吃飽了,也喝足了,該走了。”


    慕塵灝這次沒有點頭,也未看向燕淩川,隻開口:“不走。”


    “嗯?”燕淩川頗有些意外,不解:“怎麽?”


    看著一顆星都沒有的夜空,慕塵灝又問:“這算好人還是壞人?”


    聽聞,燕淩川頭痛扶額,遲遲沒有迴話,隻是說著。


    “看來又該找那個攝駿王談談了。”


    翌日,那些失蹤歸來的人傳出消息,念寸山遭屠,三大首領身死,其餘人四散逃去,囂張一時的土匪窩一夜裏成了座空山。而出手之人,所有人竟是一致出奇得沒了印象,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再後來,攝駿王特封了二人,一為天衍都城守,一人為天衍都兵長,自己安心做那悠哉地方王。


    所有人不知所謂,更不知這攝駿王揣著什麽心思,隻是後來才打聽到,這二人。


    一人名燕淩川,一人名慕塵灝。


    倒也奇怪,此二人任職後,天衍都著實更加榮和了不少,本三萬人居的城池衍生成了五萬人口。而那年齡稚嫩的兵長竟是頗有萬夫不當之勇,以那手中銀槍,征服天衍都全部八千將士,甘願為其效命。


    於這天衍都,便是五載匆匆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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