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名府,


    留守府衙門內,幾名文官武將在商議軍機,氣氛很緊張。


    梁中書作為最高長官,高坐上首。


    他揉了揉發酸的腰,眼圈發黑。


    為了今天的會議,他昨晚跟幕僚們商議了一晚,直到四更天才睡覺,還是在書房過一夜。


    期間,蔡夫人過來探視過幾次,不是送夜宵,就是送防寒衣物,顯得十分關心,幕僚們無不讚歎夫人賢惠。


    梁中書表麵上很得意,心裏卻知道是怎麽迴事。


    自從上次半夜偷偷出去偷腥被抓後,蔡夫人對他看得更緊了。就算他找借口辦公太晚,要在書房過夜,蔡夫人也會時不時的偷偷檢查。


    而且,府裏的下人也不敢輕他打掩護了,因為上次幫他遮掩的兩名小廝都被梁夫人杖斃了。


    連他包養的那個美豔女人,也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最後被人在河裏撈起來。


    梁中書心驚膽戰,自己的枕邊人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


    這讓他產生了心理陰影,對蔡夫人愈發畏懼,隻想敬而遠之。


    但蔡夫人卻不放過他,時不時寵幸他一番,想要榨幹他的精力,免得他出去鬼混。


    最近不知為什麽,他受到的“寵幸”越來越多了,喝得補藥也越來越多,以前是睡前喝一碗,到現在是早中晚各一碗。


    “大人——”


    坐在下風開會的韓存保連喊兩聲,梁中書才迴過神來。


    “唔、唔,本官剛剛想起一件事情,走神了!”


    “大人昨夜忙到深夜,太累了!”韓存保體恤道,要不是他昨夜也一同參與了軍議,他還以為梁中書是玩得太野了呢!


    梁中書這臉色蒼白、眼圈發黑、兩眼無神、腳步虛浮的模樣,任誰都會以為是縱欲過度,但他偏偏是工作勞累的,說來真是令韓存保感動。


    “大人,您要保重啊!請恕下官鬥膽,您再這樣下去,下官就要上書皇帝和蔡太師了,說您為了政務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每日通宵達旦、宵衣旰食,這是對朝廷的不負責任,長期以往怎麽能行呢!”


    韓存保大義凜然,剛正不阿,對自己的頂頭上司提出嚴厲的批評。


    “韓總管所言有理,但是為了迴報皇上的知遇之恩,本官不得不兢兢業業啊!”梁中書虛心的接受了韓存保的批評。


    雖然兩人共事時間很短,但是相處得很不錯。


    韓存保雖然是兵馬總管,是梁中書的下屬,但是他是節度使,高官低職,更重要的是韓存保的背景太強大了。


    他是名相韓琦的孫子,他的叔叔韓忠彥也官至宰相,門庭顯赫!


    有著這樣的家世,梁中書自然不敢小覷,加上韓存保官宦子弟,家學淵源,雖然相貌粗豪,但十分會做人,會來事兒,比起其他那些粗魯的軍將,他算是官場人精兒了。


    坐在還有大名府都監周信、王義,


    東昌府都監王文德,高唐州都監張開,淩州都監王煥。


    梁中書看著這些麾下猛將,心中充滿了幾分信心,這次定要踏破祝家莊,報上次之仇!


    韓存保、王煥、王文德、張開,都是宋軍中赫赫有名的猛將,十節度使中的強者。周信和王義也是京畿地區的都監,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此外,在場的還有一位文官,他便是高唐州新任知府是宗澤。


    他是退休返聘的,頭發和胡子都已經花白了,但身體硬朗,腰板挺直,聲如洪鍾,混在一群武將中,一點也不突兀。


    但他確實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進士。元佑六年通過省試後,參加殿試,他就洋洋灑灑寫了萬餘言,力陳時弊,批評朝廷輕信奸佞,放逐忠良,結果排名在末位。


    他的性格可見一斑。


    這也注定了他的仕途必定不暢,畢竟不是誰都有包拯那麽好的運氣,遇上仁宗這樣的明君。


    雖然他勤於職守、為官清正、體恤民情,政績卓著,深得百姓愛戴,但一直都是知縣、通判這樣不大不小的官。


    直到退休後,才得授南京鴻慶寺這樣的虛銜,可以加兩級工資,提高退休待遇,也充分反映了大宋朝廷還是很人性化的,老趙家還是溫情脈脈的。


    雖然壯誌未酬,不過退休生活還是很舒適的,可是後來被人誣陷蔑視道教,惹怒了道君皇帝,被記過處分,降低了退休待遇。


    直到去年皇太後大壽,道君皇帝大赦天下,這才解除了處分,還被返聘,繼續發揮餘熱。


    本來是要發配到邊遠地區繼續當通判的,但是正巧祝龍大鬧河北,連敗四州官兵,斬殺高廉,嚇得沒有人敢接任高唐州知州這個位置。


    於是,有人想到了宗澤。


    宗老爺子可不是文弱書生,他慷慨豪邁,剛正不阿,熟讀兵書,通曉兵書,還練了一身武藝,比武將還武將。


    麵對困難和危險,他老人家毫不退縮和畏懼,輕車上任。


    他一來就整頓軍務,嚴肅軍紀,加強訓練,加強東麵防禦,監察祝家莊動向。


    雖然不像高廉那麽土豪,花大錢購買裝備,搞什麽飛天神兵,但是軍隊裏的油滑散漫之氣不見了,多了幾分剛健和鐵血,戰鬥力不降反升。


    加上有老將張開的輔助,短短兩個月,高唐州的軍隊麵貌煥然一新。


    作為上級領導,梁中書對宗澤的履曆和品性能力是很清楚的。


    這次軍事會議,就隻有宗澤來了,東昌府和淩州的兩個太守都沒有來,據說還在京城中活動關係,想調走,離開這個火坑。可是誰願意來頂這個雷?


    知州守土有責,若是城池被破,那是大罪。


    江南方臘造反,許多太守都被砍了腦袋,全家充軍流放,妻女沒入教坊司,極為悲慘。


    所以,梁中書對這個性格倔強的老頭還是有幾分佩服的。


    梁中書麵色嚴肅道:“諸君,開會之前,本官要申明一句,這次會議涉及軍事機密,出了這扇門,誰都不能說出來,若是泄密,以通敵罪論處!各位可聽真了?”


    “我等明白!”在座的眾人紛紛表態。


    梁中書點點頭,沉著臉,嚴肅的目光挨個從眾人麵上掃過,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加的威嚴。


    “這次請諸位前來,是因為本官接到朝廷的旨意,令我統領大名府、東昌府、高唐州、淩州,四州兵馬,進攻祝家莊。”


    東昌府新都監王文德皺眉道:“不是高太尉帶十萬大軍,平定祝家莊嗎?怎麽卻變成了我們了?”


    淩州新都監王煥也愁眉苦臉道:“叛將魏定國和單廷圭曾率淩州兵馬攻打祝家莊,損失慘重,如今尚不滿編,守城尚且為難,何況出戰強攻!”


    高唐州新都監張開更是一臉憂慮道:“高唐州的兵士都被祝家莊俘虜過放迴來的,再讓他們對陣祝家莊,哪有敢戰的勇氣!”


    宗澤看著這些老節度使們個個叫苦不迭,一副沒有出息的慫樣,卻沒有絲毫的輕視之意。


    這幾人都是戰功赫赫的老將,若非出身不好,有過曆史汙點,怎麽會以節度使的職銜,來幹小小都監的差事。


    他們絕非怕死畏戰之人,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想多爭取一些物資裝備兵力,以及上麵的寬容。


    宗澤久經宦海,怎麽會不清楚這些呢?


    大宋對文官優待,對武將苛刻,這些將軍們也不容易,宗澤完全理解。


    梁中書擺擺手道:“諸位不要擔心,高太尉分兵四萬給我,四州各分一萬人馬,如此夠了吧?”


    眾人都吃了一驚,又露出欣喜之色,若是這樣,兵力倒不成問題。


    隻要打敗了祝家莊,自己又可以升官發財了。


    “梁大人,我們是兵分四路,還是集結一起?”宗澤問道。


    “當然是兵力合在一起,免得被祝家莊各個擊破!”


    梁中書毫不猶豫的說,顯然這個問題他已經考慮過了。


    他目光看向淩州都監王煥,道:“王老將軍,上次你曾跟隨童樞相偷襲祝家莊,應該對祝家莊有所了解吧,跟我們說說吧!”


    王煥臉上露出羞愧之色,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迴想當時的場景,仿佛又迴到了那個血流成河,大軍潰敗,四處都敵軍飛奔衝殺的修羅場。


    “祝家莊位於一座山崗之上,山崗名曰獨龍崗,背靠獨龍山。”


    “隻有前後兩條路可以通往祝家莊,而這兩條路上,都修築了關城營寨,易守難攻。”


    “祝家軍訓練有素,隊形嚴整,是一支精銳之師,將帥指揮起來,如臂指使。”


    “而且,他們軍中猛將如雲,衝鋒陷陣時勇不可當。”


    王煥聲音低沉渾厚,腦海裏又浮現出跟林衝、魯智深、關勝交手的場景。


    “他們善於使用騎兵,或是一千,或是五百,化作十多股騎兵,在猛將的帶領下,像一隻隻捕食的惡狼,不停的衝擊官兵方陣,將我們的陣型衝散,驅趕官兵,然後一口一口的吃掉!”


    “而且他們的馬,都有馬掌,即使在雪地裏也不滑倒,奔跑如飛。”


    ……


    聽完王煥的話,廳堂裏陷入了寂靜。


    “老王,你可是在祝家軍中三進三出,如入無人之境!祝家莊再強,在你老王還不得趴下,老王你喝了什麽大補藥,竟然如此勇猛,更甚當年!”韓存保連忙站出來插科打諢,緩和凝重的氣氛。


    “諸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軍,有什麽破敵良策嗎?”梁中書希冀的目光投向四位老節度使。


    王煥、王文德、張開都搖搖頭,沒有說話,韓存保也低頭不語。


    宗澤突然站起來,沉聲道:“下官有一個提議,不知當不當講?”


    “但講無妨!”梁中書目露喜色。


    “據下官所收集的消息,賊首祝龍善用騎兵,卻不喜歡占據城池,至今並未占據任何一座城。”


    “我們就應該占據東平府、壽張縣、穀陽縣、鄆城縣,以這四座城池為支點,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將祝家莊封鎖起來。”


    “然後修建堡壘營寨,一步步向祝家莊推進,壓迫祝家軍的活動空間!”


    “最後,會逼得祝家軍主動向我們發起進攻,攻打城池和營寨,慢慢將他們消耗!”


    “梁大人和諸位將軍覺得下官此計如何?”宗澤一口氣說完,摸了摸胡須,對自己的戰法很自信。


    王文德眼睛一亮,道:“此計甚妙!”


    張開也豎起大拇指道:“雖然耗時長久,但卻勝在穩重!”


    韓存保笑了笑,沒有說話。


    梁中書卻露出苦笑,道:“宗大人之計,老成持重之言,萬無一失,但卻不可行。”


    “為何?”宗澤疑惑不解道。


    梁中書無奈的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朝廷要的速勝,豈容我們拖延良久?便是高太尉,也絕不同意!”


    王煥突然道:“若是祝龍棄了老巢,變成流寇,恐怕為禍更大!”


    王煥的話,讓所有人都一驚,不由得想了唐末黃巢之亂,幾乎將整個大唐都摧垮了。


    梁中書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喪氣道:“我們還是按高太尉的意思,他正麵吸引祝家軍的主力,我們則趁機打破祝家莊巢穴。雖然可能會有些傷亡,但是隻要能盡快平定反賊,一切都是值得的。”


    “到時候,還請宗大人坐鎮後方,為我們運送糧草!”


    宗澤疑惑道:“怎麽輪得到下官坐鎮,理應是大人您啊!”


    梁中書大義凜然道:“我將親率大軍,奔襲祝家莊!”


    這是撿功勞的時候,他怎麽能不衝鋒在前呢?


    大家都很關心梁中書的人身安全,紛紛勸他不要親力親為,但他堅持要親自領兵作戰。


    就在朝廷和大名府緊鑼密鼓的籌劃再一次圍剿祝家莊的時候,祝家莊也在一片忙碌之中。


    天晴雪化,工地又可以開工了。


    前山大道上的三關正在加緊完工,後山也挑了兩處險峻之地,修築關卡。


    原來的後山大營整體搬遷了,移到了新建的關卡後麵的一片平地上。


    如果不搬走的話,等於直接為來犯之敵提供現成的營寨。


    而且移到關卡後麵,大營的安全性大大提高,不用擔心被偷襲了。


    祝龍就像一個包工頭,前後幾個工地來迴的查看,心裏有些著急,生怕敵軍打過來,這裏還沒有準備好。


    從東京到濟州的路上,派了許多暗衛營,密切監視朝廷大軍的動向。


    每天,各地的消息像雪片一樣飛來,這些消息真假難辨。


    暗衛人員能力參差不齊,有些人對情報不加鑒別、分析,就直指寫在紙上,傳到祝龍手裏,似乎這樣就完成了一單的業績。


    三月初的某一天,他從真真假假的許多消息中,發現了一條重要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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