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業這般操之過急,是他本人的治軍風格所致,還是他憂慮禁內天子處境,要急於編成新軍,急於入宮掃除閹患。


    李曄不確定。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前日發生在禁內的王彥範等人逼宮事件,必然會讓張承業更加急躁。讓他在傳來的第一條消息內,就說出了“刀俎已備”四字……


    殺牛宰羊。


    牛指劉季述,羊指楊複恭。


    除掉劉季述和楊複恭,一舉剿平禁內的閹黨之禍,張承業的心意是好的,可他的這個更急躁的建議,李曄顯然不會認可。


    可張承業又不是張濬那般失之急躁的人,或許他真是有了某個精妙的計劃,才有信心說出“殺牛宰羊”四字……


    李曄既不認可張承業的“刀俎已足,殺牛宰羊”,也弄不清張承業為何忽然急躁,故而壓下消息,暫不迴複。


    ……


    兩日後,張承業又送來消息,依舊八個字:左右互搏,先左後右。


    果然,張承業是有計劃的。


    左,指左神策軍;右,便是右神策軍。


    張承業的計劃是,他先假意投靠在右神策軍名下,借右軍之力,優先除掉左神策軍,然後再迴頭來料理右神策軍。


    京內外的兵權全握於左、右神策軍之手,形勢艱難,這恐怕也是眼下唯一能用到的法子了。


    但李曄依舊不認可這個方法。


    劉季述向來狡猾,即便他真信了張承業的投靠,也有意與楊複恭爭奪權勢,但他多半不會傾右軍之力去楊複恭硬剛,大概率是放出張承業的飛龍兵去當炮灰。


    如此一來,楊複恭的左軍會不會被擊潰尚且兩說,即便最後成功驅逐了楊複恭,也是他劉季述大獲全勝。


    張承業想調過頭來再對付劉季述,根本就無從談起。


    再且,左、右兩神策軍的實力嚴重失衡,左軍幾乎是碾壓了右軍,張承業加上劉季述,也遠遠不是楊複恭的左神策軍的對手。因而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行不通。


    再退一步說,即便張承業智謀百出,利用楊複恭為人少思量的缺點,取巧斬獲了楊複恭,那些楊家的外鎮藩帥又如何處置?


    通過史書上的記載來看,楊家兒郎們一直忠心於楊複恭,即便在楊複恭失勢後也不離不棄。


    所以擒賊先擒王這招行不通。


    先斬殺楊複恭,隻會逼反那些楊家藩帥們,令他們舉師犯闕。


    即便不犯闕,也會從此與朝廷反目,再不服從朝廷的旨令……


    李曄一直都在思考如何處置楊複恭的問題,他心中隱隱有一個計劃,便迴複張承業:無如放羊出圈,閉門宰牛。


    楊複恭權勢遮天,此人不除,李曄便做不迴天子,更別提強兵興國。


    可楊複恭又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加之如今藩帥不臣的形勢……


    所以,將楊複恭調離京城,再集中力量除掉勢力羸弱的劉季述,才是真正可行的唯一方法。


    此方法可行,還在於,楊複恭權勢大卻心思疏漏,劉季述狡猾卻實力一般,對他們一個用計、一個用武,可算是對症下藥了。


    ……


    僅隔一天,張承業便迴消息:耀日當空,萬物普照。劍南水草肥美,可放羊。


    以張承業的才智,他自然能看出天子的計策何等精妙。


    以至於在力求簡短隱晦的消息裏,他不惜多添了“耀日當空,萬物普照”八字,來傳達他對天子的頌讚。


    畢竟,天子聖明,這天下,才有了希望……


    劍南水草肥美,可放羊。


    張承業的這句話是承接李曄的計策而來,既要放楊複恭出京,他認為應當放去劍南三川。


    李曄前後一想,便知道張承業為何挑中了蜀地。


    因為要想調楊複恭離京,不可能憑武力驅逐,隻能挑一個楊複恭願意去的地方,讓他心甘情願的自己領命前去。


    而劍南三川,更確切的說,是三川中的西川,便是一個楊複恭十分想去的地方……


    但其中也有一個憂患。


    劍南三川雖毗鄰關中,可其間卻是蜀道艱難,楊複恭的左神策大軍一旦入川,想要再抽調迴來,便十分不便。


    李曄是想調楊複恭和左神策軍離京,可又不想把他們調去一個來迴不便的地方。


    因為。


    神策軍鎮關中,不隻是拱衛京師,更是對關中其他藩鎮的一個震懾,一旦神策軍被調去來去不便的西川,關中其餘藩鎮難免蠢蠢欲動……


    尤其是西邊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


    其人野心勃勃,又深知朝廷的虛實(李茂貞本禁軍出身,曾任神策軍軍使、扈蹕都都將),鳳翔與長安間通衢水路相連,幾無關隘屏障……


    李曄迴複道:西有虎狼,不便遠行。


    ……


    張承業隔天便迴:一屋不掃,何掃天下。


    李曄沉思良久,讚同了張承業的話。


    有得,便有失。


    既然定下了先內再外、由近及遠的策略,就應當貫徹到底,切不可瞻前顧後、畏手畏腳。


    將臥榻之側清掃幹淨,把禍害帝國及帝國天子百餘年的閹禍先除掉,才是重中之重。


    ……


    ……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李曄先後私下裏兩次召見杜讓能,詳細了解朝廷的財政狀況。


    隨著西川和淮南兩個朝廷賦稅主要來源地先後陷入戰亂,朝廷這兩年的收入直線下降。


    上繳兩稅的隻有關中幾個州縣、尚未被李茂貞完全控製的隴右數州、楊複恭控製下的山南西道、趙匡凝治下的山南東道、和偏遠的嶺南數地。


    除此外,各地藩鎮,每逢新的藩帥冊立,和年底時節,也會向天子上繳些貢品作為孝敬。


    另外,各地朝廷直屬的“監院”偶爾也能收些鹽茶酒稅錢和鑄幣錢。(這部分錢,純是欺負部分武夫藩帥不懂財政,從老虎屁股下摳出來的。)


    總的來說,朝廷財政狀況良好。


    杜讓能詳細分析了各筆收支後,給了個大概的總數,朝廷去年財政盈餘超三百萬貫石匹束,內外庫房內共存有近六百萬貫石匹束。


    這和李曄之前研究唐史得來的結論一致。


    唐末時中央朝廷雖政令不行、軍備荒廢,但財政卻一直比較寬容。若非如此,朝廷也不可能在數次被逐出京師、神策軍被數次殲滅後,仍能立即再建神策軍,且每次招募的神策軍人數都能達五萬至十萬人的規模。說到底,還是朝廷有錢,掏得出來軍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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