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夙心用極為誠懇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厲薇略微驚訝,她抱拳說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楊護法不吝賜教。”


    楊夙心點了點頭,注視著厲薇的,沒有開口。


    厲薇說道:“楊護法心思縝密,之前的布局讓在下心中佩服。唯獨一事在下至今也未曾想明白。”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師父梅若塵當時正在杭州,距離武當十分遙遠,並不會影響閣下的布局。閣下為何要費盡心力請生死門孟門主讓他去蓬萊一會?”厲薇這話並無不妥,孟嘯天何許人也,邀請動他可十分的不易,為此,楊夙心的付出的確算得上“費心竭力”四個字。


    楊夙心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姑娘當真不知?”


    厲薇搖了搖頭。


    楊夙心緩緩說道:“雖然梅若塵前輩距離武當尚遠,但根據我的情報,厲姑娘當時卻在嵩山。”聰明人對話,一點即透,厲薇立即反應過來這楊夙心費如此大的功夫原來是為了自己。他知曉自己極重恩情,必然會因梅若塵而出發去蓬萊。這樣就可以讓自己避過這一場正魔大戰。


    厲薇心中既驚訝又有些感動,心中不住問道:“他為何要如此待我?他為何要如此待我?”也不怪厲薇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十四歲便女扮男裝進入梅劍山莊,因此從未有男子喜歡過她,而她自己一門心思在體悟武學之道上,又哪有空閑關心男女情愛之事?待得她武功大成,被梅若塵允許出師之時,已經二十七歲了。而梅若塵十分喜愛這個弟子,也因她武功已經極高,於是直接封她為梅劍山莊的長老。這一來厲薇的地位更是崇高,和她年紀相仿的梅劍山莊男弟子中鍾情於她的不少,但如今她如此輩分,又有誰敢表白?因此對於男女之情她一直懵懵懂懂。


    楊夙心靜靜地看著厲薇,眼神深邃而溫柔,他說道:“姑娘可還記得初次相見之時,我問姑娘,若與我易地而處,俞家害你父母兄長,更想斬草除根,姑娘會如何做?”


    厲薇點了點頭。楊夙心柔聲道,“那時姑娘看了看天空,說道‘不好說,說不定也會屠了這俞家滿門’”。他停頓了下,看向厲薇的眼睛,真誠地說道:“從那時起,我便已喜歡上了姑娘。”


    兩人均沉默了片刻,楊夙心再次開口說道:“我知姑娘自創劍術,乃有大智慧之人,必不會為花言巧語所動,因此在下希望從行動上證明我的情意。”


    厲薇心中感激,她相信楊夙心對自己是真心實意。不提之前請孟嘯天出麵一事,就算這一次約自己出來相見,楊夙心也顯然費了不少心思。“他恐怕是擔心我授人以柄,被認為和魔教勾結什麽的。”厲薇心道,但她向來孤傲,無論是之前去蓬萊還是這一次的相見,她都有種被楊夙心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因此除了感激,她心中還頗為不服氣,一股好勝之心油然而生。


    此時一陣大風吹過,天目山的樹林發出一陣嘩嘩的響聲,落葉飛舞之中,兩人相互凝望,身子卻隨著樹枝上下起伏,刹那間天地之間仿佛隻有這兩人一般。


    待風勢稍緩,楊夙心重新開口道:“我當日問姑娘可否願意相助在下完成誌向,如今…我還是這句話,不知姑娘是否應許?”


    厲薇的武學在於料敵機先,當日和楊夙心過招,招招搶攻,楊夙心也自認不如。而今天麵對楊夙心的問題,厲薇卻毫無招架之力,一時之間腦海中千頭萬緒,不知該如何迴答。她嘿嘿一笑,說道:“楊護法,我也不欺你,若你三個時辰內還能跟上我,我便好好考慮助你一事。”楊夙心雖未直言,但所謂“完成誌向”必然也包含了求愛之意,厲薇卻改為了“相助”,她第一次被人告白,不知如何應對,因此采用了“拖”字訣。


    厲薇轉身向山中飄然而去,楊夙心略微驚訝,但隨即緊跟而上……


    安徽池州府地處長江和九華山之間,是船運的重要樞紐,自古兵家必爭之地。九華山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中以天台寺最為有名。天台寺位於九華山的天台峰頂,橫臥於天台、玉屏兩峰之間的凹地上,至唐朝以來,高僧輩出,是少林一脈在安徽的重要分支。天台寺內高手雲集,論勢力也隻是略遜於華山,崆峒各派。而九華山不遠之處便黃山,其中的翠微寺雖然不大,僅僅有百餘名僧人,但主持靜妙禪師卻是如彭暢一般的第一流高手。天台寺和翠微寺聯合,幫助少林鎮守池州府已達百年。然而自從楊夙心設計大幅削弱正派實力之後,武林格局已發生變化。聖火教的海運生意已然做大,他們似乎也不打算繼續隱瞞。由於江蘇沒有什麽武林大派,聖火教沒有耗費多少時日,便吞並了整個江蘇。厲薇去蓬萊之前便已飛鴿傳書,讓父母親人從南京搬到杭州梅劍山莊之內居住,因此沒有收到牽連。


    九月初八,九華山天台寺的主殿內燈火通明,一眾僧人正坐在蒲團上商討聖火教的舉動。“阿彌陀佛,這魔教陳兵於池州府附近已經有數日,據弟子迴報,單單魔教護法就有三人,教眾少說也有兩千餘人。”一位白眉白須的老僧緩緩地說道,“不知各位有何高見?”此人正是天台寺主持衍慧禪師。


    一旁的一名中年僧人點了點頭,說道:“我這邊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這次來的魔教護法有‘毒手’蔣立文,‘爆頭陀’曹雲清,還有那位新晉護法“滅絕刀”魯平。這樣的力量已不是你我兩寺可以力敵。我早已通知少林寺,不久之後深律大師座下性悟,性悔兩位大師便會率少林弟子到達,助我等一臂之力。”說話之人正是翠微寺主持靜妙禪師。


    “我聽說這三位護法和那楊夙心相交都甚好。那“滅絕刀”魯平原本就是楊夙心手下的一位堂主。”衍慧禪師左首一位僧人補充道,“這一次楊夙心手下的另一個堂主‘神行無影’歐陽慧也在其中。”


    一眾僧人均沉默不語,經過之前滅武當太微道人一戰,楊夙心的名頭已經傳遍正派,讓正派一眾高手又恨又懼。


    “阿彌陀佛,這樣看起來,這位楊護法多半在背後牽線布局,我等決不可輕敵冒進,務必需要小心。”衍慧禪師緩緩說道。眾僧聽後,均點頭以示讚同。


    不遠之處的池州府,時值早市,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熱鬧。一名勁裝女子快步在街道上穿梭,隻見她長發披肩,雙眉修長,褐色雙眼閃爍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光芒,更讓表情顯得冷若冰霜。她走起路來似乎無甚奇妙之處,但若仔細觀看,她在這如潮水一般的人流中迅速穿梭而過,沒有碰到一人的衣衫,這身輕功已是第一流高手的範疇。她踏入一條小徑,轉了幾個彎,爬了一個坡,徑直衝進一座別致的小院之中。


    她指著一位腰係長刀的青年男子喝道:“魯平,你的手下又在強搶民女,我剛才已經就地處決了。事不過三,再犯一次我必上報楊護法!”


    這位青年男子約麽二十七八歲,和厲薇,楊夙心年級相仿。相比起楊夙心的俊秀,他長得更為狂野,但也更有男子漢氣息,一頭短發根根站立,好似鋼針一般,更顯得此人桀驁不馴。此人正是聖火教新晉護法,殺死梅劍山莊長老“八手劍”範姚的魯平。他站起身來,雙手環抱於胸,冷哼了一聲,卻並不辯解。他從小跟著楊夙心長大,一身武功也由楊夙心手把手教授,素來知道楊夙心的誌向和脾氣,他心知理虧,因此不願辯駁。


    一旁的一位頭陀見狀哈哈大笑,他身邊放著一柄一人高的禪杖。禪杖發出烏黑的金屬光澤,顯然是由精鐵鍛造,少說得有七八十斤。此人生得麵圓耳大,鼻直口方,敞開的胸膛露出濃密的黑毛,正是“爆頭陀”曹雲清。


    另一個佝僂老者笑嘻嘻地說道:“小慧,人懲戒了就行了,何必欺負平兒呢?”正是聖火教護法“毒手”蔣立文。他之前與“爆頭陀”曹雲清參與了之前誅殺華山弟子一役。


    那最開始的女子就正是聖火教堂主“神行無影”歐陽慧。她心有不甘,說道:“蔣公不必為他說話,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他魯平本就有監管不力的罪責。”


    “是,是,是。你說得都是對的。我才懶得與你計較。”魯平撇嘴答道。


    “哼,楊護法掌管山東,江浙以來,約束教眾,百姓享福。若都如你一般縱容,豈不是和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同流合汙?”歐陽慧不依不饒地說道。


    “哼,聽說那位梅劍山莊的厲薇長老在泰山還救過我聖火教徒呢!”魯平知道她對向來楊夙心有情愫,而楊夙心卻似乎一心在厲薇身上,因此如此反嗆。


    “你…”歐陽慧跺了跺腳,沒有說出話來。


    一旁的蔣立文打了個哈哈,說道:“這厲薇當初救助我聖火教徒正是因為他們保護百姓,不離不棄。平兒不得亂說。”“爆頭陀”曹雲清也點了點頭,說道:“楊護法管理有方,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我十分敬佩。這厲薇也是一代人傑,不可小覷。”


    魯平自知理虧,坐了下來,不再言語。


    兩日後,天台寺的大殿中,一人聲振屋瓦,正是少林僧人性悔禪師:“你們就是老成持重,管他楊夙心有什麽計謀,我等殺將過去,拚個你死我活不好?老子早就手癢了,上次和師父去伏牛山救人,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他本是一個市井混混,雖然常常見義勇為,但脾氣暴躁。他武學天賦奇高,二十年前被深律禪師收錄門下,從此醉心於武學,脾氣卻沒多少改變。


    “師弟,不得無禮。”一旁的性悟禪師說道。他年紀較大,胡須也已經花白。他本是一名商賈,一次大買賣失敗,傾家蕩產,欲輕生之時為深律禪師所救並得到他的點撥。他年紀其實比深律禪師略大,仍然願拜深律為師。雖然做生意上不行,但此人武學天分也是奇高,和性悔禪師一樣,練就了一身縱橫武林的功夫,和彭暢,何宏仁均在伯仲之間。有此二人相助,九華山可高枕無憂。


    突然,一名小沙彌急急忙忙的跑進大殿,在天台寺主持衍慧禪師耳邊耳語了幾句。衍慧禪師正色道:“剛剛弟子來報,魔教一行人已開拔往北前行。”


    性悔禪師聽後十分生氣,他大聲說道:“直賊娘的,這幾個魔教賊子知道我們的厲害逃跑了,這還怎麽打?師兄不如我們幾個帶人前去攔截,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性悟禪師瞪了師弟一眼,性悔禪師不敢多說。除了師父,他最害怕的就是這位師兄了。深律禪師知道性悔有勇無謀,且旁人難以管教,因此讓二人共同前來。


    “阿彌陀佛,這楊護法擅長用計,這恐怕是他的誘敵之計,我等切不可輕舉妄動,中了敵人的埋伏。”翠微寺主持靜妙禪師雙手合十,說道。


    “不錯,之前各派救援武當,被魔教逐個擊破,我等小心為上。”性悟禪師點了點頭,說道。一旁的性悔禪師剛想反駁,看到師兄已經說話,便隻好撇了撇嘴。


    天柱山位於池州府西北,嵩山派分支靈仙觀和少林寺分支佛光寺均位於其中。於天柱山飛來峰與五指峰之間有一懸崖,稱為龍吟虎嘯崖。其崖壁峭聳,綿亙千米,怪石嶙峋,氣勢磅礴,山風吹來,鬆如龍吟,穀如虎嘯。九月十四日黃昏,這終年吞雲吐霧的崖畔在夕陽的照耀下格外透亮,然而地上的鮮血四處可見,夕陽在血液中的倒影顯得十分詭異,那天空中的一縷紅霞似乎也在和這滿地血色相映成趣。


    一男子高坐在龍吟虎嘯崖上,他上身赤裸,露出一身黝黑健碩的肌肉。此時他雙手後撐,抬頭眯著眼睛看著夕陽,旁邊放著一把長刀和一個酒葫蘆,刀刃上,衣服上均染滿鮮血。他拾起葫蘆,灌了一大口酒,哈哈大笑起來,正是“滅絕刀”魯平。


    “這家夥又發神經。”涯下的歐陽慧嘀咕了一句。聖火教這一次傾巢而出,短短數個時辰便滅殺了靈仙觀和佛光寺兩派,遠處數百具屍體正在焚燒,濃煙滾滾,焦臭四起。


    不多時,一個佝僂老者來到歐陽慧身旁,正是“毒手”蔣立文,他看向歐陽慧,笑眯眯地說道:“小慧,你去告訴平兒,按照楊護法的計劃,我們差不多該出發迴到池州府了。”


    歐陽慧哼了一聲,說道:“蔣公自己去跟他說吧,我才懶得理他。”


    蔣立文嘿嘿一笑,搖了搖頭。


    九月二十三,一名小沙彌神色慌張地跑入議事大殿之中,對著衍慧禪師一陣耳語。衍慧禪師輕咳一聲,說道:“短短數日,魔教教眾又重新開始集結。看樣子,還是準備往北方而去。”


    “他奶奶的,上次被他們圍剿了佛光寺和靈仙觀,我們的臉都丟盡了。這一次一定要從側麵突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性悔禪師罵罵咧咧,十分不滿。


    “這楊護法深謀遠慮,我們還是需要小心謹慎才行,切不可自亂陣腳。”衍慧禪師搖了搖頭。


    “自亂陣腳個屁。上次你們就是怕自亂陣腳,被人家殺個措手不及,如今別人故技重施,你這老和尚還準備上一次當嗎?”性悔禪師大喝道。


    眾人均知道這性悔禪師的火爆脾氣,衍慧禪師也不以為忤,隻是淡淡笑了一笑。


    “兵法虛虛實實,你又懂得什麽?”性悟禪師見師弟莽撞,喝道。


    性悔禪師見師兄嗬斥,冷哼了一聲,不敢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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