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到驚嚇,快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千萬別著涼了,錦兒、綿兒一個去提熱水,一個到櫃子裏拿套衣裙,阿繡到廚房煮碗薑湯來,要快……」


    不愧是管事婆子,富春井然有序的指揮眾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讓一屋子的下人各司其職,一個也不落下的全動起來。


    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手腳俐落地將一床厚褥往小姐身上一裹,包得密密實實又不透風,以防受了風寒。


    「是的,富春姐,我去提熱水。」


    「小姐要穿哪套裙子,月牙白纏枝蓮紋曳地裙行不行,端莊又秀麗……」


    「薑湯一碗夠嗎?我熬上一鍋,夜裏再喝一碗祛寒,多出點汗,排出寒氣,前些日子小姐才剛受過傷,身子虛,禁不起寒意的反覆折騰。」


    屋內的人一個個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轉,又是燒水又是煮薑湯,一套一套的衣裙往床上鋪,富春低著身子為宮徽羽淨麵拭手,神色認真地仿佛在擦拭上等白瓷。


    看著所有人隻為她一人忙和著,宮徽羽忍不住笑出聲,她夢想中的阿宅生活不外如此,不用自己動手便有人侍候,她隻需等人服侍,此一幕美好到她作夢都會笑醒。


    「小姐,你還有心情笑,要是讓夫人瞧見你此時的模樣,她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好好的公侯千金弄得像街邊的叫化子。」她本來該在定國公府養尊處優,過著仆婢簇擁的好日子,任誰也不敢小覷她,現在卻……富春心疼主子,覺得她被定國公虧待了。


    「富春,我這叫做苦中作樂,哭是一天,笑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地笑著過每一天。」人生苦短,要懂得及時行樂,沒有小說、沒有漫畫、沒有歐巴我愛你的韓劇,她不笑,難道要她哭嗎?她還真擠不出眼淚。


    方才夏侯禎的難纏差點讓宮徽羽脫不了身,她都已經離開了,他竟又追了過來,恰好她眼尖地瞧見隔壁酒樓夥計提了一桶汙水出來,靈機一動,佯裝體力不支一頭撞上去,水潑了她一身,渾身濕得直滴水。


    見狀的夏侯禎不好再留人,薄唇抿成一直線,眸色深不見底,眼睜睜地看富春大唿小叫地將她扶上馬車,憨厚的吳順一揮馬鞭,揚長而去,當時她真想捧腹大笑,雖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謀,不過也算扳迴一城,沒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夥耍著她玩。


    「就怕小姐開心過了頭,樂極生悲,那位公子看來氣度不凡,出身不差,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他盯上小姐,不懷好意,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富春瞎操心的毛病改不了,未發生的事先放在心裏頭發愁。


    宮徽羽好笑地拍拍她的手。「大不了咱們這段時間不出莊,這陣子賺的銀兩夠我們撐上一段時日了,我們不出門還怕他找上門不成,何況我扮的是小公子,他上哪找人。」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小姐的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若被惦記上了怕也是令人苦惱的麻煩。」在富春眼裏,小姐樣樣都好,連宮裏的公主也比不上,是一等一的好。


    富春一直像個姐姐般照顧不懂事的宮徽羽,疼她、讓她、寵她,除了忠心耿耿外,也是為了報恩。


    她嫁人的那年才十六歲,宮夫人就給她一盒首飾以及二十畝的水田,她感念再三的叩恩,也誓言要好好侍奉主子。


    誰知好景不長,同一年發生了「那件事」,當時受了莫大委屈的夫人被遣送到陪嫁的莊子,原本服侍的二十幾個奴婢、婆子還是夫人力保下才逃過一死。


    之後,富春挺著顯懷的肚子,不顧婆家人的阻止,一心要陪在小姐、夫人身邊,幫她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好在她的丈夫吳順能體諒,也是個為主的忠仆,加上她三年生兩子,而後又生了個愛笑的閨女,婆婆才容忍她家裏、莊子兩邊顧全,未見苛責。


    花容月貌?宮徽羽暗笑,是長得還不錯,小有美人之姿,但還不到人間絕色。「別想太多了,自己嚇自己,咱們安分點就是,別讓人鑽到空子……哈啾!」


    「哎呀!不會是著涼了吧!這錦兒到哪去了,要她提桶熱水拖拖拉拉的,真是急死人。」早知道她就自個兒去了。


    剛說錦兒,錦兒就提了一桶熱水走了進來,身後是端著冒煙薑湯的阿繡,兩人小心翼翼的走著。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快讓開,別讓熱水燙著了……」錦兒高聲喊著。


    宮徽羽的屋子裏有著還算寬敞的淨房,半人高的浴桶散發木頭的香氣,錦兒先倒冷水再用熱水去兌,冷熱調和到宜人的水溫,灑上自院子裏摘的丹桂花瓣,頓時屋內沁人馨香滿溢。


    「小姐,富春為你寬衣。」富春伸出手就要替她解開單衣的帶子。


    微微一閃身,宮徽羽撲通一聲跳入浴桶裏。「富春,我餓了,你先弄點棗泥糕給我止止饑。」


    她是懶沒錯,但讓人服侍是一迴事,剝得寸縷不著,渾身光溜溜地見人她還做不出來,即使這具身軀不是她原有的也一樣。


    身體浸在水中,宮徽羽慢條斯理地解頭帶、單衣、肚兜、褻褲一件件往桶外扔,藉著桂花的遮掩,她曲起雙腿,頭往桶沿一靠,溫熱水氣包覆周身,她舒服地發出喟聲,微閉上黑玉般的水眸。


    「小姐,先喝薑湯。」


    薑汁的味兒嗆鼻,一靠近,兩道彎彎的細眉立即一顰。「能不能別喝,我泡泡熱水就好了。」


    「不行,富春姐交代要整碗喝完。」阿繡十分堅持。


    「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這麽折騰我。」她小小地不滿,滿口的薑味叫人不舒坦。


    雖然口中抱怨連連,宮徽羽也知道她們是為了她的身子著想,因此乖乖的鼻子一捏,十分孩子氣地分了好幾迴才飲盡一碗薑湯,喝完了還吐出丁香小粉舌,表示燙了舌頭。


    「小姐,這幾本天書你要擱哪?」完全不識字的阿繡對書有著崇高的敬意,捧在手上都怕汙了書頁。


    「天書?」昏昏欲睡的宮徽羽有些迷糊,想了許久才明了她所謂的天書是何物。「就擱在枕頭底下吧,我睡前再看一會兒,取用順手。」


    「小姐,這會不會太不恭敬,要不要找個玉盒裝著,這書太玄妙了,可不能讓外人瞧見了。」靠著這幾本書他們賺了好多錢,這一定是好東西,要盯緊點,不能被偷兒偷了。


    阿繡不懂什麽大道理,她隻知道小姐翻翻書就能賺銀子,跟神仙一樣厲害,她看的書便是天書,彌足珍貴,跟菩薩手中的拂塵同樣地重要。


    聞言,宮徽羽笑道:「沒那麽誇張,不過是幾本書……」


    視線落在封麵設計精美的彩圖上,她嘴邊的笑意漸漸淡去,那豐富的色彩是這年代的技巧所做不出來的。端正的字體以及潔白的紙張更是當代工藝所不能及,他們尚未發明印刷文,大都是手寫稿,數量不多。


    玉煌國的國風介於唐宋間,道德嚴苛,對女子的規範也甚多,但對男子的風流事跡卻睜一眼閉一眼,視為美談,文風偏向唐代,可民間風俗卻更近北宋,崇尚佛教與道教。


    不過已有《女誡》、《女規》之類的書籍,佛經更藉由僧尼之手廣為流傳,有神怪著作,小姐、書生私奔的靡情小說,詩文、散冊等等,而民間書肆賣的是複本,紙張暈黃且字跡不顯,白日閱讀可,一到夜裏便不甚清晰。


    看著這幾本有關星座、八字、命盤排法的書籍,宮徽羽目光黯淡,這屬於二十一世紀的東西,讓她開始想家了。


    離家在外工作多年的她甚少迴家,逢年過節也隻是迴去沾沾醬油,待不了兩天又離開,每迴都讓淚眼汪汪的母親拉住她的手,大罵她無情、不孝女,罵完又將自家種植的蔬果往她懷裏塞,怕她餓著、凍著,又怕都市裏的食物不新鮮。


    要不是鄉下地區的工作機會太少,光是種田,打零工養不活一家人,她也不願離鄉背井找出路,減輕父母的負擔,而大哥大嫂要添小寶寶了,她空出的房間剛好充做嬰兒房,爸媽也不用擔心房子不夠住。


    她是女兒,遲早要嫁人的,所以沒什麽好計較,早晚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她讓出房間也算是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家人好就好,她無所謂,一個人獨居更自由。


    「小姐,小姐,你睡著了嗎?」綿兒站在浴桶旁低喚,手上是摺疊整齊的衣衫和長裙。


    昏昏沉沉地,宮徽羽從迴憶的酸澀中迴神。「沒睡,隻是打了個盹,我娘找我了嗎?」


    「夫人等著你用膳,水涼了,小姐快起身穿衣。」綿兒的身旁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錦兒,她拿著裹身的長巾,準備為小姐擦乾一身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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