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飲畢,放下酒杯。


    劉季述卻依舊將酒杯把玩在手中,看似漫不經心問道:“張老弟,你與聖上反複謀劃,難道就沒有提及,楊複恭離京後之事?”


    這隻貪得無厭的老狐狸!


    能把楊複恭調離京師,還不夠他滿足的,竟還想要之後的計劃……


    張承業先在心裏罵了句,斟酌一番後道:“下月發兵之後的計劃,聖上並未提及,下官也不敢冒然多問……不過,下官倒是知道聖上現在的意思,便是盡可能把關中右軍全派去蜀地……”


    “這倒又是個好消息啊。”西門重遂喜道。


    王仲先則哼了一聲:“楊複恭那個蠢貨,可惜手握京內外十萬軍隊,卻被人耍得團團轉。”


    “確實可惜,楊公……嘿嘿,終究是缺了點算計。”劉季述點評一句後又問道,“張老弟可知具體的調兵計劃?”


    張承業看起來麵有難色道:“具體的計劃,聖上都不十分了解,畢竟得看楊複恭的意思,更別提小弟我了……”


    “此事確實難為老弟了。”劉季述放過張承業,轉向王仲先問道,“九仙門外是怎麽個情況?”


    九仙門外,是右神策軍大營。劉季述不善兵事,他也揚長避短,主要在禁內和城內活動,軍營內的事一直讓王仲先盯著。


    王仲先迴道:“大家夥都鉚足了勁,就等著楊複恭一走,鏟除京內左軍餘孽,狠狠地出一口惡氣。”


    “嗯。”劉季述點了點頭,並未評價。


    西門重遂與王彥範兩人一對視,心中納悶,畢竟張承業才投靠他們不久,還不能完全信任,怎可將右軍的軍機要聞說與他聽?


    卻見劉季述又瞧向了張承業:“張老弟以為如何?”


    張承業微一皺眉,便明白了劉季述的意圖。


    楊複恭大舉入川,留在京內的左軍人數必定有限,可也不是他們右軍這點人馬能隨意殲滅的,最好能再從天子那裏借一點力,而他張承業恰好是天子親信的人……


    張承業點頭應道:“劉公放心,聖上既調楊複恭離京,便是有意要徹底鏟除左軍,小弟不才,願居中搭橋,玉成此事……”


    張承業頓了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壓低音量道:“此事若成,還望劉公能多多抬愛……”


    “哈哈哈!好說!好說……”劉季述開懷大笑,舉杯相邀,“不瞞張老弟,咱家身邊正缺了老弟這種人才,若老弟肯屈尊枉駕,咱家自是敞門納客。”


    說罷,劉季述又邀在座幾人共同舉杯。


    “諸位,楊複恭離京,便是我等接管京城之時,也請各位迴去後整頓部卒,早做準備,隻等下個月……我等可算是混出頭了。”


    “謹遵劉公教誨。”


    “劉公英明。”


    張承業與西門重遂等人一道共賀。


    ……


    ……


    滿城忙碌中,身為主帥的楊複恭自是那個最忙碌的人。


    其實忙碌點倒也沒啥,楊複恭雖年屆六十,卻是精力旺盛過人,他也不喜歡閑下來。


    可近來事卻多有不順心,就讓他開心不起來了。


    當初,他在朝堂上當眾誇下海口,要在半年內平複西川,又領了象征天子的最高賞賜的通天犀帶,他自然是想盡快發兵劍南。


    山南楊守亮那邊也遞來消息,王建已獲知朝廷的動向,近來小動作不斷、四處散布恩惠,未免夜長夢多,請求他盡快前往蜀地主持大局。


    楊複恭原定的出兵時間是七月初,最後推延到七月中旬,而照目前的形勢看下去,恐怕七月底也不一定出得了兵。


    首先是軍餉問題。


    凡軍隊開撥,得先發放開撥費,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畢竟上戰場就得死人,給士卒們發的開撥費就等同於給他們的買命錢,是萬萬不能省的。否則極易引起軍卒嘩變。此類事都不能說是有先例,而是活生生的例子遍地皆是……


    神策軍雖然戰力不高,但給將士軍卒開的餉錢比所有地方藩鎮部隊都高,臨行前的開撥費自然也得比地方藩鎮軍隊高。


    照慣例,絹十匹\錢十千,糧五石(可用絹帛代替,按目前京中糧價,五石糧約絹帛八匹、錢十千),夏衣\冬衣一套,其餘鹽、醬、醋等佐料不算。


    擬征發京城附近和外鎮神策軍共四萬人(這還是前段時間以來左神策軍內多次嚴查各營空餉後的結果),加起來,至少也得錢八十萬緡。


    楊複恭曆來愛管閑事,何況自此南征西川並非閑事,他一直參與朝廷征發糧餉、民夫等各項事務中,自然也知道為了此次南征,朝廷是真的出力了,可說是把家底子都掏出來了,那些他素來討厭的朝臣們,也都為了此事忙得天昏地暗……


    但既是替朝廷出征,這錢就該朝廷出。


    楊複恭讓杜讓能掏錢。


    不出意外,杜讓能把錢袋子捂得死死的,要錢沒有,楊公若是覺得老夫還值些錢,便把老夫拿去賣了換錢吧……


    楊複恭如何不知道朝廷這次是出大血了,但開撥費可開不得玩笑,這錢一定得掏出來。


    於是也放了狠話,朝廷不出開撥費,這軍隊便動不了。


    杜讓能以大局為重,表示最多能拿出三十萬,餘下的讓楊複恭自己想辦法。


    楊複恭能去哪裏想辦法,他性子又急,當場就爆了粗口。


    杜讓能是文化人,不會爆粗口,他隻是質問楊複恭,上次朝廷意欲討伐河東,提前發放了開撥錢,可最終並未出兵。事後,神策軍也並未將錢財繳迴。如今才剛過去兩月不到,便將那部分錢財做為此次南征的開撥費,有何不妥?


    楊複恭迴,此一時彼一時,不可混為一談。


    杜讓能迴,同是開開撥費,又同是神策軍,為何不能放在一起談?況且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光是征調糧秣和民夫,已經讓朝廷不堪重負了,楊公你也是親眼看見的,哪裏還發得出開撥費?


    楊複恭被說動了,前兩個月剛發了打仗的買命錢,結果仗沒打,買命錢也沒收,正好可留作這次來用……


    但楊複恭也知道,他能被杜讓能用這個理由說服,卻絕不能拿這個理由去說服部下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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