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與喜歡之人二事。


    本是風牛馬不相及。


    少年避左右而言其他。


    竟少見的有些緊張。


    白素貞略有些失望。


    可她也不知怎的,竟點頭應承了下來:“既是公子邀約。


    小女子自當前往。”


    許仙用力的點了點頭。


    好像幼時,許姣容應承了帶他去遊玩。


    白素貞也是會心一笑。


    同時心中有些疑惑。


    自己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問許仙有沒有喜歡的人。


    就算是有,和她有什麽關係。


    凡人的百年歲月,對於超凡來說,不過彈指一揮。


    她陪許仙百年,以法術構建幻境,再提其精氣,為他造化一子就是了。


    情愛之事,怎麽牽掛她心。


    所求唯道。


    這才是被驪山老母譽為驪山自隱學至顯學的道者白素貞。


    “受姑娘之邀請,入舟中一敘。”


    許仙主動打開舟中頗為玄妙的氣氛,笑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白素貞輕聲道:“小女白氏素貞。


    無有字號。”


    字號。


    字,於及冠而起。


    號,則是自身雅稱。


    但是在大宋一朝,或者說數朝以降,女子都是無及冠一說的。


    自然字就是無稽之談。


    號乃名傳之雅稱,例如唐時青蓮居士。


    而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裏,名聲在外,對於女子而言,除去想要當那名傳天下的名妓之外,並不是好事。


    深居淺出,庭院深深深幾許,才是女子的常態。


    縱觀有宋一朝,能以女子之身配以號的。


    不過是一個易安居士李清照罷了。


    但是易安居士這般的女子,別說是有宋一朝,就算是縱觀史書,又有幾人。


    許仙卻是雙手拱於身前,肅穆道:“在下錢塘許仙,雖未到及冠之齡。


    但是字乃父所賜,許仙家父早逝,故而字早已流傳,曰漢文。


    隻待及冠之時,可登堂正稱。”


    白素貞有些驚異的抬頭說道:“公子何須如此。


    報之以名號,是正禮。


    小女子隻是一介女流,當不得如此大禮。”


    話是如此說。


    白素貞的眼神之中,卻有異彩紛呈。


    既然決心入世。


    這人世的規矩,白素貞自然不可能對之熟視無睹。


    以真仙之身,遍閱古卷,隻是等閑罷了。


    這塵世之中,規矩繁瑣。


    對女子之身的限製,更是高之又高。


    便是白素貞嘴上不說,作為女身的她,心中自然是有些膈應的。


    許仙的祖上,稱不上世家。


    但是許仙也是自書香之中長大。


    規矩之下,能夠願意對她以禮相待,足以讓白素貞都為之震動了。


    “女流又如何。”


    許仙搖頭道:“所謂姓氏字號,字號不過是後來而延。


    姓氏之說,卻正是起源於女子。


    在上古人族初誕之時,諸大姓氏,皆是因女子而生。


    上古人皇軒轅之姬姓,地皇神農之薑姓,大夏之祖夏禹之姓姒,都以女作之偏旁而立之字。


    便是字號之說,也有女子名揚史書。


    東晉詩人謝道韞字令薑。


    有唐詩人魚玄機魚幼微字蕙蘭,取蕙質蘭心之意。


    這兩人生之大世,文氣覆壓,一樣可以自成一派。


    世間女子也好,男子也罷,不因男女之分而定其人之優劣。


    唯有其心為上,其跡得彰。”


    一番話說出。


    白素貞眼神之中的神色愈發濃重。


    若是其他人說這些話,或許有可能是為取悅佳人。


    但是許仙說這些話之時,目不斜視,目如晨星,光彩內斂。


    這樣的人,不必,也不會說假話。


    白素貞心中,除去對許仙因是她恩公轉世的恩情之外,更多了兩分好感。


    她是誰,驪山老母坐下。


    驪山老母坐下,都是些什麽人。


    楊門女將穆桂英。


    戰國才女鍾無豔。


    有唐女將樊梨花。


    哪一個是弱於須眉之人。


    這些人,都是以女子之身,名動天下的女子。


    容貌,德性這些評判世間女子的標準,無法拘束驪山老母座下的弟子。


    幼年就被收入驪山門下的白素貞,受這些師姐的影響,從未覺得女子之身,弱於須眉一頭。


    溫婉自然是白素貞的本性。


    但是外柔內剛,才是這位白蛇的全部。


    許仙的一席話,是當真能夠引起白素貞心中的共鳴的。


    “世間多有偏見。


    塵世如此,仙道亦然。


    便是師父,也隻能隱修驪山。


    觀世音尚居世尊之下,王母亦坐天帝之右。


    開創六道輪迴的後土皇地邸娘娘,在冥土之中,亦隱修不出,世人隻知十殿地藏,泰山太乙。


    憑什麽,女子之身,不可登頂。


    師尊寄予厚望於我。


    我為何做不得古往今來,仙道第一位女子天帝。”


    白素貞的溫婉眼神之下,似乎有一抹光亮在其中。


    而眼前,雖然不知曉她身份,但是以凡人之身,一樣願意對她所展露的凡女之身稱讚的許仙。


    若是想想,凡俗百年,未必就不是一段美好的迴憶。


    ————————————————


    舟中兩人,相談甚緩。


    外界大雨,小青卻是一人獨步。


    一襲青衣撐傘。


    小青眉眼冷對。


    白素貞所說的話。


    她自然心領神會。


    既然姐姐已然把那許仙領入了小舟之中。


    那外界之事,就不會再被其察覺。


    這和尚,別說避雨。


    許仙出來之時,這和尚他還能否看的見,都是兩說。


    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


    手持油紙傘的小青破開雨幕。


    步步生蓮,那是佛門之法。


    小青的每一步,都如劍行中天,將腳下積水分流。


    大雨之中,僧袍盡濕的少年和尚抬頭。


    望向小青。


    “和尚。”


    咫尺天涯,小青做不到。


    但是斷橋之下,西湖之畔,離這和尚不過百丈距離。


    小青隻用了幾步,就走到了這和尚身前。


    “以你的修為,做到佛門的清淨不染,塵埃不加,隻是等閑。


    故意淋雨,顯得你很有意境嗎?”


    白色僧袍被浸染的和尚麵無表情。


    隻是緩緩抬頭,望向比之其低了不知一頭的小青,一雙眼眸,似乎能穿過油紙傘一般。


    “原來是一條青蛇。


    區區妖怪,也懂得什麽叫做清淨不染,塵埃不加?


    那你可知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理。


    大雨化生,本就是天地萬物,便是其加身,貧僧也視之如無物。”


    小青眉頭一跳。


    區區和尚,連金身羅漢,無漏無缺之境都沒有臻至,居然能夠看透她的真身?


    不過旋即,小青輕笑道:“你這和尚,也不過如此。


    這大雨哪裏是天地化生。


    分明是我家姐姐行雲布雨所幹天象而來。”


    白衣和尚這才正眼望向小青,緩聲道:“無有一絲妖氣,純以道蘊化生。


    若這雨真如你所說是行雲布雨而來。


    那你家姐姐,當稱得上入道之人,化龍登仙,成就一方道君,也隻是等閑了。”


    小青麵有得色。


    “那還用你說?


    隻不過,你可說錯了一點。


    我家姐姐,可從未想過化龍,成就仙道之時,她本有這個機會的,但她不願。。”


    青白二蛇,情同姐妹。


    對修殺伐之道的小青來說,誇她姐姐,比誇她更有效果。


    “不以龍身,純以己身造化?”


    法海皺了皺眉,旋即讚歎道:“道心如鐵,日後諸天神聖,必有其一襲之地。


    隻可惜,你就略差一籌。


    不,略差數籌了。”


    前半句還好。


    聽聞後半句的小青眉頭一擰,眼神之中有殺氣彌漫。


    “臭和尚,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本來打算教訓教訓你的,現在看來。


    非要讓你知道,本姑娘的厲害。”


    以神意入劍的小青,單論殺伐之力,甚至猶在白素貞這位真仙之上。


    麵前的和尚雖然不凡,但也不過與她一樣,將體意氣神隻修其半。


    她修神意,和尚修的體氣。


    諸佛龍象之身,對上殺戮神意之劍。


    以殺伐第一的劍修之身,對上講究慈悲的佛修。


    小青不認為,她會輸給眼前的和尚。


    這也是白素貞放心小青一人出來的原因。


    以驪山一脈的根底,加上小青的劍修之身。


    怎麽看,都不會落敗。


    劍眉翻轉,小青直接拔劍。


    她的腰間,沒有劍。


    但她隻是於腰間一掠。


    天地之間,劍氣盈盈。


    以神意入劍。


    修的,本就不是實體之劍。


    這一刹那之間,天地之間勢如傾盆的雨滴,悉數炸裂。


    雨幕之間,無數水滴,化作萬千水劍。


    而後,水滴相連。


    接地連天!


    天地之間,數以億萬計的水滴,以身為劍,組合為界。


    化作一方劍界無雙。


    “大殺劍界!!”


    小青冷冷地抬指。


    劍界之中,神入雨劍,意使劍殺。


    劍界之中,劍光炸裂。


    恰如銀瓶炸裂。


    連空間,都為之扭曲。


    隻是那一把油紙傘,屹立依舊。


    雨幕劍界之中,小青都看不清被劍界碾殺的身影。


    隻是心中暗暗計數。


    “體意氣神隻修一道的地仙,大殺劍界三個唿吸就可以碾碎。


    這和尚修的純正的諸佛龍象之身,體氣相合,怎麽也能堅持十個唿吸吧?”


    天地為界,雨水為劍。


    大殺劍界,一瞬千殺。


    每一殺,都是仙境手段。


    小青默默地數著數。


    隻是一個有些討厭的和尚罷了。


    倒是用不著趕盡殺絕。


    七個唿吸收了大殺劍界,應當隻是受些傷勢。


    此刻。


    舟內白衣依桌凝望少年。


    火爐騰騰。


    雨中青衣劍界碾殺少年。


    雨落炸裂。


    白青二蛇,雙生卻性異。


    佛俗二人,不識卻境同。


    不過是,緣起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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