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沈令蓁暫時恢複了健康,終於能夠離開那間花椒房,去外邊透透氣。


    可是,她卻很少再見到霍留行。


    他不再在月下舞劍,不再對她噓寒問暖,也不再在她能看到的地方練兵。就連從前時不時就有的偶遇也不再發生了。


    一開始她還道是自己病了一場,氣運都用光了,日子久了,便懷疑他是刻意為之。


    終於有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她遠遠看見他提著劍要出去,逮著機會叫住了他,急匆匆奔過去。


    他停下來,等了幾個數,不知是不是看她跑得不穩當,拔步朝她迎了上來。


    她氣喘籲籲地仰頭看著他,原本組織好的語言一時轉不過彎,出口便成了直來直去的問句,問他是不是在躲她。


    他好像愣了愣,反問道:「躲您?卑職為何要躲您?」


    她被問倒了。


    他繼續說:「卑職近來一直忙於帶兵在附近田地耕種,這是每年春季都要做的事,若是疏忽怠慢了您,還請您見諒。」


    沈令蓁恍然大悟,之前篤定的直覺,在他這番理直氣壯的架勢和滴水不漏的解釋下,化為烏有。


    她羞愧地想,他一心為民生,她卻在計較這些芝麻大的事,實在太不應該了。


    那之後,沈令蓁沉下心來,畫畫習字,讀書刺繡,再沒去打擾他。日子就這樣無波無瀾地到了仲夏,她要迴京的那天。


    那是剛下過雨的一天,濕氣氤氳,好像她的心情,黏糊又沉重。


    可是她沒發現霍留行有任何異常,仿佛她離開的這一天,隻是他生命裏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他甚至沒有與她道別,隻在國公府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來接她時,讓人通知了她一聲。


    她想這也許是最後一麵了,還是該與他留幾句話,便主動找到他,剛好看見他站在一棵茂盛的大樹下,放飛了一隻鳥。


    她問這是怎麽迴事。


    他說,那隻鳥被雨淋濕了翅膀,墜落在地上,他把它帶迴去養了一天,現在它已經活蹦亂跳,他就把它放走了。


    她隨口問,那是什麽鳥。


    他看著她笑了笑:「是布穀鳥。」


    是叫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的布穀鳥。


    是催人歸去的布穀鳥。


    沈令蓁突然覺得,什麽話都不用留了。


    就像那些夢的最後,從來都不是好結局,在皇陵的這一年,她半夢半醒地把他當成自己的未婚夫,可出了皇陵,他還是前朝皇子,她不可能嫁給他。


    她也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那它走了,我也走啦。」


    他點點頭,一如他們初見時那樣,向她行了個拱手禮:「山高水遠,沈姑娘一路保重。」


    沈令蓁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上國公府的馬車,迴了京城。


    後來,她一直在想,假如那真是他們的最後一麵,其實也不錯。雖不完滿,卻起碼道別得體麵美好。


    可惜,他們的故事並沒有到此為止。


    那個蟄伏草野數十年的人本非池中物。就像他名為「留行」,卻取了暗含「前進」之意,鋒芒畢露的「愈」為表字。


    他總有一天要走出這座皇陵。


    迴京後,沈令蓁遵照承諾,與父母提起了助霍留行從皇陵脫身的事,卻沒想到,兩人早在一年多前便已曉得霍孟兩家嬰孩被調包的秘辛。


    母親說,她之所以對聖上瞞而不報,是為了給自己與沈家留一條退路。假使來日,聖上要對英國公府下刀子,握著這樁秘辛,起碼他們不會無岸可靠。


    也是這時,沈令蓁才知道,其實當初,若非皇外祖母及時解了她的圍,母親已然打算背水一戰。而在她離京的這一年,英國公府處境越來越艱難,母親如今正在考慮,與霍孟兩家合作的可能。


    她對霍留行的相幫態度,成了令父母下定決心的一記重錘。


    那之後,她的母親開始暗暗替霍孟兩家在京周旋,以求來日,霍孟二人起事成功時,能夠保下英國公府。


    可這事周旋起來並不容易。一麵有朝中兩位野心勃勃的皇子阻撓,一麵有西羌時不時的進犯,霍孟兩家腹背受敵,一方被困皇陵,一方遠在西北,遇事難以照應。


    大半年之後,翌年正月,危機來了。


    恰逢西羌入侵,邊關戰事吃緊,沈令蓁偶然聽說,聖上下了一道聖旨到皇陵,給了霍留行戴罪立功的機會,讓他帶兵去平定河西。


    曆來被罰看守皇陵的人,若非特赦,都要在那裏熬到死。這看起來好像是一次特殊的優遇。可沈令蓁猜測,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


    她迴到汴京這半年,多少跟父母打聽了一些過去的事,了解到,聖上當初上位後,之所以僅僅隻是控製了「前朝皇子」,而並未取他性命,一則是為牽製霍家等前朝武將,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二則是出於造反登基的心虛,為在天下人麵前給自己博個正麵的名聲,以穩固統治。


    原本霍留行的確有機會在汴京平穩長大。可他當年畢竟還小,骨子裏又有不馴的根元,在那些老狐狸眼皮底下,總會有不小心展露鋒芒的時候。他的武學天賦,漸漸遭到了皇家的忌憚,所以那次春獵,聖上才順水推舟地把他送去了鞏縣。


    既然有這樣的背景在,皇家就沒有理由突然放他迴京,更不可能主動給他立功的機會。


    這根本是一場「鴻門宴」。沈令蓁猜,皇帝是看中了霍留行的才能,打算借他之力去平定戰亂,而後給他設個「青山埋骨」的美好結局,一舉兩便,卸磨殺驢。


    也就是說,河西一定,就是他的死期。


    聽說消息的時候,沈令蓁正好病後初愈,在城郊寺廟祈福。


    她急急放下一切往國公府趕,想請父母為霍留行出謀劃策,卻不巧碰上天降大雪,她被堵在半路,為安全起見,不得不返迴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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