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飛鳥崖。


    古非翟吃著茶,翹起他粗壯的二郎腿,閉著他那雙本就細不可察的眼睛,悠哉悠哉的享受著安歌小姑娘細雨般的按摩。


    而一旁的夏洛卻倔強的盯著古非翟,絕不認錯。


    “小夏洛,我知道你因為家中不幸,家人都被妖獸殘殺,便對那些異類妖物存著痛恨,因此見著我今晚跟你們說那些山間走獸講經,便有些不愉。這也是人之常情。”


    說到這兒,古非翟不自禁的想起了她那乖巧的小瓊妹妹,心中苦笑一聲,口中繼續說道:


    “雖說這是人之常情,但若依俺看來,夏洛你這般想法,其實也是有些失之偏頗。照我來看,在那山野江湖之間修煉成形的精靈之中,真正為惡的恐怕也隻是少數。”


    也不知是不是光影明暗的原因,此時古非翟偷偷注意了一下夏洛的神情,發現這個麵癱的少年郎,竟有幾分俊俏。


    當即,這勸解之人士氣大振,趕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繼續往下娓娓說道:


    “正因如此,我覺著似乎不能因為我們見著幾個作惡的妖物,便以為那些世間的所有異類精靈,個個都是那妖邪之物。


    正好比,在我輩之中,又何嚐沒有那品行不端之徒?若以此推論,那世上便沒有好人了。


    在我老家有些不知所謂的男女,讀過多少書,就敢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見過多少人,就敢說男人女人‘都是這般德行’?你親眼見過多少太平和苦難,就敢斷言他人的善惡?這好嗎,這很不妥……”


    說到這兒,古非翟心中一動,想到這夏洛與安歌平日習文練字之時,對他在那些經史子集上的學問頗為羨慕……想到這茬兒,毒龍王便趕緊引經據典,擺出幾個典籍上記載的事兒,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


    “先聖經卷中有言,那上古之時的聖皇,伏羲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後氏,不是那蛇身人麵,就是那牛首虎鼻,盡皆非人之狀,但卻都有那大聖之德,受我們後世萬民景仰。而那夏桀、殷紂、魯桓、楚穆之流,雖生著一張人麵,卻有那禽獸之心。可見,這善惡正邪之分,倒並不在於外貌形狀如何!”


    說到這兒,這位正自侃侃而談的毒龍王欣喜的發覺,眼前這位倔強卻忍住不哭的少年郎,竟漸漸流下了男兒淚,但卻慢慢平靜下來聽,似乎正專心聽自己說話。


    他臉上淚痕依舊,但隻間隔著偶爾哽咽上一兩聲。


    “哈~看來俺這番肺腑之言,已快要完全解開小夏洛的心結!嗯,我再加把勁兒,爭取將這少年心中的鬱結,從此徹底的消除!”


    受了鼓舞的古非翟,渾忘了他心頭上的疼痛,準備以自己這個活生生的示例,來徹底打消夏洛心中的執念。隻聽得古非翟情辭懇切的繼續說道:


    “小夏洛你知道嗎?這世上真的有陰曹地府,你父母是樂善好施的好人,來世一定福壽雙全的……”


    …………


    做判官沒問題,可陰陽司中那‘中規中矩’的判官姬銘做不來,要做,就得做自己想要做的那種判官!


    姬銘別的不說,為人樂觀,隻覺陰間的“三觀”神奇卻並無不悅,笑道:“馬麵你上去一趟,無需拘魂鎖魄那對狗男女,隻消幫我給帶口信去一個地方,交給一個叫樹行的捕快。”


    仔細叮囑馬麵一番,然後牛頭寫好通關公文、大人加以印鑒,馬麵急匆匆趕赴陽間去了......


    馬麵去往陽世,對旁人姬銘也不解釋自己的想法,另起話題對牛頭道:“一成遊魂重返輪迴,該如何選?”


    “選強壯的、堅韌的,大人請隨我來,到時候您一看便知。”


    跟隨牛頭重返地麵,判官大人重新升殿。另外吳囿、清和兩劍姬銘未收迴.....


    兩劍歸一再裹以法術,化作一道金輪,懸於頭頂七丈,照亮四周。


    金輪明澈,光耀四方,可洞察隱身、鬼陣、化形一類法術,說不定後麵還會有刺客,姬銘放出個太陽時刻徹查身周百丈,以求穩妥。剛剛那場鬥劍太‘銷魂’,以後能免則免,紅袍大判打定主意了,人在幽冥時都要頂著這輪太陽。


    免不了的“劉一陽”又要評論一番,不過這次他並未不屑、更沒有笑話,隻覺得頂著個太陽來迴走的姬大判官挺威風。


    冥殿內,牛頭很快又擬定一份公文,可上麵全是鬼法秘撰,他畫了張符。


    ‘公文符’呈遞案上,牛頭道:“甄選一成,須得大人落印。”


    姬銘不怕牛頭會蒙騙,判官大令一揮扣印鬼符,牛頭將其取迴後,走到冥殿上一尊火鼎前,小心翼翼把它投入火中。這次沒了火光暴漲,換而滿天陰風唿號!


    風推、風牽,引動片片晦暗烏雲,不到盞茶功夫雷雲遮天、死死壓在殿外大群遊魂頭頂。


    遊魂抬頭望天,麵色惶恐,膽小者瑟瑟發抖、膽大者也驚疑不定,眼光閃爍著......


    “許草莽”撒腿跑到殿外,對大群遊魂叱喝:“前生功過,生死簿上記載明白......呸,真他娘的晦氣,萬年不遇之事被老子攤上:這麽多遊魂,原來生前個個都是雜碎,個個都該死!”


    喊喝中,八百鬼差縱身飛起,飛散半空融身於烏雲中,人手一盞法鏡,鏡分灰、紅兩麵,不知做什麽用處。


    遊魂嘩然,數不清多少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大唿冤枉,“許草莽”不為所動,冷聲叫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前生作過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清楚,現在又來喊個屁!大人判令已下,個個打滅神魂!”


    話音落,他翻手亮出一柄令旗,旗分黑、白兩麵,把慘白那一麵對著半空一招,雲中轟鳴爆起,萬雷攢動打向廣場!


    雷動、雨下,隻是這雨......磨盤巨石!慘慘怪雲中落下的是巨石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雨水並不密集,石塊稀疏。


    遊魂受陰陽司克製,哪怕前生再如何兇橫霸道,來到此間也免不了心冷膽寒,而司中另藏攻心秘法,不知不覺裏遊魂早都中了法術,心底寒戰不休總覺得自己會死、會被鬼差和判官責罰,此刻聽過差官宣判、看到雷霆打落,遊魂個個信以為真。


    場中轟然大亂,大劫當頭,本能做主,眨眼間‘人群’崩碎,四散奔逃。


    漫天驚雷、遍地唿號,卻遮掩不住“許草莽”的桀桀厲笑:“逃?哈哈,爾等這麽喜歡逃,本官就讓你們逃個夠!”說話間手中令旗倒轉,渾黑麵一搖,本來被遊魂密密擠滿的殿前廣場猛又展闊百裏......遊魂群中最邊緣者,相距廣場圍牆十裏。


    “許草莽”繼續冷笑:“逃吧,逃這十百裏,哪個能翻牆出去,本官就發一發慈悲,饒了他的死罪!”


    他不說話,遊魂尚且逃散,聽他所言,又有哪個還能顧得上分辨真假,至少那十裏外的高牆還是一線生機所在。


    就是這個時候遊魂腳下堅硬地麵突然化為流沙,沙如浪,東凹西凸,起伏不休。


    凹陷的,細沙流轉急急,一眼望去數不清多少殺人的漩渦;凸起的,卻是一個個毒蠍巢穴,沙包破碎黑蠍如毒水四溢,撲向遊魂!


    徹底大亂,萬魂奔命。有人滅於天雷、有人陷入流沙,有人葬身蠍群,被殺滅的遊魂無以計數。


    牛頭低聲對姬銘道:“大人放心,不是真的殺滅,全是假的、是法術。被‘殺滅’的隻是被送入殿後空場,它們死不了。”


    當滅頂之災降臨時,自然之道賦予生靈的本性也盡顯無疑,大多數‘人’為逃生用盡手頓,把擋在麵前之人一腳踢開、用身邊同伴做誘餌引走毒蠍借機脫身、遇到流沙險阻時推倒旁人做自己的墊腳石。


    尤其刺眼的一幕,百多遊魂被蠍群困住,眾人七手八腳,接連把前麵十幾人丟出去,當做路板踩踏而過,最先提議扔人鋪路的那個遊魂,自己也被人扔出去、鋪了路。


    但絕非隻有惡毒,也有些遊魂,在本命逃亡之中,遇到身邊有人落難,總會盡量幫一把,比如拉起初陷流沙的陌生人,比如隨手打掉身旁逃難者身上的毒蠍,比如及時一推讓前麵的人躲開砸下的大石。


    助人之舉,幾乎都是順手而為、是以不影響自己逃命為前提的,不過足見本性了.....


    殺劫之內,有惡、也有善,數量以論惡遠勝善,但絕非盡為惡不存善。有,就夠了。


    除了害人利己、不損己而助人外,還有個別遊魂深陷必死絕境時,不再白費力氣去逃生、也不肯就此等死,竟拚出最後的力氣拉別人‘下水’。


    我若死,就看不得你活!


    大群鬼差身在半空,雙目緊盯地麵,對作惡求生、舍人利己者不聞不問,對善行者,哪怕他隻是伸手扶了一下身邊人,鬼差都會把手中法鏡一舉,一道赤芒打過去、立刻收了那遊魂。


    對自己死定,還要拉旁人墊背的遊魂同樣是鏡子一照,不過鬼差會把鏡子翻轉,用的‘灰’麵去照。


    牛頭和姬大判官接觸了一陣,哪還不知道他的忌諱,生怕大人動怒,急忙解釋:“您老放心,被法鏡紅芒罩住的,是攝入了鏡內,它們都是過關遊魂、無需在考校,夠資格進入輪迴了。”


    “許草莽”現在也迴到了殿上,接口道:“被法鏡灰一麵照中的,就直接打碎神魂,真正魂飛魄散,它們損人不利己。”


    為自己能活命,害旁人的遊魂,鬼差不會追究什麽;在亡命時還能輔助旁人的遊魂,全部放行進入輪迴;臨死時給自己找伴的,殺滅無赦。


    “淺淺”總算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般執法,還稍稍像個樣子,總算陰陽司還有點公正。”


    牛頭欲言又止,有話又不敢說的樣子。姬銘見狀吩咐:“有話就說,無妨的。”


    “小人當差多年,也有那麽一點愚蠢看法,小的以為......咱們辦差,所做一切其實都是為了陽間好。”牛頭吞吞吐吐,但還是說出了想法:“之所以讓行善遊魂過關,是因為這等生靈會對繁榮陽間有益。


    那些作惡遊魂,天大地大性命最大,生靈都會求自己能活,無可厚非。至於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不必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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