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受盡頭領摧殘的不死孩童還未衝擊完在場所有人的認知,天外一柄飛劍飄飄然若切豆腐一般切下了以往無人能敵的頭領的腦袋。


    頭領手裏的短刀沒能如常所願,橫躺在不遠處的土堆裏,淋著血的長矛與塵土和在一起,擠在矛身上成了汙濁的泥漿。


    頭領那魁梧壯碩的無首屍體倒地,激揚出的風攜著無數細微的塵屑於半空鼓動繼而消散,那顆還掛著笑容的腦袋車軲轆似得滾到一人腳下,那人木木地低頭怔怔看著,仿佛頭領正對著自己出聲冷笑,那莫名詭異的笑令他不寒而栗,直至滾熱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臉方才緩過神。


    那被繃得死死的弦像是拉伸達到極限的麻繩,在又一次大力的拉扯中斷裂;又像是不堪重負的駱駝,在最後一棵稻草壓倒駝峰之上時,轟然崩潰。


    屎尿的騷臭味自每人的身上傳出,彌漫到並不算很大的場地,充盈在每個人的鼻尖嘴角,沒有人發出聲響,甚至是口中積攢許久已經滿腔的唾液都忘了吞咽下腹。死亡的氣息在壓迫著,最後有人嚇得癱坐在地上,有人嚇得動也不敢動。天知道,這次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或者得罪了哪尊大妖的子嗣。


    他們是流寇,過著走在刀尖上的生活,他們有時腦袋一熱,會忘了生死,會悍不畏死,舉著手中的兵刃撲殺向那些手無寸鐵的孤苦人。或許有時會碰到那種會些拳腳的武者,可拚著人數與無敵的頭領,折上幾人依舊能過得自在。別人死了,又與自己何幹?少了幾人,還能分到更多的好處。所以他們自認為自己是不怕死的,賤命一條又無家人牽掛,死便死了。


    但,近乎碾壓的手段摧毀了他們的認知。手上滿是罪惡的流寇也禁不住絕望,連近乎無敵的頭領都被割下了頭顱,自己這種混吃等死的貨色如何能活得下去?他們是不怕死,可他們怕被這種摧枯拉朽的兇猛之勢殺死。


    終於,有人開了竅,那個剛剛被頭領丟到孩童身旁的流寇慌不擇路的爬將起來,深深地跪伏在地上,不斷把那顆肉腦袋狠狠地砸到地上,拚命讓腦袋砸出血肉飛濺的聲響以示誠心,嘴裏還不斷的嘟囔著,


    “仙人饒命,仙人饒命。”


    額頭被細碎的石子割得血肉模糊,隱約露出森森白骨不自知,仍不停地重複著腦袋擠進石土中的動作。其他人見狀,認為此法甚是可行便紛紛效仿,場地頓時變得嘈雜起來,口中不停顫抖的嗓音與頭不停碰撞地麵的聲音揉在一起,甚是混亂,不多久便在每人身下出現一個個夾雜血肉土石的坑洞。


    劍被從地麵拔起的聲音很是透徹,似早鶯趁著初春迴暖啼鳴,似清泉趁著暮冬封解叮咚,但沒人知道劍的主人何時來到這裏,何時走到劍的身旁,一幹人戰栗著,停下了剛剛不肯歇息的叩首動作,愈發把頭低下,甚至沒有抬頭看上一眼的勇氣,汗珠混著淚珠混著血珠抹了滿臉懸成一條條血線垂到地上,匯成灘灘泥汙。額頭的模糊血肉滲進了眼睛裏也不敢伸手擦去。


    在眾人的視線中,隻看得到一雙幹淨的淡黑色的靴子。在眾人的耳畔裏,隻聽得見一道平淡的略冷漠的嗓音。


    看得人心驚,聽得人心碎。


    “逃兵便罷了,竟甘願操戈墮落成流寇。你們殺得別人,別人同樣殺得你們。”


    聽著風輕雲淡的聲音,聽著無比熟悉自己過往的話語,眾人連同支撐身體的力氣都散於無形,如若失掉了三魂七魄與身上骨骼,癱趴在地。可所有人都不想死,都怕死,仍在掙紮,爭辯:“仙,仙人,我等如此行徑實屬走投無路之舉,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為之,還,還望仙人恩準悔過之心,放我等一條生路。”


    不等說話之人再說什麽,劍過,又是一顆頭顱滾動,又是一具無頭屍體砰然倒地,又是血如泉噴的駭人聲音。其餘人早已被嚇破了膽,顫抖著,痛哭著,悔過著,忘卻了如何反抗,隻在心裏默默祈求麵前人可以饒過自己一命。


    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懼與焦慮,大口大口嘔吐起來,吐著胃裏不經消化的食物,吐著腥臭的汙血,沒有停下的跡象。


    時間仿佛格外的漫長,又或是每個人腦海飛逝的無數幻想,無數過往,長過幾個世紀,長過滄海桑田。


    “悔過?憑什麽啊。”


    又是一劍,結束了嘔吐不止痛苦不堪的那人的性命。


    是啊,憑什麽,憑什麽給爾等十惡不赦之人悔過之心?給了爾等,又有誰能給那些無辜枉死之人重生的機會?


    被你們殺死的人想活,你們不給他們機會。你們想活,同樣也不會給你們機會。


    就算活著,又能有何作為?


    天公不作美,執劍之人同樣不會作美。


    閑庭信步般,有人揮劍,每一劍過,都是一具溫熱的屍體栽地,其餘跪伏的人動也不動,好似默認了自己的死期,生不出逃命之心,顫抖著絕望著,聽著腳步聲與揮劍聲慢慢臨近。


    最後一人在不斷嘀咕著“饒命”中失去生機,至此,這隊早已不知做過多少喪盡天良事的逃兵流寇,死了個幹幹淨淨,沒有人會替他們收屍,或許他們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暴屍荒野,成為野狗蠅蛆的腹中餐。亂石堆在,一條死狼靜靜地臥著,兩顆眼球都因為喪失生機的緣故幹癟得不成樣子,血液凝固被氧化成了墨色,烈日下,發散著腐臭的味道,引來了很多的蟲蠅,嗡嗡嗡地扇動著翅膀,聽得讓人心煩


    突然,有一隻蠅聞到了更加甜美的腥味,尋著自己靈敏的嗅覺找到了味道的來源。那是兩具尚未僵硬的流寇屍體,方才被流寇頭領派到外麵放風。此時,這二人被自己手裏生鏽的兵器貫穿自己的胸腔釘在了岩石上,嘴巴張成一個恐怖的開度,眼中言不盡的恐懼清晰可見。血液已經發黑,沿著岩壁緩緩流著,流速卻是越來越慢直至流盡。


    那隻蠅開心的在空中不停地翻著跟頭,然後毫不遲疑地飛了過去,畢竟新鮮的食物太少見了,看樣子它並沒有要跟其他同伴分享的樣子。


    就在即將觸碰到的前一刻,蠅振翅的聲音也不由得大了些,速度貌似也更快了些。突然那具屍體的頭歪了歪,一股粘稠的血灑了下來,包住了臨近的蠅,打濕了蠅的翅膀,堵住了蠅的口器,生生將蠅打落到地麵上,與地麵混到一起。


    蠅竭力掙紮著,驚慌失措,隻是一切徒勞。那股濃血很快被烈日蒸幹,留下一塊生硬的痂,留下一隻被悄然悶死憋屈而亡的蠅,無人注意,無蠅注意。


    直至有第二隻蠅發現那兩具新鮮的屍體,奮不顧身的衝了過去,想要嚐嚐久違的新鮮味道。後來第三隻,第四隻……沒有蠅去關注那死掉的第一隻蠅,隻看到了眼前能填飽自己肚子的食物。


    孩童做了一個很美的夢,他夢到了祥慈的家人,夢到了和睦的鄰裏,夢到沒有紛爭硝煙彌漫,夢到沒有殺戮提心吊膽,夢到了那條為自己而死的狗,正伸著大舌頭不停地舔著自己幹淨的臉,是那麽美好,歡聲笑語衣食無憂。


    是自己死了嗎,如果死後的世界是這樣了,死了也挺好的。


    迷糊著掀起了沉重的眼皮,被陽光刺得生疼,眯成一條細微的線,隱約看到有人影晃動。


    “我,死了嗎?”孩童問道。


    “活著,活著挺好。”孩童聽到了一句簡單的迴答。


    莫名的舒心,是一種完全不同於流寇頭領的感覺,嘴角微翹,再度昏死過去。


    少見的好天氣終於過了,祥和的時間總是飛快,太陽也偷了個懶幾步並作一步地落下。


    夜幕降臨,亂石堆外不時有禿鷹的哀鳴,不時有野狗的嚎叫,不時有鐵甲被拖動碰撞的聲響,更多的是骨骼肌肉被啃食的悚音。


    三尺劍被人橫放在盤坐的腿上,緩緩擦拭劍身,燃燒的火堆裏發出柴木劈啪的聲響,幹熱的火光照在執劍人英俊的臉上,平靜如水古井無波。不時看一眼被自己包紮得看不出模樣剛剛隻說了一句話便又昏過去的孩童,長長出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對孩童道。


    “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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