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一間算不得多明亮的房間內,四周點了幾隻蠟燭發出微弱的光芒,讓屋裏不算過於的暗淡。


    兩台攝影機早已時刻待命。


    一張很普通的餐桌上,擺著很普通的,分量也很少的幾碟小菜。


    唯一的葷腥則是一盤肉食,這是馬肉。


    來源自然是白羊軍戰敗時丟下的戰馬。


    這是當前的鳳吾城內最多,也是唯一的一種肉類。


    桌上還有三隻寬口的瓷碗裏麵有略顯渾濁的液體其中,這是當地特產的糧食酒。


    還有一壇拍開封泥的酒壇。


    桌前共有三人,趙戈,侍女青鸞,以及美髯若雪般斑白的劍聖周期。


    這是一場私人性質的聚會。


    除了陳述沒有參加。


    他以’清河王‘的身份被國主黎塘邀請去鳳吾宮暢飲,慶祝擊退敵軍。


    在這裏,他們三人也算是在舉行一場另外意義上的慶功。


    除了主角的趙戈並不太高興,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正在一碗碗的喝著酒。


    “公子到底有什麽煩心事,自從前日接到從陽城傳來的密函後。


    這臉色就黑如木炭,莫不是有什麽不利的消息傳來?對了,咱們都來快半年了吧?大軍什麽時候到?”


    說話的是青鸞,她一直留在趙戈的身邊,畢竟這才是真的清河王。


    而鳳吾皇宮內的那個再受歡迎,也隻是中郎將罷了。


    有道是真的假不了,假的自然也真不了。


    青鸞的話讓趙戈張口欲言,卻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隻見他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卻閉上眼睛,似乎在考慮著什麽。


    片刻後,睜開眼的他將剛喝空的酒碗遞給正端著米飯,臉上寫滿了’好奇‘的青鸞。


    “去,給我盛碗米飯去,高高的那種,今日的公子要吃個飽飯。”


    “哼。好你個趙老三,還真把本姑娘當丫鬟使喚啊。”


    明顯生氣的青鸞俏臉含霜,將手裏的筷子一把排在桌子上,不過還是從趙戈伸出的手裏接過空碗。


    轉身向外走去,她還是要去給趙戈盛飯的。


    她名義上是趙戈的侍女,其實他們應該算是摯友之類的關係。


    早年間的她也算是一名江湖遊俠兒,因緣巧合之下,才甘願留在趙戈的身邊。


    雖說自己經常以丫鬟的身份自居,但別人要說她隻是個丫鬟那是一定不行的。


    尤其那個人是趙戈。


    這是萬萬不行的。


    一個妙齡女子甘願留在一個男人的身邊,甘願為婢,也隻有心中情愫暗生才會讓她如此低微。


    她沒向趙戈顯露過,這算是她的一個小秘密。


    即便她知道他們不可能成為那種關係,但暗戀嘛,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跟趙戈無關。


    所以,她可以自嘲,但不能接受趙戈真的把她當成普通的丫鬟。


    她與趙戈相處多年,知道他的語氣多是調笑意味居多。


    是以語氣雖不好,依舊主動起身去給他盛飯。


    其實她不知道,趙戈不是在開玩笑,他隻是想要支開她,他有些話要與周期商議。


    這是他計劃的第一步,而周期的武力,是支撐他完成計劃中最關鍵的一步。


    這是電影拍攝,丫丫飾演的青鸞說是去盛飯,其實三兩步就走到攝影機的死角裏,靜靜的看著。


    隻有工作人員開門時響起的一聲’吱嘎。嘭’,算是代表她出門了。


    ‘眼看’著青鸞離開,趙戈一把抓起桌上的一隻酒壇的邊緣,將壇子裏的酒漿倒入自己的口中。


    酒液從嘴角流出,很快的沾滿了前襟。


    “你是故意支開青鸞丫頭?”


    手裏攥著一塊大肉的劍聖周期一邊撕咬著,一邊含糊不清的開口,此時他的坐姿真的算不得太雅觀。


    坐在木凳上的他,有一隻腳踩在凳麵上,唇邊的美髯也被肉油粘成了一縷縷。


    說不拘小節那是好聽的,說不好聽的就是邋遢老頭。


    ‘咚’的一聲,長出一口氣的趙戈將酒壇複拍在桌麵之上。


    大手一抹下巴,長吸一口氣的趙戈開口道:“大兄遣人送來消息,讓我等及時抽離西疆戰事,信中直言,西疆之事已無迴天之能。


    匈奴單於壺渠已經向西疆出發,此時帶有強兵十萬,加上白羊王手下的近數萬兵力,鳳吾國絕對無法抵擋。


    蓋因北疆戰事焦灼,衛將軍韓王孫輕敵,中了敵人的奸計,使得五萬兒郎命喪北疆,韓王孫已然畏罪自殺。”


    “乾帝這是要放棄鳳吾國啊,放棄西疆啊。”


    “大兄也是無奈,以當前大乾的兵力,實在不敢雙線開展,尤其是凍北方向有鮮卑,西南方向還有羌族虎視眈眈。


    一招不慎,便可能讓胡族執掌神州大地。”


    趙戈說出的消息讓周期也放下了手裏的肉食,隨手在自己的灰袍上擦了擦手的他直視著趙戈。


    ”你呢?你有什麽打算?你不想走,對不對?特意支開青鸞丫頭,是要我出手?“


    似乎趙戈有些心虛,抬頭看了一眼師傅,然後連忙低下頭,不敢與師傅周期雖然年邁但依舊清澈的視線對視。


    不自覺的將雙手放置在大腿上。


    輕聲道:“弟子十歲跟隨先生習劍,至今已有十二年,莫敢忘師傅傳授的第一課,''修劍如修心,心誠則劍正,自無往不利。’”


    ”成了,成了,你這麽正經的樣子讓我非常的不適應啊,總感覺你要坑我老頭子。


    不過你也坑了我十多年,早習慣了,直接說最後一句。“


    擺了擺手的周期阻止趙戈的長篇大論。


    不過他的臉色依舊凝重,等著趙戈開口,他知道這個弟子這般認真,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弟子出發前曾答應過大兄,勢必穩定西疆局勢,堅持到大軍前來。


    在鳳吾,也曾答應過鳳吾國主必然得保鳳吾國臣民平安。


    若我等抽身離開,則鳳吾國必亡,且大乾則可能重蹈數年前的‘青玉城之劫’,乃至全線潰敗。


    人生匆匆二十載,弟子從未有愧於任何人,這一次弟子想要一博,截殺壺渠。”


    說罷的趙戈站起身來,袖口一抖,一撩前襟,直接跪了下來,額頭觸及地麵,行了個大禮。


    “弟子不曾求過先生,今日鬥膽請先生赴死。”


    長籲一聲的周期沒有開口,也沒有去扶趙戈。


    手掌從桌上拂過,桌上的酒壇如憑空而起一般被他一把抓住邊緣處。


    舉壇,仰頭,痛飲。


    酒液順著嘴角流下。


    ‘嘭’。


    還有大半的酒壇被周期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抹長髯的周期開始哈哈大笑。


    似乎趙戈不是請他赴死,而是請他赴喜宴一般。


    “好。老夫這一生行事乖張無忌,朋友無數,敵人亦無數。唯獨不知‘死’是何等的滋味。


    試試也無妨。


    此事,老夫應下了。”


    說罷的周期一撩前襟,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側頭對依舊保持跪姿的趙戈說道:“西疆是塊好地方,我很喜歡,若可以,就把我葬在這裏。


    至於你,每年清明給我送兩壇酒來。記住為師的話,活著。”


    說罷的周期雙手後背,仰天大笑著,邁步出了屋門。


    ”啪啪啪。“


    一陣掌聲響起。


    從於承惠老爺子推門而出,這個鏡頭就算結束了,沒等李彧喊‘哢’,就有不斷的掌聲響起。


    這是對老爺子的認可,同樣是對不問緣由甘心赴死的劍聖的認可。


    於承惠,在戲外是劍聖,在戲內,也是劍聖。


    劍聖代表的不僅僅是劍術上的技藝。


    更重要的是人的品格,若是品性不行,即便打遍天下無敵手也擔當不起一個‘聖’字。


    電影中的劍聖周期可以將別人視若珍寶的雙手劍陣教給鳳吾國的士卒。


    可以為了國之正統,甘心冒死營救國之儲君。


    可以在知道若戰事對神州子民不利的情況,甘願為了一個可能性,而從容赴死。


    現實世界的於承惠的劍術自然沒有電影中描述的那般厲害。


    不過他也不曾私藏。


    隻要有人願意學,他就願意教。


    而且逸陽的幕後人員中,有人想要拜師跟他學習武術指導的經驗。


    他沒有收徒,卻無私的傾囊相授積攢了半生的寶貴經驗。


    他說過,他今年70,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去。


    隻要有人真心想學,便是他人生遇到的一件幸事。


    人的品性可見一斑。


    即便當得不一個‘聖’字,也當得上一句‘大家風範’。


    一般這個年紀的人都非常的忌諱‘死’這個字,而他卻很豁達,一點芥蒂都沒有。


    直言‘生死有命’。


    人生在世須得意是他的寫照。


    在這場戲中,老爺子將自己揣摩的周期應該給出的反應給完美的呈現出來。


    從坐姿,表現這個人並沒有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姿態。


    這就是個很普通的凡夫俗子。


    有道是仗義每多屠狗輩。


    這樣的人,從平時看來就是普普通通,根本找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關鍵時刻卻能主動站出來撐起一片天地。


    周期怕死嗎?


    當然怕。


    要不然在趙戈說出‘請他赴死’的時候,他不會舉起酒壇。


    看似豪邁,實則是一種猶豫。


    但是‘怕死’與‘敢死’是完全不衝突的。


    ‘我怕死,但我敢死。’


    ‘我不怕死,我也敢死。’


    ‘怕與不怕’是一種心理過程,而‘敢死’是結果。


    這片刻的時間,就是一段衡量的時間,最終的他還是選擇應下,


    簡短的幾句台詞,包含了他充沛的情感,將一個縱橫江湖上的遊俠兒的豪邁氣概展現的淋漓盡致。


    於承惠老爺子的表現很亮眼,與他對戲的胡哥的表演也不稍差。


    通過一段段台詞,將他代表的角色的情感與心情一一展現。


    從是否獨善其身的抽身離開,對鳳吾國的愧疚,對請師尊赴死的糾結,到最終決定做最後一次嚐試的堅毅。


    讓人為之揪心。


    而胡哥則真切的代入到了‘趙戈’這個角色當中。


    隻覺得情緒正濃的他找到李彧,要求立刻進行下一個鏡頭的拍攝,他怕讓這種感覺逝去。


    這個鏡頭很短,隻有三五秒鍾,是他的一個麵部特寫鏡頭。


    周期在離開前說了一句話,最重要的就是‘活著’。


    是因為他看出趙戈也已心存死誌。


    這個鏡頭就是聽到這句話時趙戈的反應。


    原本他是跪在地上的,自然無法拍攝到他的表情。


    讓原本可以連貫起來的鏡頭隻能一拆為二。


    一坐半人高的土炕上,胡哥跪在邊緣處,雙手重疊,額頭抵在手背上。


    姿態與他給周期行禮時一模一樣。


    他眼下就是冰涼的地麵,地上躺著一個人,手裏舉著攝影機,正對著他的臉。


    這人正是親手把控攝影機的李彧。


    沒用板爺打板,李彧伸出三個手指,嘴中也輕喊“3.2.1.”。


    算是倒數,也是給胡哥調整情緒的時間。


    最後一個手指收迴後,準備就緒的胡哥開始了他的表演。


    原本低垂著頭的他渾身一震,輕輕的抬起頭來,讓目光直視攝影機的鏡頭。


    眼睛裏也露出了一種名為‘震動’的表情。


    這是他聽到周期的話,對對方猜測出他心中所想的驚訝。


    吱嘎一聲響起,這是一旁有人模擬關門的聲響。


    而此時,胡哥的表情漸漸變成糾結,嘴角也浮現出一絲苦笑。


    嘴唇微張,呢喃道:”若我不死,有何臉麵讓三千陽城邊軍甘心赴死。“


    然後高聲喊道:“弟子趙戈,謝先生大義。“


    周期甘心赴死,是周期的義。


    趙戈心中也有義。


    他請周先生前往刺殺單於壺渠,不管成否,絕對是有死無生的局麵。


    他還要請三千精銳一同前往,不管成否,必然是要死傷大半的。


    他還要請鳳吾國給予配合,這也是數百條人命。


    不管如何,想要別人付出代價答應自己這般‘過分’的請求。


    必要要給他們一個答複。


    借命須還命。


    那就還吧。


    男子漢大丈夫,立足亂世間,何惜一命。


    這是趙戈心中的道義,是他心中的以德服人。


    恰到此時,一滴淚水滴在攝影機的鏡麵之上。


    恰到此處,一聲聲清脆響亮的,帶著歡愉語氣的”陳述,陳述“的叫喊聲響起。


    聲音是從前院傳來的,這聲音的主人是個不加掩飾的女生。


    這是小迪的聲音,或者說這是黎若白的聲音。


    她是來請趙戈赴宴的。


    不過那就是下一個鏡頭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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