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道者,術意並重,方能登頂。


    宇文拓因其相性之高,在廣陵散這一千古名曲之上的造詣,堪稱意之極致。


    而意之極致,可以通神。


    廣陵散原型的聶政,便被宇文拓直接喚醒。


    但廣陵散脫胎於聶政刺秦不假。


    真正將廣陵散傳揚天下的,可是另有其人。


    如果說聶政是廣陵散的原型,是開國之君。


    那嵇康,便是廣陵散的機遇,是中興之主。


    意之極致,可以喚神。


    而廣陵散之中,恰恰有兩尊足以流傳千古的“神”。


    黑龍傲嘯,黑雲壓境。


    大勢之下,逆流而上。


    宇文拓的五指輕彈,在他的身後,除去麵容無奇的聶政之外,卻又有一尊虛影,緩緩現身。


    不同於聶政的平平無奇,鋒芒內斂。


    這道虛影卻是高冠博帶,如瀑長發緩緩傾下,容止出眾。


    嘴角噙一抹微笑,眼神中帶三分狂放。


    天下何人不向魏晉風流。


    而魏晉之中,此人又獨得三分大寫意。


    廣陵止息,竹林七賢,嵇康!


    嵇康隻是現身,伏羲琴便猛地震顫。


    五根玉石琴弦之上,白光若隱若現。


    唯有琴道登頂,才能使伏羲琴發揮出完整的威力。


    而縱論千古琴道,又有幾人能與嵇康相提並論。


    嵇氏四弄,與蔡氏五弄,可是合稱“九弄”,是大隋科舉條目之一,取士標準。


    若是嵇康健在之時,可能因為沒有任何修為,無法駕馭伏羲琴這種上古神器。


    但是在他成為類似於英靈一般的存在,被宇文拓喚醒之後,便相當於宇文拓的補充。


    戰力境界雙達標之下,隻在伏羲手中真正一展鋒芒的伏羲琴,終於再現其完整之力。


    “哪來的小爬蟲,真是聒噪。”


    嵇康立於宇文拓身後,與聶政一左一右,望向高空之中的黑龍傲嘯,眼神之中,盡是不屑。


    言語之間,甚至輕輕地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嫌惡之情,溢於言表。


    鱗爪向下的黑龍聞言,龍眸之中罕見的出現了一絲人性化的憤懣。


    若僅僅隻是黑龍,理應沒有任何神誌,畢竟黑龍的本質,隻是魔界轉化而來的一種能源罷了。


    但是此刻操控黑龍傲嘯的,卻是睡魔陳一。


    這種能夠曲解陳摶和張三豐兩尊道門大宗師精義的極端分子,你要說他有多和善,完全是扯淡。


    不過受限於黑龍之軀的限製,黑龍不可能口吐人言。


    畢竟,此刻的陳一,其實是處於一種睡夢之中的狀態。


    這種夢幻泡影一般的狀態,一旦打破,就會讓他從夢中世界創造者的境界之中跌落。


    所以,他隻能順應他的夢境。


    而夢境之中,他是黑龍。


    那黑龍麵對挑釁,應該如何?


    自然是龍嘯九天。


    黑龍的身形依舊直撲而下。


    而在半空之中,這尊已然膨脹至百丈大小的黑龍猛然翻轉,一聲怒吼。


    “吼!!!!”


    “都說了,不要那麽聒噪了!”


    嵇康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望向身旁的聶政,輕聲說道:“還請閣下助我。”


    聶政刺韓,廣陵止息。


    這是廣陵散的兩重境界。


    術之一道,嵇康自然已然登峰造極。


    但是聶政的刺韓,嵇康沒有經曆過,自然無法做到完全參透。


    獅子搏兔,亦需全力。


    更何況,黑龍不是兔子,他們也不是獅子。


    要想完全發揮出廣陵散的威力,自然是兩者合力,方是極致。


    聶政輕輕頷首,輕聲說道:“政剛剛還在歎息,沒有辦法與先生一同迎敵,使出最極致的廣陵散。


    若是先生願意,政自無不可。”


    言罷,聶政輕聲一歎,眼神複又堅定了起來。


    已經術意兼備的伏羲琴之上,再次被宇文拓奏響。


    而在琴聲之中,聶政的身形緩緩消散,本就已經出手一次的他,本就該消散了。


    但是因為陳一的橫空出世,他一直維持著自己的形神不散。


    而如今借由宇文拓奏琴再次出手,爆出絕強一擊的代價,便是他徹底消散。


    而在琴聲之下,這名刺韓以傳天下的絕代刺客,隻留下一聲長嘯。


    “是劍所向,輕取韓王!”


    伏羲琴五弦白光暴漲,不同於之前顯化出千軍萬馬之盛況。


    這次的取韓,卻隻在半空之中,凝結出一把白光長劍。


    但若是細細看去,這長劍之中,不知道是多少道微小的身影組成。


    每一道身影,皆是眉眼皆具,活脫脫縮小了的人。


    而每一尊人形,皆是在怒吼。


    “取韓,取韓!”


    眾誌成城,動搖江山。


    這是一把,眾生之劍!


    若是說之前的千軍萬馬,乃是近道之式的話。


    這一劍,則切切實實的接觸到了道君之威。


    道君者,大道之界成型。


    第一重境界,便是人。


    這一境界的道君,最強之力,便在於集眾。


    將同根同源的眾生之力集合與一起,自然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聶政之前以千軍萬馬詮釋取韓一式,雖然近乎演化一界真實,但畢竟沒有將力量凝結為一點,通俗的講,就是隻有量變,而沒有質變。


    但這眾生取韓一劍,卻如同陳一將夢中生靈連接一體一般,化作無邊黑雲,以雲飛揚托舉黑龍狂舞一般,是道君手筆。


    這一劍刺出,就連咆哮的黑龍下墜之威,都被緩緩地止住。


    一劍之威,與魔界天命,平分秋色!


    但那伏羲琴之上的五根琴弦,居然依舊散發出瑩瑩白光。


    古月聖輕聲歎道:“這取韓一劍,本應該是耗盡伏羲琴之力的。


    畢竟不是失卻之陣,以五神器為動力,取之無盡用之不竭。


    但聶政為了能夠讓嵇康有出手機會,真正的奏出千古未有之廣陵散,甘願將千百年來眾生念其名之願力耗盡,這才有了極致一劍。


    這之後,就算再有人能夠將廣陵散奏到意之極致,怕也再難重現聶政了。


    當真可惜可歎。”


    高冠博帶,儒雅不凡的嵇康聞言,大笑道:“隻要廣陵散不朽,仍有人念聶政刺韓,總有一日,廣陵散中會再現聶政。


    聶政能夠千古留名,便是其不惜此身,以成大義。


    你這人,也忒無趣。


    且看好,這千古未有的廣陵散之絕唱!”


    言罷,嵇康一聲長嘯,盤膝於地。


    宇文拓的手離開伏羲琴,而嵇康,則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


    “宮商角徽羽,五音之中,康獨以商之見長。商為秋聲。秋也者,天將搖落肅殺,其歲之晏乎!


    肅殺天下,是為求聲,故而,廣陵散於康之手,以止息見長!


    聶政刺秦,成其取韓。


    嵇康斷頭,世聞止息!”


    傲然之間,嵇康一雙手狂亂揮動。


    在上,有取韓一劍,眾生之念。


    在之下,則有嵇康彈奏蕭殺萬物的廣陵止息。


    恍惚之間,伏羲琴之上的五弦白光緩緩消散。


    但嵇康仍是不停手中止息。


    隻是一邊彈奏,一邊大笑道:“康怎可使爾專美於前。


    廣陵止息,隻有在大勢至而色不變之時,才能流芳千古。


    不惜此身,玉石俱焚!”


    而隨著嵇康一曲廣陵散演奏至止息之時,他的身形居然也在慢慢消散。


    而異象,也終於噴薄而出。


    一股氣機,自嵇康身上噴湧而出。


    廣陵散何以流傳千古。


    其本身的質量是一。


    而更重要的,是嵇康於刑場之上,不懼生死,肆意彈奏,於生死間,隻是遺憾“世間再無廣陵止息”。


    隻是這種大寫意,才能夠讓廣陵止息,千古聞名。


    世間可以再無廣陵止息。


    但絕不能沒有嵇康肆意!


    這氣機噴薄而出,至大至純,震天動地。


    隻是氣機幹擾之下,唿吸間破碎空間的百丈黑龍,居然在畏懼。


    那是來自本源上的克製。


    魔者背離正道。


    而世間至正者,莫過於這氣機!


    葉休輕聲說道:“是浩然正氣!”


    這股至正至大的浩然正氣,逆流而上,那夢中生靈所凝結的無邊黑雲,居然被氣機所震散。


    整個魔界,都陷入了震顫之中。


    以葉休一行人為中心的魔界地域,魔氣更是被自根源上抹去。


    此後千年,這片地域之中,無有一絲魔氣誕生!


    而在這股浩然正氣在空中,緩緩地化作一副畫卷。


    浩然正氣本無形,乃是天地正氣。


    但卻能被承載。


    在這畫卷之中,有在齊國舍命記史的太史簡,在晉國有堅持正義的董狐筆。


    在秦朝有為民除暴的張良椎,在漢朝有赤膽忠心的蘇武節。它還表現為寧死不降的嚴將軍的頭,表現為拚死抵抗的嵇侍中的血。


    表現為張雎陽誓師殺敵而咬碎的齒,表現為顏常山仗義罵賊而被割的舌。


    有時又表現為避亂遼東喜歡戴白帽的管寧。


    有時又表現為寫出《出師表》的諸葛亮,他那死而後已的忠心讓鬼神感泣。有時表現為祖逖渡江北伐時的楫,激昂慷慨發誓要吞滅胡羯。有時表現為段秀實痛擊奸人的笏,逆賊的頭顱頓時破裂。


    浩然正氣,無形無質,但卻沛乎塞蒼冥,萬古而長存。


    這幅畫卷,最終被宇文拓接住。


    左手正氣畫卷,右手眾生長劍。


    宇文拓輕聲歎道:“遙想嵇康,萬古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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