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內。


    鬼差“劉一陽”聽得咬牙切齒,按捺不住心中火性,搶著開口喝問:“說的可是實言?”


    不用黃家人迴答,姬銘就點點頭:“沒騙人。”或許是道理辨真、也或許是身上的紅袍威力,無需再三驗證姬銘就是能篤定,下麵一群黃家人字字屬實,絕不曾撒謊,也根本無需動用判官令。


    “哪還等什麽?”“淺淺”鬼差心腸軟,見不得這等人間慘禍,下麵黃家人哭得淒慘,她也跟著淚眼婆娑,咬著銀牙哽咽道:“為了些糧食就把人活活燒死,何況他又是個富戶,簡直喪心病狂,查那姓黃的根底、抓他來殿上受審!”


    姬銘卻搖了搖頭、消掉了“淺淺”的大人之命。


    本是藍星鍵盤俠出身的他、又在劍廬客串了數年掌刑,斷案時的心思自有過人之處,乍一聽黃家人喊冤莫名,可連想都不用想就找到疑竇好幾處,六十多人偷二百粒糧食?還有姓林的一個人,抓了姓黃的一大家子?然後又把他們一個一個都燒死了?姓林的力氣得多大......


    再就是殿上侍立的鬼差,全都虎著臉神情肅穆,但眼目通心,至少以鬼差的‘檔次’還瞞不過姬銘洞察,他們望向黃家人時,眼中都帶了份‘無聊’之意,不是堂審無趣,而是覺得黃家人的冤情‘無聊’。


    似是鬼差們知曉什麽姬銘不知道的事情。


    初來乍到,不可能事事精通,尤其這審陰陽判輪迴的學問何其深奧。姬銘開口:“牛頭。”


    “屬下在!”牛頭把胸膛一挺,聲若牛吼。


    “這堂案,你審與本官來看吧。”判官大人語氣淡淡,吩咐道。


    “遵...那個小人不敢!”說了一個字,牛頭總算反應過來了,急忙躬身作禮:“大人在堂問案,小的豈敢越俎代庖。何況公堂之上,就隻有大人才有問斷資格,小的......”


    “糊塗!”不等說完,姬銘冷喝打斷:“你管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管我是何人!”


    牛頭本來不糊塗,但被姬銘一句話給說糊塗了,愣在當堂,嘴巴呐呐想問又不知該怎麽問。好在判官大人聲音不停:“不用看官更不用看堂,隻需你一眼看看本心!官若不能未無辜伸冤,官拜一品有何用;這大殿不能為良善做主,就算王庭也該拆!官算個屁,庭更是個屁!”


    “反過來也是一樣,你若能為無辜伸冤,你就是官;一座馬棚若能給良善做主,那馬棚也是正大光明的雲霄殿!你管其他什麽,隻消看一看本心,問一聲自己,要不要主持公正,要不要行天大道?若是,那就放心去說、去問,全不用管我如何。”


    說話之中,姬銘拿起鎮木與堅硬桌案上用力一拍,‘啪’的一聲淬烈大響,另隻手一指殿上所有鬼差:“牛頭如此、馬麵如此,少年鬼差亦是如此,你們所有人皆如此,我是大人沒錯,但這殿上案子絕非隻有我一人審得,你等所有人都能審!置身於此,你們......皆為判官!”


    說到此,姬銘放緩了語氣:“此間不是我一人做主,我也不會一人做主,我問案時你們個個都要想、也個個都可問,便是如此了。牛頭,去審吧,我看著。”


    判官殿上,人人可做主、人人可審案。


    鬼差們以前何曾聽過這等言說,驚訝、錯愕之餘,心中也稍稍有一點熱意湧動...差官差官,是差也是官,大人麵前差、黎民眼中官。


    是官,就應審斷曲直、昭雪還冤。


    牛頭馬麵麵麵相覷,殿上眾差麵麵相覷。


    少年鬼差“許草莽”人緣不好沒人和他對視,他就去瞪姬銘,麵色古怪、不過眼睛亮得很。


    牛頭還有些猶豫,越權逾禮,這不是說笑的事情,大人的要求實在燙得很,不敢接。倒是那個“許草莽”,昂首對姬銘道:“他不審,我來審!”


    一半是他自己想審,借此看看姬銘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另一半則是‘意氣’,“許草莽”知道剛才牛馬二差罵自己是為救他,現在牛頭進退維穀,他主動擔下這差事。


    對姬銘喊了一句,“許草莽”也不管他是否點頭,直接轉頭望向黃家老漢:“你先說說看,想本官如何為你做主?”


    黃家老漢抹著眼淚:“求大人抓了那姓林的,把他送入油鍋,讓他也嚐嚐火煎油痛苦滋味,求大人做主......”


    不等說完,“許草莽”就冷笑打斷:“抓姓林的下油鍋?我且問你,若是那麥家人、梁家人、穀家人都來殿上哭訴,狀告你們偷了、吃了他們的孩兒,本官是不是也要把你們扔進油鍋?!”


    姬銘都聽得傻了,黃家人吃別家的孩子?


    官爺語氣不善,黃家老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大人明鑒...就算我不去吃麥家、穀家的孩兒,它們也活不了啊,照樣還是會被別人奪了去......”


    “許草莽”一擺手,又次打斷:“你不去吃、它們也會被旁人吃掉?那本官還說,姓林的不殺你,你早晚也得要死。麥梁穀家孩兒被你們吃了不冤,你被姓林的燒死就冤枉了?”


    女官“淺淺”糊塗了,殿上對答簡直莫名其妙。


    姬銘卻若有所思,想到了端倪。


    “可三粒米,一條命啊!姓林的好多的糧田,哪會差了那幾根稻穗,我們吃他一點點他就害了我們的性命......”


    “許草莽”冷冷發笑:“那你們黃家人得勢的時候呢?成群結隊、鋪天蓋地,所過之處寸草不留,萬頃糧田一夜荒土,你們黃家人啃出來的千裏饑荒還少麽?從古至今,因為你們黃家所為,餓死的人還少麽?若要追究,你們那一大家萬萬人,是不是全都該死?!”


    黃家老者無言以對。但少年發聲的話未完:“蝗蟲吃糧食,天經地義;糧食被吃、無論被誰吃,都是天經地義;鳥兒吃蝗蟲,仍是天經地義;人為了護糧食來捕殺蝗蟲,也還是天經地義!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冤報因果,你偷到了糧食活得好,是應該;你沒偷到糧食反丟了命,也是應該。”


    “蝗蟲?!”“淺淺”驚叫稱奇道,這下子真相大白,所有事情都清楚了。但融會貫通同時,她不見欣喜,反而泄了氣,一品大判,升殿開張頭一案,竟然是審問‘蝗蟲被人燒’,這...這也能算案子麽?


    可不知為何,姬銘卻變了臉色。


    “你們幾個,純粹誣告,活在天地間,連什麽是天經地義都不曉得,還覺得自己冤枉?該打...三板子!”說完審案的“許草莽”大人亮出了自己的大板子,親自上前行刑,但左右看了看那些‘黃家人’,他又轉頭望向姬銘:“他們六十多個,我一個人打不過來,累!”


    姬銘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算是認可了他的審斷,其他鬼差上前,和“許草莽”一起,把幾十頭蝗蟲每個打了三板子,之後帶了出去。


    很快大殿清靜下來,姬銘問:“蝗蟲的魂,和人一樣?”


    眾鬼差齊齊點頭,唯獨“許草莽”還是那副德行,撇嘴、冷眼:“這都不知道麽,你還真好意思問?不怕對不住身上的袍子麽?”


    “就是不懂所以才問。不懂又不問,不懂去裝懂才對不起我身上官袍。”姬銘應了一句,之後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凝重:“是隻有蝗蟲,還是所有陽間魂魄來了幽冥、都成人形?”


    “花鳥魚蟲、豬狗牛羊,陽世間生靈,也包括人在內,所有所有一切,死後遊魂入幽冥,皆為人形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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