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西湖顯出一派頹敗的蕭索,湖中的蓮葉已然凋零,堤岸上到處都是枯萎的落葉。一陣秋風吹過,落葉飛舞,不少路人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而西岸的一處大平台之上,此時卻熱火朝天:五位梅劍山莊的弟子正在和青城派的弟子比試劍術。後麵坐著十餘位梅劍山莊和青城派的長老們,而他們身後還有數十位弟子,有的在互相竊竊私語,有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比鬥。


    隻見一名青城弟子長劍平刺,劍尖閃爍,籠罩了對手身上的三四處要害,正是青城派三十六峰劍法中的極為厲害的一招。他的對手是梅劍山莊的一位年輕天才,姓鄒,單名一個勁字。此人濃眉大眼,國字臉,僅僅二十歲的年級便已經熟練掌握了梅劍山莊的四十種基本劍法,並得到梅若塵首肯,破例開始修行梅劍山莊的第一流劍法“冬梅春蘭”。


    鄒勁見對手厲害,不敢怠慢,側身避開。他年輕氣盛,好勝心強,立即還了一招“姹紫嫣紅”,正是之前厲薇應對泰山八位弟子的劍招,也是“冬梅春蘭”劍法中最善麵對群攻的一招。這一招劍法本來是以一對多,但鄒勁此人聰明伶俐,善於變通,本應刺向四五個敵人的一招被他用來刺向對手身上四五處要穴。


    那青城弟子哪裏識得這招劍法,慌忙之中連連後退。而這招“姹紫嫣紅”本就要求揮劍極快,鄒勁又別出心裁地改變劍招,一時之間他也收不住手。眼見著青城弟子就要被一劍刺穿小腹,鄒勁莫名地被拉後了兩三尺,正是梅劍山莊長老謝覺出手,施展的是梅劍山莊絕技之一的“擒龍手”。


    謝覺冷哼一聲,長袖一拂,鄒勁隻覺得內息翻滾,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七八步,最終還是把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其他比武紛紛停了下來,眾人均望向此處。


    謝覺喝到:“你這孩子出手怎麽如此不知輕重?比武較量可不是生死搏殺!”


    一旁的青城長老見他動了真怒,連忙勸解,最終鄒勁被罰於“自省洞”麵壁半月。


    身後的弟子們聽到這個懲罰都在竊竊私語。一位女弟子小聲的問道:“謝長老一直以來十分喜愛鄒師兄。比武本來就有風險,今日青城弟子又沒有受傷,為何謝長老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另一位弟子也隨聲附和道:“是呀,之前和別的門派比武較量也從未像今日一般客氣。”


    一旁的一個男弟子悄聲迴答道:“你們這就有所不知了,梅莊主和青城派大長老乃生死之交。當年梅莊主闖蕩江湖之時,在廬山被幾位邪教高手圍攻,身受重傷還中了劇毒,可謂命懸一絲。當時青城派的大長老無塵道人還未出家,前去救援,拚死救出梅莊主,自己深受重傷不說,也中了同一種劇毒。”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最動人的是什麽,你們知道嗎?聽說當時無塵道人搶到了一枚解藥,僅此一枚!但他還是把它喂給了梅莊主!”


    一旁的弟子均臉露驚訝之色,那說話的弟子見狀頗為驕傲,繼續說道:“這才是真正的友情!正是所謂患難之處見真情!梅莊主服下解藥後,大展神威,又奪來了一枚解藥,這樣兩個人最終均才保住了性命。”說到這,他壓低聲音說道:“所以說得罪青城派就是得罪梅莊主呀!”


    一開始的女弟子質疑道:“這些幾十年前的事情你怎麽知道?”


    那說話的弟子驕傲地說道:“我舅公當年參加了救梅莊主的那一役,我聽他老人家親口說的!”


    眾人紛紛點頭,感歎這難得的友情。


    而在梅劍山莊內,兩位老人正在下棋。一位圓臉白須,正是梅若塵。而另一位臉龐消瘦,須發盡白,長著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和一對三角眼,看上去沒有半點慈眉善目的樣子,反而顯得頗為陰狠,正是青城派大長老無塵道人。單論長相,很難想象他是如此重情重義之人。


    無塵道人落完子,笑眯眯地看向梅若塵。


    梅若塵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投子認負。他叫道:“再來一盤,再來一盤。你這老兒好久不見,上來也不留點情麵。”無塵道人年輕之時是圍棋國手,如今年紀大了卻也沒有絲毫生疏。


    無塵道人點點頭,笑道:“若塵老弟,你這不是自取其辱嗎?要不老道我讓你五子?”


    梅若塵眼睛一瞪,說道:“你少瞧不起人,你的棋藝雖然沒落下,我的卻是在進步好嗎?”


    兩人又走了十餘步,梅若塵突然說道:“老友,你的…你的孩兒死在上次救援武當一役之中了嗎?我前兩天無意中看到蓬萊閣的名單才知曉此事。”


    無塵道人點了點頭,說道:“唉,年級越大,按道理無論什麽都應該放下了。不過我這個孩子自小隨我過苦日子,想不到如今卻死在莫懷仁那個賊婆娘手上,這數月來老夫夜不能寐,始終還是無法放下這血海深仇。”


    梅若塵歎了一口氣,說道:“誰又能放得下?換位而處,我的心態估計也和你差不多。”他看向無塵道人,說道:“莫懷仁雖然是六合至尊,但她的武功倒不足為懼,不過一身毒功卻頗為難纏。你我都要做好準備。”言下之意,已經準備幫無塵道人一同前去報仇了。


    無塵道人也歎了口氣,二人相交多年,哪有不明白對方的品性脾氣?他抱拳說道:“若塵老弟,老道有一個不情之請。”


    梅若塵點了點頭,說道:“泉恩兄,隻要你開口,拚了我這條老命也在所不惜。”無塵道人本名任泉恩,出家之後,梅若塵多半以“老友”二字相稱,如今用了他的本名,實乃心中盛意拳拳所致。


    無塵道人聽後笑了笑,說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老樣子。”他頓了頓,問道:“你也應該知道楊夙心此人吧”


    梅若塵點了點頭。無塵道人繼續說道:“之前襲擊武當,誅殺我幾派長老和弟子的幕後策劃就是此子。雖然我和他仇深似海,但不可否認,此人心思縝密,確乃一代英豪。”他看向梅若塵,再次抱拳說道:“我此次率青城眾人抵禦魔教,為我兒子報仇,但對手是那個楊夙心,前路縹緲難測,我隻有一個懇求,那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來救我!”


    梅若塵聽後大驚道:“泉恩,你這是何意?”


    無塵道人笑了笑,說道:“老道今年六十有九,距離古稀也不遠了。你看你門人弟子一大堆,又何必為了我這個老家夥拚命?你若死了,梅劍山莊又如何在正魔交鋒中自保?我不遠千裏來你這梅劍山莊,一來是再見見老友,二來就是希望你不要為了我以身犯險。”


    梅若塵長歎一聲,感歎道:“滾滾洪流,一旦啟動,牽涉世間因果,誰又能獨善其身?”


    不遠處的蘇州府,厲薇一行三人正在酒樓用膳。小翠抱怨道:“這是什麽叫花雞,又老又柴,遠不如這榆木腦袋做的好吃。”三人從常州府趕往蘇州府,一路上主要都是郭夜在負責烹飪。他技藝越發純熟,厲薇讚不絕口,連挑剔的小翠也沒有在飯菜的事情上擠對他。


    小翠見厲薇麵露微笑地看著自己,似乎在取笑自己誇讚郭夜,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轉移話題:“這嵩山派的宋家,武當派的王家簡直成了這蘇州府的土皇帝!”


    “還有梅劍山莊的謝家。”厲薇收斂笑容,冷冷地說道。三人來到蘇州府已有數日。蘇州府雖然屬於江蘇,但是由於靠近杭州和梅劍山莊,因此聖火教並沒有占據。蘇州府向來富庶,是極為繁華之地,但這裏的百姓近五六年來深受太湖的湖盜侵害,就連富甲一方的商賈們也不能幸免。


    厲薇之前從未想過蘇州府會有貓膩,畢竟梅劍山莊就在杭州。直到這一次她借助蓬萊閣調查正派中的惡人才看出些端倪。來到蘇州的這幾天,她,郭夜和小翠分頭調查,最終確定這些太湖湖盜其實就是這三個世家安排的。每次湖盜偷襲商船或者上岸搶奪百姓就可以賺上一筆。之後三個世家再派人前去驅趕,既得了名聲,又可以再從商賈手上撈一筆。如此這般,數年下來給這幾家撈了不少油水。除了劫財,這些湖盜還劫色,短短數年,強奸案就發生不下百起。三個世家也派人相助,不過都是做做樣子,用他們自己的話說,“需要讓這些人知道疼,這樣他們才理解我們的價值”。


    小翠有些擔心地說道:“小姐,這謝家可是謝覺長老家呀。”


    厲薇笑了笑,說道:“那又如何,收收地租什麽的就算了,既然他們自甘墮落做起了湖盜,那便一並除了。”


    小翠擔心道:“但姑娘你的家人還在梅劍山莊。我怕…”


    厲薇想了想,說道:“師父他老人家在,這些人翻不起浪。”


    小翠點了點頭,厲薇繼續說道:“我得想個辦法把他們一網打盡,免得有漏網之魚。”她思考了下,對郭夜和小翠說道:“我們今晚便去拜訪這個謝家。”


    三日後,太湖之中的一座島嶼上,小船從四麵八方趕來,停靠在島上唯一的碼頭四周。這些是趕來開會的太湖湖盜和三大世家的人。兩日前,嵩山宋家和武當王家的家主,以及太湖湖盜的頭目們均接到梅劍山莊謝家家主的親筆信,告知他們,魔教準備進犯蘇州府,邀他們一起到陰山島討論應對之策。


    接近正午,島上最大的平台已經密密麻麻地坐了百餘人,均是三大世家和湖盜中說得上話的。王家家主和宋家家主坐在最前頭,他們均抬頭看了看太陽,相視一眼,心中都在犯嘀咕,因為謝家家主這位召集人還沒有到。


    過了一會,眾人隻見到一個白影晃過,一人已經站在平台中央,正是厲薇。此時湖風甚大,她長發隨風飄舞,一身白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宛若仙子一般。一些年輕人見到如此美貌女子突然出現,不由得呆了,而那些老成持重的均皺起了眉頭。宋家家主宋夢澤起身抱拳問道:“不知姑娘是何人,為何出現在島上?”


    厲薇看向他,緩緩說道:“我是梅劍山莊的。”她運起內功,聲音清清楚楚傳到在場的每一人耳中。宋夢澤立即知道這是一個高手,他皺了皺眉頭,繼續問道:“為何謝家主不來?”


    厲薇笑著說道:“他有事走不開,由我來代他主持這次會議。”她緩緩掃視了一遍眾人,冷聲說道:“在場的要麽是湖盜,要麽是相助湖盜的世家。這幾年來你們作威作福,殘害百姓,今天是時候還賬了。”說到這裏,她突然提高音量:“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若願隨我到梅劍山莊受罰的,自己斬斷左手,站到我身後來。”


    她的聲音如同雷鳴一般在眾人耳中響起。眾人耳朵嗡嗡作響,心頭發慌,心知這是一個真正的高手,大都麵露驚懼之色。宋夢澤和王家家主對視一眼,均猜出個大概,他們頭往厲薇一揚,世家和湖盜中的高手紛紛抽出武器向厲薇衝來。


    厲薇搖了搖頭,身形一晃,衝向眾人。當先一人舉刀向厲薇劈來,厲薇長劍削出,唰的一聲,將那人的右臂連刀一齊斬落,鮮血四濺。接著厲薇眼前青光一閃,另一人手持長劍刺向她麵門。她身子微側,一劍劃過,那人的喉嚨被切開,鮮血更是噴湧而出。第三人見狀膽戰心驚,剛剛哆哆嗦嗦舉起大斧,一雙手已被斬斷,隨即被一劍刺穿了咽喉。他嗚咽了幾聲,重重摔在地上。第四人揮刀欲斬向厲薇右側,誰知刀還沒有劈下來,自己身子卻被斬成兩段,舉刀的那半截緩緩落地,還抽搐了幾下。


    隻見厲薇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群之中穿梭,這些湖盜頭目和世家高手的武功均非一流,有些甚至連她的身形都看不清楚,哪裏擋得住她的一招半式?厲薇幾乎是一兩劍便殺一人,短短半柱香不到,已有數十人橫屍在地。宋家家主和王家家主武功最高,雙戰厲薇,也隻撐了十餘招,一人被一劍穿心,而另一人被一劍刺入腦門而死。


    最外圍的二十餘人見厲薇殺人如麻,均嚇得心膽俱裂,哪裏還敢往前衝,紛紛往碼頭逃去。其中一人年紀較輕,更是嚇得屎尿齊流。而此時一位青年男子站在碼頭跟前,他棱角分明,一雙劍眉更顯得他英姿颯爽,正是郭夜。他負責守住碼頭,見眾人奔來,施展開生死刀法,向來人殺去。


    盞茶的功夫後,郭夜從一人後背拔出長刀,那逃亡的最後一人也被他殺死。他本欲擦拭長刀,突然驚覺,抬起頭來。隻見一人緩緩走來,她黑發在風中飄曳,一身白衣沒有沾染一絲鮮血,正是厲薇。見她眼神冷漠地從屍山血海之中緩步走來,郭夜忽然覺得寒意撲麵,似乎對方更像是一個殺手一般。厲薇看向郭夜,神色緩和了下來,淡淡地說道:“我本不欲殺這麽多人,唉,不過殺就殺了。”


    郭夜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人登上一葉小舟,向蘇州府緩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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