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候,從山頂看過去,連綿的山區內,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嗬嗬,找到了!”野邊泉放下望遠鏡,舔了舔嘴唇,眼裏透出貪婪的光。


    苦苦追了對方兩天,中途多次被其斷後的部隊迷惑了視線,十多次折轉,外加超過五十人因為不熟悉地形而導致的受傷,現在這一切,全都值得了。


    對方護送寶藏的隊伍,就在前麵這個山穀中。


    要離開這山穀,一共就三個可能性,從東側或者西側的穀口,或者從南側的矮丘翻山而過。


    但現在這三個出口,已經全部被皇軍掌控。


    這次他帶來的人手,除了自己的中隊外,還有伊藤井、清田新助兩個中隊的兵力,加起來超過七百人,將近一個大隊的軍力,要完成這樣一次小圍剿,簡直綽綽有餘!


    尤其是他現在所站的這個位置,從上往下看時,一副軍用望遠鏡,已經能讓他清楚掌握到那批寶藏所在的位置,更有利於他的針對性布置。


    野邊泉抬眼看向遠處。


    此時,井上大佐應該還帶著兩個大隊,被那批斷後的紅軍牽扯在至少二十多裏外的區域,休想能在短時間內趕過來,因此在這裏,他野邊中隊長,就是最高的指揮官。這個功勞,誰也不能從他手裏搶走!


    這批寶藏,帶給他的可不隻是在井上大佐麵前立個功而已,這是能夠讓他在軍部那邊大大露臉的赫赫巨功!


    深吸一口氣,野邊泉手一揮。


    圍獵,開始了!


    山穀中,李冬梅、趙大同等人早已在作戰位置就緒。


    選擇這個山穀做為臨時歇腳點,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這裏地形複雜,有多個地點,可以做為守禦的堡壘式作戰點。


    她不是不知道從周圍的高峰,可以看到穀中的情況,而是知道對方即使能看到,在這種距離上,也不具備足夠的遠程攻擊能力,在眼下幾乎沒有多餘選擇的情況下,這裏是最好的選擇了。


    對方隻能從地麵掩殺過來,那時,他們就會發現,這裏天然的防禦屏障,會帶給他們什麽樣的災難!


    以現有的人手,即使對方是十倍於他們的兵力,他們也有把握能守得住!


    驀地,奇異的鳥叫聲響起。


    那是遊擊隊獨特的聯絡信號,三長兩短,表示東側已經有敵人進到射程內。


    李冬梅長籲一口氣,嘬唇為哨。


    啾!啾——啾!


    作戰開始!


    同一時間,洪鋒和胖小等非參戰人員,藏在山穀中央的一個小山洞內。


    說是山洞,其實也就三米許的深度,隻要有人走到洞前,立刻就會發現他們的存在。


    而且留守的人員,除了洪鋒一家三口和胖小,也隻有兩名無法參戰的傷員,一共就五個人。


    其它但凡還有作戰能力的人,都已經出去了。


    “洪鋒哥,你說,咱們能逃脫嗎?”胖小忽然問道。


    “怎麽,你怕了?”洪鋒吃力地道。


    “胡扯!我胖小怎麽可能怕!我就是問問。唉,這些遊擊隊的人,不會為了保命,把咱們扔這兒,自個兒跑了吧?”胖小說到最後,壓低了聲音,怕旁邊兩個傷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的遊擊隊員聽到。


    “告訴我,咱們被日本人和漢奸圍住的時候,是誰救了咱們?”洪鋒不答反問。


    “是紅軍。”胖小一愕,但仍答了出來。


    “老村長被殺、我被困住的時候,是誰救了我?”洪鋒再問。


    “是紅軍。”胖小撓撓頭。


    “大運河邊,你被日本人抓住,是誰救了你?小黃山上,我被一隻耳和土匪困住,又是誰救了我?大運河上,我們去偷日本人的糧食,又是誰幫咱們引開日本人的注意力?”洪鋒連珠炮一般,一口氣問了出來。


    “都是紅軍,你問這些幹啥?”胖小愣愣地道。


    “在腦子裏把這些過一遍,再問問自己,紅軍會不會把咱們扔這兒,自個兒跑掉。”洪鋒閉上了眼睛。


    胖小一個人懵在那。


    的確,假如他們真是這樣的人,當初又怎會做那些事呢?


    砰!


    外麵,悶悶的槍聲突然傳來。


    胖小等人一驚時,洪鋒沒有睜開眼,喃喃地道:“開始了。”


    太陽漸漸往西而落,當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時,一輪圓月,自東而起,將山穀內灑上一層銀輝。


    然而銀輝之下,卻是遍山遍野的屍首和鮮血!


    槍聲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沒有停歇,山穀外圍,在遊擊隊的防線外,至少留下了超過二百具日本兵的屍體。


    然而與此同時,遊擊隊在這的三十來人,也已經折扣得差不多了。


    讓李冬梅和趙大同絕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對方的強攻,從中午開始就沒停過,盡管損失了二百來人,但卻絲毫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這讓他們意識到一件事。


    對方這次來的人,恐怕比他們預料中還要多,何隻是十倍!


    “冬梅同誌!這樣下去不行啊!”離李冬梅不到十米遠的趙大同在掩體下伏低了頭,一邊把最後的彈匣換上,一邊衝著她大吼。


    李冬梅作戰經驗遠比他更豐富,哪會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然而,她也沒有第二個辦法,山穀四周,現在肯定已經被封死,就算拋下寶藏,全力突圍,憑他們現在的的兵力,也隻有死路一條。


    李冬梅轉頭看向後方,但在林木的遮擋下,她隻能聽到不同方向傳來的槍聲,卻看不到那些和她同生共死多年的戰士兄弟!


    她知道,其中有一些她熟悉的麵孔,現在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而她,能付出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唯一的路,已經擺在眼前。


    “同誌們!就算打光最後一發子彈,也絕對不能讓鬼子越過我們的防……”


    砰!


    十米外,趙大同眼睛瞬間睜到最圓,幾乎從眼眶內瞪出來。


    “冬梅同誌!”


    這撕心裂肺的一聲,瞬間吸引了近處三名遊擊隊隊員的注意,他們全都轉頭看向話聲嘎止的李冬梅。


    刹那間,他們周圍的世界仿佛全都凝固,連時間也不再前行。


    掩體後,李冬梅以一個向後仰頭的姿勢,僵在那沒有動作。她美麗的眼睛,神采正迅速消失,堅毅的被一抹從額頭滲落的豔紅慢慢覆滿。


    “隊——長!”


    悲慟到極致的嘶吼,幾乎是同時從三人口中響起,瞬間穿破槍聲布成的聲網,送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山洞內,洪鋒突然一睜眼,猛地振起身,不顧一切地撲到洞外,瞬間石化!


    李冬梅的位置離山洞不到二十米,從他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這一刻,所有一切都被遺忘,在他眼中,隻剩那曾經為了他,不惜孤身犯險的女子。


    “冬……冬梅姐……”洪鋒顫抖著喃喃地道,“撲”地一聲,跪落在地。


    “老子特麽跟你們拚了!”三名遊擊隊員中的一名,脹.紅了臉,從掩體後衝了出去,沒衝兩步,就被十多顆子彈打穿了身體。


    但在倒地前,他仍朝著最近的日本兵不斷射擊,至少三人比他還早倒了地。


    趙大同最先清醒過來,吼道:“別衝動!守緊防線!”


    另兩名遊擊隊的隊員一震迴神,轉頭繼續向衝上來的日本兵射擊,然而眼淚已經滾落臉頰。


    洪鋒猛地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拖著還沒好的傷腿,朝前走去。


    跟出來的胖小急了,上前想要拉住他:“洪鋒哥!前麵危險!”


    洪鋒一甩手,甩開了他,慢慢地一步步走向李冬梅,每一步,腦海中都閃過這位紅軍女戰士、遊擊隊隊長的點點滴滴。


    從最初幫他們分散日軍的注意力,到後來不惜以身犯險,冬梅姐對他洪鋒的好,他從沒有忘記過。


    事實上,她不欠他的,什麽救命之恩,她早就還清了。但她仍然對他那樣好,就像真的當他是自己親弟弟一樣。


    這樣的一個好人,為什麽老天爺要讓她在大好年華,就這樣離開這世界!


    不!


    槍聲不斷響起,每一聲都像是追魂的閻王,在洪鋒身邊掠過。


    一步一步,終於到了李冬梅的身後,洪鋒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按在她肩上。


    李冬梅應觸而倒,向後倒進他懷內,被他單臂摟住。


    “冬梅姐!”洪鋒半跪在地,看著懷內的她,心痛如絞。


    雙眸仍然睜著的她,額心那團鮮紅,仿佛新點的美人朱砂,那樣刺眼。


    然而生命卻已經從她身上離開,他再聽不到她的任何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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