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審團安靜下來。


    第一名審判員詢問栗眠故意這麽做的原因。


    樂園中沒有律師這個職業,每一個接受審判之人都需要自己為自己辯護。


    栗眠開始迴想。


    或者說——她將八名審判員和三百名陪審員共同拉入自己的迴憶之中。


    “我是在拯救,而非破壞。”


    栗眠的臉上浮現出無比慈悲的神色,這是在模仿逝去的老師ls8890。


    她敘述了從第一次在象莊裏見到象碑的情景,描述了他是怎樣的一個個體,刻畫了他的易於改變的特質。


    最後,重點突出象碑在聖祭日那天經曆了怎樣的內心煎熬。


    解釋完畢後,栗眠補充道:


    “正是因為我平等地愛著每一個生命,所以才不忍心見他的心靈遭受地獄業火炙烤的痛苦。”


    說到動情處,她不免抬起手,拭去眼角因動情而泛起的淚花。


    ——這是“鱷魚的眼淚”。


    如果放在一個正常的世界中,殺人犯站在法庭上大言不慚地說這些話,隻會暴露自己內心變態般的瘋狂,隻會讓旁觀的人感到訝異和憤怒。


    然而,這裏是“樂園”。


    是舍去“小愛”,追尋“大愛”的樂園;


    是為了讓過去的人類繼續存活下去,就將其圈養成獸的樂園;


    是信念無比堅定的、且在心靈網絡的連結和互相影響下,又將這種狂熱散布給每一個居民的樂園。


    新的世界,適應新的規則。


    新的社會,運行新的秩序。


    樂園,有著獨屬於自己的法則。


    因此,要麽融入它,成為其中的一員;要麽改變它,創造新的法則;要麽違抗它,變成曆史車輪下的泥土。


    栗眠理解了樂園。


    這雖然不代表她讚同,但也不妨礙她利用,並將之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解析。


    聽完栗眠的辯解後,陪審團暫時陷入了爭議。


    一部分被她的話打動,認為她應該無罪;


    一部分秉持懷疑態度,認為她當時不該私自做決定——至少得經過審判庭,才有資格挽救象碑受苦受難的內心。


    栗眠開口辯解,並且理直氣壯。


    “因為我對聖神的信仰足夠虔誠。在當時,我的確是經過了心中聖神的許可,才會扣下扳機。”


    絕大部分陪審員都不說話了。


    ——既然是神的旨意,那麽他們都認同。


    ——若要反駁栗眠,他們就得找出“這並非神意”的證據。可他們又能上哪兒去問那虛無縹緲的神呢?


    證明一件東西存在是相當容易的事情,隻要拿出來就行了。


    然而,證明其不存在卻相當困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此即為——惡魔的證明。


    就好比:


    對於堅稱“聖神是存在”的樂園人,無論栗眠站出來用多麽有力的證據證明聖神不存在,心靈網絡是其他科學可以解釋的因素形成的。他們都可以說“聖神是存在的,隻是你看不到而已”。


    這是一位依靠著“惡魔的證明”存在於世的……


    神。


    聽起來有些諷刺。


    栗眠選擇融入其中,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第一位審判員不再開口。


    坐在他右手邊的第二位審判員開口了。


    她詢問的,是與象碑完全無關的事情。


    “jy0048,你在基因研究所工作時,是否擅自將虎鯨的基因改良藥劑改為自己研製的不明藥劑,並將之送去了動物選育所?”


    栗眠稍稍有些意外,看來樂園的確調查得挺仔細。


    不過,這尚在意料之中。


    但她仍然表現出一絲慌亂。


    “啊——沒錯,我的確那麽做了。”


    私自調換藥劑,這關係到動物莊園的發展,是比前一個更深的罪行。


    因為樂園人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和子女,沒有愛人,沒有朋友。他們存在的意義即是動物,他們產生的愛也全部獻於動物。


    所以聽到栗眠承認第二個罪行後,在場眾人免不了又開始議論紛紛。


    大廳之內寂靜無聲,心靈網絡中卻熱鬧非凡。


    “她承認了。”


    “且非心口不一。”


    “果然是雜音……”


    第二位審判員使他們安靜下來,詢問栗眠如此做的原因。


    栗眠醞釀情緒,開始第二幕的表演。


    她從大災難之後的人類育種計劃開始講起。


    她迴憶起樂園的建立,細數基因改良藥劑迭代時的艱辛,樂園人千年如一日的堅定信仰……


    ——得虧審判庭沒有限製栗眠的發言時間,否則這麽一大堆“廢話”都不一定來得及說完。


    第二位審判員也注意到了。


    栗眠現在演講和她被指控的罪行……隻能說毫不相幹。


    於是這位審判員出言提醒,示意她盡快迴歸正題。


    栗眠也覺得“廢話”已經夠多了,於是開始正式為自己辯解。


    “我用來調換的並非不明藥劑,而是經過細心研製的基因穩定劑。”


    眾所周知,基因研究所的職責是為人類創造更多可能性。


    為了能讓原本的人類長長久久地在這個世界生存繁衍下去,研究員們竭盡所能,恨不得把人類原本的基因改造出無數個變種,恨不能讓人類去占用每一種動物的名字。


    “然而,我認為不能一味追求變化,維持現有的穩定也是十分重要的。”


    栗眠提起當初她和傳火者同伴一起尋找樂園時,因為豬壯帶的“調料”不足,使得某些成員逐漸體力不支。


    進入基因研究所後,她發現這些情況正是基因改良藥劑引起的。它將動物們的生命力濃縮起來,並在短短的四五十年內就釋放完畢。


    ——換言之,那些藥劑雖然能提高動物的體力,卻會導致短壽。


    而那些“調料”,其實就是各種大量濃縮的營養物質。為了維持動物們日常體力消耗,必須得有充足的營養。一旦突然斷開,他們自然會感到“體力不支”。


    栗眠不能認同這一點,所以她決定研製新的藥劑,使動物們逐漸擺脫對“調料”的依賴。


    陪審員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原本這種行為是相當惡劣的。


    但,他們聽過栗眠先前的那些“廢話”後,大部分人都從中感受到了“共鳴”。


    他們切切實實地認識到,站在中央接受審判的栗眠,不是充滿惡意的雜音,而是和他們有著同樣想法的樂園的一份子。


    於是陪審員們認為這種私自調換藥劑的行為雖然不可取,卻也不是不能原諒。


    畢竟,至少她的信仰是相當純正的。


    既然如此,那麽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可以理解為“神的旨意”。


    第二位審判員不再開口。


    然而——


    坐在第二位審判員右手邊的,第三位審判員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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